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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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黃昏,夕陽餘暉將整個大地渲染得明媚動人,古劍山莊內的氣氛卻顯得異常沉悶,就連平老愛聚在一塊東家長、西家短的下人們,也全噤若寒蟬,安分守己的做着自個兒的工作。
此刻,古青雲和段逍都守在唐琛琛的房門口,方才,一個小廝送進了最後一味藥材,所有由藥兒開出的清單,便在古青雲下令全國分舵全力支持搜尋,並馬不停蹄送至後終告齊全。接下來,便是漫長的四十九個時辰。
段逍站立在一旁,臉上面無表情,緊握的雙拳卻忠實地漏出他的情緒;而他卻仍兀自沉浸在前一刻藥兒關上房門之前,深刻凝望他的眼神,那麼不捨、那麼依戀,重重的撞擊着他的心。到底有多危險?他反覆的問自己,是不是會讓他從此失去了藥兒?是不是會讓體質不好的藥兒受到任何傷害?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讓她陷入這種左右兩難的局面的人,不正是口口聲聲要維護正義的他?
這就是維護正義所必需付出的代價?這就是所謂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段逍驀地疲倦的抹了抹臉,無法釐清心中如水般湧來的疑問,他突然瞭解到當年卓不凡之所以心灰意冷退出江湖的原因,當身後少了自己深愛的人支持時,當所擁有的一切榮耀光彩再也沒有人可以分享時,武林再也不值得他留戀,只是…他是不是已失去了太多、太多喚不回的代價?
段逍抬起頭,不經意地與古青雲的眼神相望,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看來如此悉,那擔憂的雙眼,泛白的髮絲,甚至是不發一語的表情,都讓他有彷彿正看着自己般的悉,古青雲一心一意記掛着命在旦夕的唐琛琛,而他又何嘗不是飽受等待的折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屋內仍是未見動靜。
藥兒先將大木桶內注滿熱水,唐琛琛頸部以下已全置於高温的熱水之中,接着在一旁燃起了一寸餘的線香,而後依序在木桶中放人了雪蓮、靈芝、人蓼等稀世藥材,自己則盤腿坐在牀上,閉目聚會神的思索着。
卓不凡隱居九寨谷後,便將畢生絕學傳授予段逍師兄妹兩人,更以“莫”一劍,傾全力獨創了招武俐落、步法奇快的“心劍法”無奈藥兒自小體質嬌弱,又因六歲時自山崖上跌落,傷得一雙腳神經挫斷,勉強治癒後卻再也無法過度出力,卓不凡只好打消要她習武的念頭,轉而致力於調教段逍一人,以至於段逍當在客棧中,甫一出手,各大門派的弟子便是非死即傷,甚至沒有人看得出他使得是何派功夫。
至於藥兒,便開始專心研讀藥理書籍,更苦心鑽研各式毒物,一手點扎針的功夫,快捷準。但她知,點救人一事,絕不可勉力妄為,尤其是唐琛琛所中的“無名花”時已久,只怕毒已深,若要全數出,自己定會耗盡真氣,倘若再有不慎,甚至可能落得雙方俱亡的後果。
但…藥兒在心中緩緩的嘆了口氣,她已經無退路了。將氣息逐漸調勻後,藥兒慢慢的睜了開眼,線香已燃至盡頭,再望向唐琛琛,桶中的熱水非但已降至冰點,甚至還呈現駭人的深黑澤,藥兒心知,時機已然成。
