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七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魏韋郭魏元忠,宋州宋城人。為太學生,跌蕩少檢,久不調,盩厔人江融曉兵術,元忠從之遊,盡傳所學。儀鳳中,吐蕃數盜邊,元忠上封事洛陽宮,言命將用兵之要曰:天下之柄有二,文武而已,至制勝御人,其道一也。今言武者先騎,不稽之權略;言文者首篇章,不取之經綸。臣觀魏、晉、齊、梁才固不乏,然何益治亂哉!養由基能穿札,不止鄢陵之奔,陸機識能辨亡,無救河橋之敗,斷可見已。
夫才生於世,世實須才。何世而不生才?何才而不資世?故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士有不用,未有無士之時也。志士在富貴與賤貧,皆思立功名以傳於後,然知己難而所遇罕。士之懷琬琰就煨塵、抱棟幹困溝壑者,悠悠之人直睹此士之貧賤,安知其方略哉!故漢拜韓信,舉軍驚笑;蜀用魏延,羣臣觖望。此富貴者易為善,貧賤者難為功也。昔漢文帝不知魏尚賢而囚之,知李廣才而不用,乃嘆其生不逢時。夫以廣之才,天下無雙,時方歲事匈奴,而卒不任。故近不知尚、廣之賢,而遠想廉頗、李牧,馮唐是以知其有而不能用也。此身為時主所知,不得盡其才也。晉羊祜謀舉吳,賈充、荀勖沮之,祜嘆曰:“天下事不如意十常七八。”以二人不同,終不大舉。此據立功之地,而不獲展其志也。布衣之人,懷奇抱策,而望朝奏夕召,豈易得哉?臣願歷訪文武五品以上,得無有智如羊祜、武如李廣而不得騁其才者乎?使各言其志,毋令久失職。
又言:人無常俗,政有治亂;軍無常勝,將有能否。兵為王者大事,存亡系焉,將非其任,則殄人敗國。齊段孝玄有言:“持大兵如擎盤水,一致蹉跌,求止可得哉””周亞夫堅壁以挫吳、楚,司馬懿閉營而困諸葛亮,此皆全軍制勝,不戰而卻敵。是知大將臨戎,以智為本。今之用人,類將家子,或死事孤兒,進非幹略,雖竭力盡誠,不免於傾敗,若之何用之?且建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來;言其所能,不言所藉。若陳湯、呂蒙、馬隆、孟觀悉出貧賤,而勳伐甚高,不聞其家世將帥也。故陰陽不和,揠士為相;蠻貊不廷,擢校為將。今以四海之廣,億兆之眾,豈無卓越之士?臣恐未之思乎!
又賞者禮之基,罰者刑之本。禮崇則謀夫竭其能,賞厚則義士輕其死,刑正故君子勖其心,罰重則小人懲其過。賞罰者軍國之綱紀,政教之藥石。吐蕃本非強敵,而薛仁貴、郭待封至棄甲喪師,身以免。國家寬政,罪止削除,網漏舟,何以過此。雖陛下顧收後效,然朝廷所少,豈此一二人乎?夫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臣誠疏賤,幹非其事,豈間陛下君臣生薄厚哉?正以刑賞一虧,百年不復。故國無賞罰,雖堯、舜不能為。今罰既不行,賞復難信,故議者皆謂比徵行,虛立賞格,而無其實。蓋忘大體之臣恐賚勳庸,竭府庫,留意錐刀,以為益中國,所謂惜毫釐失千里者也。且黔首雖微,不可以欺,安有寓不信之令,設虛賞之格乎?自蘇定方平遼東,李勣破平壤,賞既不行,勳亦淹廢,歲月紛淆,真偽相錯。臣以吏不奉法,慢自京師,偽勳所由,主司過也,其則不遠,近在尚書省中。然未聞斬一台郎、戮一令史,使天下知之。陛下何照遠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文昌政本,治亂攸在,臣故冒死而言。夫明鑑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臣請借近以為諭:貞觀中,萬年尉司馬玄景舞文飾智,以邀乾沒,太宗棄之都市;後徵高麗,總管張君乂不進擊賊,斬之旗下。臣以為偽勳之罪,多於玄景;仁貴等敗,重於君乂。使早誅之,則諸將豈復有負哉?慈父多敗子,嚴家無格虜。且人主病不廣大,人臣病不節儉,臣恐陛下病之於不廣大,過在於慈父,斯月一蝕也。
