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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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仲燁一下步輦便走入專闢來接客的賢禮院正廳裏,只見他面清冷,一襲窄身的黑長衫襯出那身軀的實高大,俊麗細琢的五官在斜陽中更添幾許魅,一路走來當仲燁若神人,教人不敢放肆直視。
柳知州坐在座裏,端起上好的青花瓷茶盞,才剛低頭抿了一口,餘光一見仲燁步進廳內,即刻往小几一擱,涎着笑臉,起身抱拳相。
“世子爺。”仲燁只淡瞟他一眼,便在主位落了坐,漫不經心的同他打起官腔,“不必拘禮,請坐。聽説柳知州帶了人上王府,不知所為何事?”
“既然世子爺都開了口,那柳某便直説了。”柳知州似也瞧出仲燁慵懶之下帶有三分怒意,也沒那個膽子坐,兀自抱着拳説道:“前些子那行刺世子爺的刺客一案,雖已給爺兒審辦,無奈那佟氏犯下了多樁命案,那些死者的眷屬前連番上衙府告狀,要我給出個代…那些百姓多是漢人,爺兒也當知道,那些漢人表面上歸順了朝廷,暗裏一直對西荒族裔心懷怨恨,此番民怨非同小可,若是處置不當,恐怕…”
“所以柳知州的意思,是希望我怎麼做?”仲燁垂下眸,修長的手指撫着茶盞圓潤的杯口,那舉止看似悠哉閒適,卻透出一股令人心頭生窒的威脅。
“恕柳某斗膽,聽聞世子爺並未對佟氏用刑,亦未進行審查,再這般放任下去,怕是民怨會越積越深,一發不可收拾,為了大局着想,還請世子爺將佟氏還給柳某,讓那些命案得以早沉冤昭雪。”
“你是真想讓命案早沉冤昭雪,還是受了誰的指使,非得將佟妍從我手裏出去才好對那人代?”仲燁微微一笑,揚眸掃了那明顯一僵的柳知州兩眼,那眸光冷得教人遍體生寒。
如若沒錯,這事背後肯定有些人暗中摻了一手,至於那些人是誰,只消琢磨片刻便可推敲而出。
柳知州渾身發冷,後背已然濕透。
“世、世子爺,做為臨川城老百姓的父母官,柳某不過是盡忠職守…”
“我説過,這案子有蹊蹺,佟妍暫時由我看管發落,那些百姓若是有任何怨言,勞煩柳知州代我發話下去,誰有怨言便儘管上湍王府找我,我定會親自給個代。”
“世子爺,那佟氏出身低賤,您又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女子,無故招惹民怨?”柳知州急得臉發紅,這事若是沒辦成,他要怎麼向湍王妃代?
“我審過佟妍,那些人命雖然是經由她的手犯下的,但確實不是她所為。”仲燁口氣淡淡,態度卻十足強悍迫人,那凜凜眸光更教人不敢視。
“可到底…妖鬼附身之説太過玄奇,也無法教百姓信服,這本只是佟氏為了開罪,擾亂民心,胡謅瞎編出的荒唐之言。”
“胡謅瞎編?”仲燁微地失笑,目光冷若寒霜。
“柳知州言下之意,便是在暗指我也在編派荒唐之言?”柳知州一怔,這才想起,人人皆雲,湍王世子歷經一遭死劫,復生之後身軀便產生異變,能看見凡人眼所不能見的。
仲燁又道:“那在刑堂上,我亦親眼看見那殺了無數人命的妖物,莫非,我也是在胡謅瞎編?”
“世子爺…這…”柳知州被一連反問出滿身熱汗。
“民女願意隨知州大人回衙府受審。”驀地,一抹單薄纖細的人影,微縮着雙肩緩緩走了進來。
仲燁一凜,看着佟妍低垂眉眼,有些怯怕地走至柳知州面前,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哀慼模樣。
“誰準你來這裏?退下。”他眉頭攢深,執着茶盞的手指僵住,口似被什麼絞了一記。
可他忘了,佟妍誰都怕,獨獨不怕他,恰恰與在場眾人相反。
她佇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嗓音細弱又發着抖的低道:“那些人…確實是我殺的…民女願意受審。”逃不了的,除了她與仲燁,其餘的人看不見那妖物,沒人會相信她被妖物附身的事,再這樣下去,不過是讓仲燁揹負上包庇罪囚的惡名。
雖是為了利用她為誘餌,可到底仲燁仍是救了她一回,再説…她不願見他為了她遭受牽連,招惹非議。
“住口!”仲燁怒斥,“安墨,把她帶下去。”安墨自是不敢吱聲,急步上前拉住佟妍,怎料,柳知州身後的貼身護衞,忽的滑劍出鞘,不過眨眼一瞬,那冰冷的劍身便揮在安墨的頸子前。
安墨慘叫一聲,嚇得臉慘白,僵着身不敢妄動。
目睹此狀,一旁的佟妍呆愣住,柳知州氣急敗壞的大吼:“蠢貨!反了!世子爺在這兒,誰準你動劍?!”那面貌平凡的護衞不驚不怕,反倒笑了起來,那笑聲之詭譎,恍若入魔,教人不寒而慄。
是妖物!