她走近唐琛琛身旁,將她扶至牀上盤腿坐定,又重新燃了支兩寸餘長的線香,一轉頭,仔細觀察唐琛琛的皮膚,果然已呈現淡淡的黑暈,顯見方才浸於藥材之中,已將她潛伏於五髒六腑內的積毒出,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藥兒迅速的自際拿出一隻藍絲質布兜,攤開置於桌面上,一時間,長短不一,閃閃發光的銀針映入眼簾,而後她一轉身,撫掌運功,忽地躍起,右手伸出食指,緩緩向唐琛琛頭頂的百會上點去,唐琛琛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顫,一股熱氣即從頂門直透了下來。
藥兒一指點過後,隨即收回,只是她身子未動,第二指已點向她百會後一寸五分處的後頂內,接着強間、腦户、風府、大椎、陶道、身柱、神道、靈台一路點將下來,桌上線香燃完之時,已將她督脈的三十大順次點到。
藥兒隨即跌坐在地,心中一股鬱氣直提喉門,她勉力運氣壓制,卻使得心口隱隱發疼,藥兒心中一驚,想不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竟差至此,連的奔波勞累、心神不寧,竟教她才剛點完奇經八脈中的第一脈,便已頓覺吃力。
隨後,藥兒又靜坐調養,待換過線香後,又躍起點在唐琛琛任脈的二十五大,但見她招招快似閃電,而着指之處,無分毫偏差。最後,終於搶在線香燃完之前點完,只是這回藥兒已是汗如雨下,身子搖搖晃晃,大有支撐不住之態。尤其每點一回,絕不可拖延至線香燃盡後,為爭取時效,藥兒已是心力瘁,疲態盡。
之後,藥兒仍舊依序點下陰維脈十四、陽維脈三十二、陰蹯脈、陽踽脈,每點完一道,她便立即運氣回神,一次比一次的時間來得長,臉也由紅轉白,甚至泛青,口的疼痛急劇地擴大,幾乎要令她無法息,直至她最後一次調息起身,望向窗外,只見天方明,晨曦未散,卻已過了二,她定神一算,整整過了三十四個時辰,而道卻仍未點盡,她低頭細看唐琛琛的面已逐漸好轉,剩下最後帶脈一通;藥兒再沒考慮,反手出指,緩緩點下章門,這帶脈共有八,藥兒出手極慢,似乎點得甚是艱難,額上更是香汗淋漓,柳眉梢頭汗如雨下,終至點完之際,她已近暈厥。
她隨後呼來下人,重新換過燒燙的熱水,置入新的藥材,再將唐琛琛浸入其中十二個時辰,剩下的,就是以銀針出體內餘毒,方告大功告成。
藥兒全力護住身上僅餘的真氣,無奈劇痛侵蝕,顯得力不從心。兩天兩夜的疲累折磨,讓她不擔心起一會兒下針時,會出了什麼差錯。她緩緩望向房門口,門外的兩個男人寸步不離的守着門口。
十二個時辰之後,藥兒試了試水温,發現並未如方才那般冰凍,顏也稍淡了些,顯見藥材的療效已藉由道的點通而進入體內,藥兒心中大喜,立即忍着劇痛,將唐琛琛再度扶坐至牀上,取來一排亮晃的銀針,聚會神的將銀針緩緩扎入她頸中的風池,銀針方入,取出後已呈全無光澤的鐵黑,將餘毒悉數出。
藥兒得知有了成效,便依着方才點的形武一路紮下銀針,轉眼間,桌上一排閃亮的銀針已全成了暗淡失的鐵鏽,此時,藥兒已是疼痛難耐,蔓延的痛楚甚至到達了持針的右手,她左手撫着幾近撕裂的口,另一手卻不住的顫抖,一處紫宮,怎也持不穩確,遲遲下不了手,雖見尚餘四未扎,藥兒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疼痛給震得跌落在地,發出一聲巨響。
門外的段逍和古青雲頓覺不對勁,立即破門而入,隨後,程朗和古明月也扶着董伯急急趕人。
段逍一進門,便見藥兒暈厥在地、面慘白。他心中大驚,搶過去一把扶起了藥兒,口中不停喚着她的名:“藥兒?藥兒?你醒醒!”藥兒緩緩在他懷中甦醒,臉上全無血,她勉強對着焦急的段逍説道:“我…我沒事,琛琛姑娘她…”一進門就先抱着唐琛琛的古青雲,急急開口問道:“怎麼回事?”藥兒氣若游絲,艱難地説道:“還差四針…”段逍聞言大怒,倏地起身,高聲喝道:“古青雲,你欺人大甚--”
“住手!”藥兒一把壓住段逍。
“不要緊的…我可以完成的。”
“藥兒!”