又今將吏貪暴,所務口馬、財利,臣恐戎狄之平,未可旦夕望也。凡人識不經遠,皆言吐蕃戰,前隊盡,後隊方進,甲堅騎多,而山有氛瘴,官軍遠入,前無所獲,不積穀數百萬,無大舉之資。臣以為吐蕃之望中國,猶孤星之對太陽,有自然之大小、不疑之明暗,夷狄雖禽獸,亦知愛其命,豈肯前盡死而後進哉!由殘迫其人,非下所願也。必其戰不顧死,則兵法許敵能鬥,當以智算取之,何憂不克哉!向使將能殺敵,橫屍蔽野,斂其頭顱以為京觀,則此虜聞官軍鐘鼓,望塵卻走,何暇前隊皆死哉!自仁貴等覆師喪氣,故虜得跳梁山谷。
又師行必藉馬力,不數十萬,不足與虜爭。臣請天下自王公及齊人掛籍之口,人税百錢;又弛天下馬,使民得乘大馬,不為數限,官籍其凡,勿使得隱。不三年,人間畜馬可五十萬,即詔州縣以所税口錢市之,若王師大舉,一朝可用。且虜以騎為強,若一切使人乘之,則市取其良,以益中國,使得漸耗虜兵之盛,國家之利也。
高宗善之,授秘書省正字,直中書省,仗內供奉。
遷監察御史。帝嘗從容曰:“外以朕為何如主?”對曰:“周成、康,漢文、景也。”
“然則有遺恨乎?”曰:“有之。王義方一世豪英,而死草萊。議者謂陛下不能用賢。”帝曰:“我適用之,聞其死,顧已無及。”元忠曰:“劉藏器行副於才,陛下所知,今七十為尚書郎。徒嘆彼而又棄此。”帝默然慚。
遷殿中侍御史。徐敬業舉兵,詔元忠監李孝逸軍。至臨淮,而偏將雷仁智為賊敗,孝逸懼其鋒,按兵未敢前。元忠曰:“公以宗室將,天下安危系焉。海內承平久,聞狂狡竊發,皆傾耳翹心以待其誅。今軍不進,使遠近解情,萬有一朝廷以他將代公,且何辭?”孝逸然之,乃部分進討。時敬業保下阿谿,弟敬猷屯淮陰,鹹請“先擊下阿,下阿敗,淮陰自破。今淮陰急,敬業必救,是敵在腹背也。”元忠曰:“不然。賊勁兵盡守下阿,利在一決,苟有負,則大事去矣。敬酋博徒不知戰,且其兵寡易搖,大軍臨之,勢宜克。敬業畏直搗江都,必將邀我中路,吾今乘勝進,又以逸擊勞,破之必矣。譬之逐獸,弱者先禽。今舍必禽之弱,而趨難敵之強,非計也。”孝逸乃引兵擊淮陰,敬猷身遁,遂進擊敬業,平之。還。授司刑正。
遷洛陽令。陷周興獄當死,以平揚、楚功,得。歲餘,為御史中丞,復為來俊臣所構。將就刑,神不動,前死者宗室子三十餘,屍相枕藉於前,元忠顧曰:“大丈夫行居此矣。”俄敕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免死,傳聲及於市,諸囚歡叫,元忠獨堅坐,左右命起,元忠曰:“未知實否。”既而隱客至,宣詔已,乃徐謝,亦不改容。費州。復為中丞。歲餘,陷侯思止獄,仍放嶺南。酷吏誅,人多訟元忠者,乃召復舊官。因侍宴,武后曰:“卿累負謗鑠,何?”對曰:“臣猶鹿也,羅織之吏如獵者,苟須臣為之羹耳,彼將殺臣以求進,臣顧何辜?”聖歷二年,為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俄檢校幷州長史、天兵軍大總管,以備突厥。遷左肅政台御史大夫,兼檢校洛州長史,治號威明。張易之家奴暴百姓,橫甚,元忠笞殺之,權豪憚服。俄為隴右諸軍大使,以討吐蕃;又為靈武道行軍大總管御突厥。元忠馭軍持重,雖無赫然功,而亦未嘗敗。
中宗在東宮,為檢校左庶子。時二張勢傾朝廷,元忠嘗奏曰:“臣承先帝之顧,且受陛下厚恩,不能徇忠,使小人在君側,臣之罪也。”易之等恨怒,因武后不豫,即共譖元忠與司禮丞高戩謀挾太子為耐久朋,遂下制獄。詔皇太子、相王及宰相引元忠等辨於廷,不能決。昌宗乃引張説為證,説初偽許之,至是迫使言狀,不應,後又促之,説曰:“臣不聞也。”易之等遽曰:“説與同逆。説曩嘗謂元忠為伊、周。夫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此反狀明甚。”説曰:“易之、昌宗安知伊、周,臣乃能知之。伊尹、周公,歷古以為忠臣,陛下不遣學伊、周,將何效焉?”説又曰:“臣知附易之朝夕可宰相,從元忠則族滅。今不敢面欺,懼元忠之冤。”後寤其讒,然重違易之,故貶元忠高要尉。
中宗復位,召為衞尉卿、同中書門下三品。不閲旬,遷兵部尚書,進侍中。武后崩,帝居喪,軍國事委元忠裁可,拜中書令,封齊國公。神龍二年,為尚書右僕,知兵部尚書,當朝用事,羣臣莫敢望。謁告上冢,詔宰相諸司長官祖道上東門,賜錦袍,給千騎四人侍,賜銀千兩。元忠到家,於親戚無所賑施。及還,帝為幸白馬寺勞之。