仲燁一震,倏地站起身,手裏的茶盞摔落在腳邊,尖鋭的匡琅聲撞碎了多來的平靜。
與此同時,佟研亦瞪大了美目,轉身逃,那護衞卻扣住她的肩,將她箝制在身前,並用手裏的長劍抵住她的咽喉。
“你、你究竟想做什麼…被鬼附身了不成?!”方才聽見那不似人的笑聲,柳知州已怕得跌坐在地上,指着護衞顫不成聲。
仲燁眯着眼,看着將佟妍扣在身前,笑容猙獰的護衞,渾身釋出肅殺之氣緩緩往前走,道:“柳知州,你終於説對了一句話,你的護衞此刻正是被那個妖物附了身。”此言一出,廳內眾人俱是嚇得魂飛魄散,紛紛往各處安全的角落縮去。
“想不到一別千年,你這尊修羅倒是變了不少,莫不是因為這個女子的關係?”護衞的嗓音已變,忽雄忽雌,兩隻眼亦迸出詭異的紅光。
“胡説八道,我本不認識你。”仲燁眸冷嗓亦冷,口卻燃着一把焦灼的烈焰,只能假作淡然的瞟過被挾持的佟妍。
只見她小臉死灰一般的慘白,美眸盈滿恐懼的淚水,緊咬住下,似是忍着不放聲哭出來,本就單薄的身子更是抖若風中殘葉。
那護衞壯的手臂捏緊了她的肩,她無法動彈,被緊緊釘住,彷彿那隻手臂稍加使勁便能將她整個人捏碎——“骯髒的東西,給我放開她!”一聲壓制不住的怒斥就這麼衝喉而出,仲燁本想以靜制動,可伏藏在體內的那股殺氣卻由不得他再靜。
“我知道,你心疼她是不?!”護衞笑着,這會兒嗓子又成了嬌嗲的女子聲音。
“你到底想要什麼?!”仲燁怒目以對,那兩泓銀藍眸子爍着奇異的幽光。
“哈哈哈…我不要什麼,我只要看到你痛苦,還有她痛苦,我心裏便快活!”
“疼…”壯的手臂掐緊了懷中的人兒,佟妍痛得淚水直,沒有血的瓣一顫一抖的,已是泣不成聲。
仲燁悄然握緊了拳心,口一陣鈍痛,似被刀磨着。
“我們與你究竟有什麼冤仇?!”
“拜你之賜,我在阿鼻地獄夜遭受業火之刑,你還問有什麼冤仇?”護衞這會兒又成了低沉的男子聲嗓,目光淒厲駭人。
“你認錯人了,我本不認識你。”仲燁沉着嗓駁斥。
“眼前的你,不過是凡人身,自然識不得我。”護衞垂下眼,審視起懷裏那嬌嬌弱弱的人兒。
“真是個水靈的玉人兒,莫怪能讓無情無慾的修羅將軍也動了心…”
“不要!不要…放過我!求求你…”見護衞伸出手指撫過她浸濕的頰,佟妍怕得哽咽失聲,美眸閉得死緊,不停啜泣求饒。
似有什麼在心中斷裂開來,仲燁全身一麻,腦海裏浮現另一景。
被那黑衫男子錯手殺死的白衫女孩,彼時亦是這般哭着。
尖鋭的刺痛劃過口,仲燁入了魔一般的朝着那妖物撲去,無奈,到底只是凡人之軀,只見妖物附了體的護衞已用着非是凡人能及的速度,閃身躲開。
不過是一個息的剎那,那護衞如烈下的一抹鬼魅,抱緊了失聲痛哭的佟妍,縱身躍出了門口。
“不!”仲燁雖有長年習武的底子,到底比不上那非人的速度,他飛奔追出,震駭的雙目只來得及捕捉一抹遠去的殘影。
耳畔依稀能聽見那扯動他一思一緒,每一個呼息心跳的啜泣聲,那張讓懼意佔滿的慘白小臉,仍烙印在銀藍的瞳面。
一股彷彿被撕裂的痛楚,由內而外的凌遲着他,那痛,那失落,那焦灼,那驚愕,那憤怒,全都似曾相識。
這般心情,這般受,亦如他看見的異象中,那黑衫男子所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