“好了、好了,別爭了。”董伯驀然出聲。
只見董伯舉步維艱的走來,蹲下了身子替藥兒把着脈。
“你已經氣力放盡,耗損了元氣,經脈內門皆有震盪止息之勢,硬要下針,只怕你撐不了多時。”
“不,四十九個時辰將至,倘若再不下針,唐琛琛必死無疑。”
“唉,可惜我實在太老了,一雙手早已不聽使喚,否則,也不至於要你這般疲累。”董伯似乎有無限欷呼。
藥兒靜默了會兒,仍堅決的開了口:“師兄,把剩餘的銀針拿來。”段逍雙眼直盯着藥兒,好半晌,見藥兒仍是一臉不肯妥協的表情,只得寒着一張臉,無語地將銀針給藥兒。
藥兒重新調勻了氣息,古青雲則將仍在昏中的唐琛琛扶起身,藥兒方才舉起了右手,椎心般的疼痛又再度傳來,她咬白了雙,極力抑制抖動不已的手臂,良久,才勉強將銀針扎入唐琛琛腕後三寸餘的“會宗”待再出時,銀針已然變,只是這回只染了半截的長度,足見唐琛琛體內的餘毒已為數不多。
藥兒口中呼呼息,若非段逍自身後扶住她的際,恐怕早已倒下,但她已不容許自己稍事歇息,除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外,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撐得了多久,只能把握住神志清醒的時間,儘速完成。
只見藥兒一針換過一針,逐次扎進唐琛琛右臂彎處的“曲澤”前的“神封”、“玉書”兩,直至將最後一銀針出時,只見除了針端染黑了些許之外,其餘仍呈銀亮澤,藥兒一看,知是大功告成,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她淺淺一笑,卻覺眼中一黑,全身無力向後一倒。
藥兒悠悠醒來後,仍覺四肢疲軟,昏昏沉沉的,定睛一看,才知是躺在自己的房中,而段逍則伏在牀沿邊,沉沉睡着。
藥兒一看,心中安定了不少,她從小一睜開眼,頭一件事便是尋找段逍的身影,若是一時見不着便會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亂,這種習慣,總是讓卓不凡拿來取笑她這個平常聰明絕頂,獨獨對段逍沒轍的徒弟。
思及此處,藥兒的嘴角不浮起淡淡的笑意。自師父過世後,她就這麼理所當然的依賴着段逍,直到遭遇了這麼多事,鋭多的她才逐漸發現,自己對他的情是多麼的深刻,再不是青梅竹馬的兩小無猜,也非相互扶持、依靠的師兄妹情誼,更跳了單純依賴、信任的親情,成了一種隱藏在心底最深處,只有在患難與共、猜忌、傷痛、淚水織的時刻,才能發現的愛情。
多沉重啊?!如果能不要長大,不要面對這禮教規範多如繁星的社會,他們會快樂些吧!?一輩子待在自己的小世界中,離羣索居又如何?離經叛道又如何?只要他們過着幸福的子,旁人又有何資格置喙?至於武林中的風風雨雨、過往的恩怨情仇,就讓那些甘心置身其中的人去攪和,去爭鬥。
藥兒只是怕段逍那天生的正義,會讓他捲入無謂的爭奪中,畢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卻使身旁的段逍驚醒過來,他一睜眼,見藥兒已醒,立即開口道:“藥兒,你醒了?好點兒沒有?”藥兒笑着點了點頭,示意要段逍將她扶起。段逍立即將她頸下的枕頭豎起,小心地讓她半躺着,藥兒只覺全身的骨頭像散了似的,稍一震動,就讓她疼得臉慘白。好不容易調整好了姿勢,藥兒便一眼瞧見桌上放了爐薰香,炊煙裊裊自爐中升起,她好奇的問道:“那爐香是從何而來,味道好聞極了。”
“是董伯燃上的。方才你暈過去之後,董伯立刻為你把脈診治,説是疲勞過度加上真氣耗竭,才讓體內血氣大亂、傷了筋骨。他拿了幾顆名叫‘九天回神丸’的赤硃藥丸子,讓你服下,又説這爐香是他獨制的‘回魂香’,可以促進人體內氣血運轉,燃完這爐香,你應該就會覺好多了。”段逍仔細的回答了她。
藥兒聞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又嘆了口氣道:“師兄,我們回九寨谷吧!我好想回家,不想再和武林中的人有什麼瓜葛,等你把“莫”父還古青雲後,我們就立刻回九寨谷好嗎?”藥兒一雙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段逍,一心盼望着他點個頭或説聲“好”無奈他卻只是低着頭沉思,久久不發一語。