安樂公主私請廢太子,求為皇太女,帝以問元忠,元忠曰:“公主而為皇太女,駙馬都尉當何名?”主恚曰:“山東木強安知禮?阿母子尚為天子,我何嫌?”宮中謂武后為阿母子,故主稱之。元忠固稱不可,自是語。
武三思用事,京兆韋月將、渤海高軫上書言其惡,帝搒殺之,後莫敢言。王同皎謀誅三思,不克,反被族。元忠居其間,依違無所建明。初,元忠相武后,有清正名,至是輔政,天下傾望,冀幹正王室,而稍憚權幸,不能賞善罰惡,譽望大減。陳郡男子袁楚客者以書規之曰:今皇帝新服厥德,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因以布大化,充古誼,以正天下。君侯安得事循默哉?苟利社稷,專之可也。夫安天下者先正其本,本正則天下固,國之興亡系焉。太子天下本,譬之大樹,無本則枝葉零悴,國無太子,朝野不安。儲君有次及之勢,故師保教以君人之道,用藴崇其德,所以重天下也。今皇子既長,未定嫡嗣,是天下無本。天下無本,猶樹而亡,枝葉何以存乎?願君侯以清宴之間言於上,擇賢而立之,此安天下之道。曠而不置,朝廷一失也。
女有內則,男有外傅,豈相濫哉?幕府者,丈夫之職。今公主並開府置吏,以女男處職,所謂長陰抑陽也,而望陰陽不愆、風雨時若,得乎?此朝廷二失也。
今度人既多,緇衣半道,不本行業,專以重寶附權門,皆有定直。昔之賣官,錢入公府,今之賣度,錢入私家。以茲入道,徒為遊食。此朝廷三失也。
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故曰:“天工,人其代之。”夫代天,非材不可也。代非其人,必失天意。失天意而無患禍,未之有也。今倡優之輩,因耳目之好,遂授以官,非輕朝廷、亂正法?人君無私,私怒害物,私賞費財,況私人以官乎?此朝廷四失也。
賢者邦家之光,任之致治,棄之生亂。近詔博求多士,雖有好賢之名,無得賢之實。蓋有司選士,非賄即勢,上失天心,下違人望,非為官擇吏,乃為人擇官。葛洪有言:“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濁如泥;高第賢良吝如。此朝廷五失也。
閹豎者,給宮掖掃除事,古以奴隸畜之。中古以來,大道乖喪,疏賢哲,親近習,乃委之以事,授之以權。故豎刁亂齊,伊戾敗宋。君側之人,眾所畏懼,所謂鷹頭之蠅、廟垣之鼠者也。後漢時用事尤甚,晚節卒亂天下。今大君中興,獨有閹豎坐升班秩,既無正闕,率授員外,乃盈千人,綰青紫,耗府藏。前事之驗,後事之師。此朝廷六失也。
古者茅茨採椽,以儉約遺子孫,所以愛力也。今公主所賞傾庫府,所造皆官供,其疏築台沼,崇峙觀廡,山無本石,木無近產,造之終歲,功用不絕。夫為君所以養人,非以害人,今外戚不助養而反害之,是使人主受謗天下。此朝廷七失也。
官以安人,非以害於人也。先王人治必選材,人安必省事,此誠同天下憂也。人有樂,君共之,君有樂,人慶之,可謂同樂矣。如此,則上下無間,而均一體也。今天下困窮,州牧、縣宰,非以選進,割剝自私,人不聊生,是下有憂而上不恤也。而更員外置官,非助桀歟?夫人情自以員外吏,恐下不己畏也,必峻法懼之;恐財不己奉也,必枉道奪之。不亂,可得哉?古語有之,十羊九牧,羊既不得食,人亦不得息。《書》曰:“官不必備,惟其人。”此言正員猶難其備,況員之外乎!此朝廷八失也。
政出多門,大亂之漸。近封數夫人,皆先帝宮嬪。以為備內職,則不當知外;不備內職,則自可處外。而令出入掖,使內言必出,外言必入,固將君之法,縱而不,非所以重宗廟、固國家。孔子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此朝廷九失也。
不以道事其君者,所以危天下也,危天下之臣不可不逐,安天下之臣不可不任。今有引鬼神、執左道以惑主者,託鬼神為難知,故致其詐,而據非才之地,食非德之祿,此國盜也。《傳》曰:“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今幾聽於神乎?此朝廷十失也。
君侯不正,誰與正之?
元忠得書益慚。以三思專權,思有以誅之。會節愍太子起兵,與聞其謀。太子已誅三思,引兵走闕下,元忠子太僕少卿升遇於永安門,太子脅使從戰,已而被殺。議者未辨逆順,元忠誦言曰:“既誅賊謝天下,雖死鼎鑊所甘心。惟皇太子沒為恨耳。”帝以其嘗有功,且為高宗、武后素所禮,置不問。宗楚客、紀處訥大怒,固請夷其族,不聽。元忠不自安,上政事及國封,詔以特進、齊國公致仕,朝朔望。楚客等引右衞郎將姚廷筠為御史中丞,暴奏反狀,繇是貶渠州司馬。楊再思、李嶠皆希順楚客,傅致元忠罪,唯蕭至忠議當申宥之。楚客復遣再思與冉祖雍奏元忠緣逆不宜處內地,監察御史袁守一固請行誅,遂貶務川尉。守一又劾:“天后嘗不豫,狄仁傑請陛下監國,元忠止之,此其逆久萌。”帝謂楊再思曰:“守一非是。事君者一其心,豈有上少疾遽異論哉?朕未見元忠過也。”元忠至涪陵,卒,年七十餘。景龍四年,贈尚書左僕、齊國公、本州刺史。睿宗詔陪葬定陵,以實封一百五十户賜其子晃。開元六年,諡曰貞。
元忠始名真宰,以諸生見高宗,高宗遣,不知謝即出,儀舉自安,帝目送謂薛元超曰:“是子未習朝廷儀,然名不虛謂,真宰相也。”避武后母諱,改今名。
韋安石,京兆萬年人。曾祖孝寬,為周大司空、鄖國公。祖津,隋大業末為民部侍郎,與元文都等留守洛,拒李密,戰上東門,為密禽。后王世充殺文都而津獨免,密敗,復歸洛。世充平,高祖素與津善,授諫議大夫,檢校黃門侍郎,陵州刺史,卒。父琬,仕為成州刺史。
安石舉明經,調乾封尉,雍州長史蘇良嗣器之。永昌元年,遷雍州司兵參軍。良嗣當國,謂安石曰:“大才當大用,徒勞州縣可乎?”薦於武后,擢膳部員外郎,遷幷州司馬,有善政,後手制勞問,陟拜德、鄭二州刺史。安石方重,不苟言笑,其政尚清嚴,吏民尊畏。
久視中,遷文昌右丞,以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仍侍讀,尋知納言事。時二張及武三思寵橫,安石數折辱之。會侍宴殿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博後前,安石跪奏“商等賤類,不當戲殿上。”顧左右引出,坐皆失,後以安石辭正,改容勉。鳳閣侍郎陸元方自以為不及,退告人曰:“韋公真宰相。”後嘗幸興泰宮,議趨疾道,安石曰:“此道板築所成,非自然之固。千金子且誡垂堂,況萬乘可輕乘危哉?”後為回輦。長安二年,同鳳閣鸞台三品,俄又知納言,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神龍元年,罷政事,俄復同三品,遷中書令,兼相王府長史,封鄖國公,賜封三百户,加特進,為侍中。中宗與韋后以正月望夜幸其第,賚賜不貲。帝嘗幸安樂公主池,主請御船,安石曰:“御輕舟,乘不測,非帝王事。”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