藥兒見他如此,不忍讓他如此左右為難,她垂下雙眼,低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認為,在客棧中傷人的是我們,現在卻想一走了之,你怕連累了古劍山莊,更怕一輩子也原諒不了自己,是嗎?”段逍見藥兒這般瞭解自己,一語道破了他心中的思量,不也低語説道:“藥兒,師父從小就教導我們,做人絕不可沒有責任心;禍既然是咱們闖的,就沒有藉口逃避,總之你放心,一處理完所有的事,我就帶你回九寨谷,一輩子再也不手武林中事。”藥兒一聽,心中安定了不少,其實回不回九寨谷,對她並沒有多大的意義,重要的是隻要能和段逍在一起,至於身在何處,倒不是那麼令她在意。一放寬了心,藥兒又恢復了調皮的本,忍不住蹦起了腮幫子説道:“要是咱們最後有個萬一,我非到地府找師父理論不可,誰教他教了你一堆不切實際的大道理,就只知道墨守成規。”段逍不笑了起來,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搖頭説道:“你這丫頭,老對師父這麼不敬。”藥兒俏皮的吐了吐舌,見房門突然打開,古明月笑地端了個食盤走了進來。
“段大哥,先別忙了。先前你整整兩天沒好好吃過東西,這兒有些清粥小菜,你先吃點,別餓壞了身子。”段逍站直了身子,臉上表情不若方才的温柔,反而回復了一貫漠然冷淡的模樣,説道:“多謝明月姑娘的好意,段某心領了。倒是藥兒才該先吃點東西。”説完,段逍便將古明月放在桌上的食盤端至牀邊,一口一口地喂起了藥兒。古明月則神尷尬的站在一旁。她身為古劍山莊的主人,對患病的藥兒不聞不問,反倒關心起身強力壯的段逍,此舉已可説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段逍雖未明説,但方才語氣生硬的一番話,顯然對古明月有些不滿。
“呃…藥兒姑娘好些了嗎?”古明月這才敷衍的問了句。
“呃、咳…咳咳,好、好多了,咳…”藥兒讓她突然這麼一問,差點沒嗆到,直咳了好幾聲,段逍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輕輕的在藥兒背上拍了起來。
藥兒心中暗想,從前聽聞古劍山莊的古明月知書達禮、才貌雙全,今才知道原來那只是騙人的虛像;眼前這名女子分明就善妒、多疑,和外傳的嫺良淑德實在是相去甚遠。
正當這時,房門又砰!的一聲被撞開,聲勢之猛,令房中的三人都不停下手邊的動作,望向來人。
只見古青雲一臉焦急的闖了進來,還未站定就已出聲道:“藥兒姑娘,請你快至琛琛房中。”
“出了什麼事?”藥兒見他如此慌張,心中已有了底,但唐琛琛餘毒已清,還會有什麼問題呢?
“琛琛一早醒來,並無異狀,方才我喂她吃了些東西,她卻悉數吐出,且全身發熱,直嚷着頭暈悶的,我只好趕緊過來,請藥兒姑娘過去看看。”古青雲急急的説道,生怕唐琛琛又出了什麼事。
藥兒聞言,低頭沉思了會,還未開口,一旁的古明月倒先説:“該不是藥兒姑娘的醫術未臻完美,大嫂體內尚有餘毒吧!?”藥兒對她的冷嘲熱諷只是報以淺淺一笑,隨及説道:“那倒不至於,我想,只是古夫人的身子太虛弱,不住浸泡那麼烈的藥材。方才我為了出‘無名花’的寒毒,用的全是極至剛烈的藥方,她一定是收了多餘的燥氣,才會出現這些症狀,不礙事的,我再開些趨熱的藥方讓她服用,便能藥到病除。只是…”藥兒説到此處,卻現出為難的神。
“這藥的藥引着實難求。”
“只要有方,便能求藥。”古青雲昂聲道。
“説得好!藥引便是男子前一兩。”此語一出,眾人莫不驚駭,只有古青雲毫不遲疑,用力扯開前襟,出膛,朗聲説道:“藥兒姑娘請看,合用不合用?”眾人聞言更是大驚,藥兒緩緩的點了點頭,古青雲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起隨身的利刀,閃電般刺向自己膛,刈下一片,頓時鮮血淋漓,迅速染紅衣襟,椎心的疼痛,令他連退了數步。
“大哥…”古明月驚叫,不敢置信。
藥兒立即下牀取出金藥為他敷上,稍稍止了血,也鎮住痛。她隨即開了藥方,喚來了下人,囑咐着將藥方連同男子前置於三碗水中熬煮,煎至一碗水的分量後,再讓唐琛琛服下。下人見莊主一身是血,嚇得連聲答好。
古青雲半聲不吭,讓藥兒將他口纏上層層藥布,隨即道了謝,由古明月將他扶出房。
一時間,房中只剩段逍和藥兒,兩人皆靜默無語。藥兒更不知何時濕了眼眶,她看着古青雲遠去的背影,輕聲説道:“如果今天受傷的是我,你也會這麼做嗎?”段這沒有回答,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不管今傷的是他或她,別説是前,就算要的是自己的命,他們都會笑着雙手奉上,只要對方能夠好好活着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