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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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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登,常州義興人。父士通,為隋鷹揚郎將。江都亂,與州民聞人遂安據城拒賊。武德初,持地自歸,授東武州刺史。輔公祏反,士通與賊將西門君儀戰,破之。及平,封臨汾侯。終泉州刺史。

登通貫文史,善議論,證該審,與徐堅、劉子玄齊名。調閬中主簿。天授中,累遷左補闕。時選舉濫甚,乃上疏曰:比觀舉薦,類不以才,馳聲假譽,互相推引,非所謂報國求賢者也。古之取士,考素行之原,詢鄉邑之譽,崇禮讓,明節義,以敦樸為先,雕文為後。故人崇勸讓,士去輕浮,以計貢賢愚為州之榮辱。昔李陵降而隴西溯,幹木隱而西河美。名勝於利,則偷競銷;利勝於名,則貪暴滋煽。蓋冀缺以禮讓升而晉人知禮,文翁以經術教而蜀士多儒。未有上好而下不從者也。漢世求士,必觀其行,故士有自脩,為閭里推舉,然後府寺闢。魏取放達,晉先門閥,梁、陳薦士特尚詞賦。隋文帝納李諤之言,詔文章浮詞,時泗州刺史司馬幼之表不典實得罪,由是風俗稍改。煬帝始置進士等科,後生復相馳競,赴速趨時,緝綴小文,名曰策學,不指實為本,而以浮虛為貴。

方今舉士,尤乖其本。明詔方下,固已驅馳府寺之廷,出入王公之第,陳篇希恩,奏記誓報。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者,自求也,非彼知之義。是以耿介之士羞於自拔,循常小人棄疏取附。願陛下降明制,頒峻科,斷無當之遊言,收實用之良策,文試效官,武閲守禦。昔吳起將戰,左右進劍,吳子辭之,諸葛亮臨陣,不親戎服,蓋不取弓劍之用也。漢武帝聞司馬相如之文,恨不與同時,及其至也,終不處以公卿之位,非所任故也。漢法,所舉之主,終身保任。楊雄之坐田儀,成子之得魏相,賞罰之令行,則請謁之心絕;退讓之義著,則貪競之路銷。請寬年限,以容簡汰,不實免官,得人加賞,自然見賢不隱,貪祿不專矣。

時四夷質子多在京師,如論欽陵、阿史德元珍、孫萬榮,皆因入侍見中國法度,及還,併為邊害。登諫曰:臣聞戎、夏不雜,古所戒也。故斥居外,有時朝謁,已事則歸,三王之法也。漢、魏以來,革襲衣冠,築室京師,不令歸國。較其利害,三王是而漢、魏非,拒邊長而質子短。昔晉郭欽、江統以夷狄處中夏必為變,武帝不納,卒有永嘉之亂。伏見突厥、吐蕃、契丹往因入侍,並被獎遇,官戎秩,步黌門,服改氈罽,語習楚夏,窺圖史成敗,山川險易。國家雖有冠帶之名,而狼子孤恩,患必在後。

昔申公奔晉,使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陣,使之叛楚。漢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卒以劉、石作難。竊計秦並天下,及劉、項用兵,人士凋散,以冒頓之盛,乘中國之虛,而高祖困厄平城,匈奴卒不入中國者,以其生長磧漠,謂穹廬賢於城郭,氈罽美於章紱,既安所習,是以無窺中國心,不樂漢故也。元海五部散亡之餘而能自振者,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鄙單于之陋,竊帝王之稱。使其未嘗內徙,不過劫邊人繒彩、麴櫱歸陰山而已。

今皇風所覃,含識革面,方由余效忠,磾盡節。然臣慮備豫不謹,則夷狄稱兵不在方外,非貽謀之道。臣謂願充侍子可一切絕,先在國者不使歸蕃,則夷人保強,邊邑無爭。

武后不納。

久之,出為常州刺史。屬宣州賊鍾大眼亂,百姓潰震,登嚴勒守備,闔境賴安。再遷尚書左丞。景雲中,為御史大夫。僧慧範怙太平公主勢,奪民邸肆,官不能直,登將治之,或勸以自安,答曰:“憲府直枉,朝奏暮黜可矣。”遂劾奏,反為主所構,出岐州刺史。遷太子賓客。開元初,為東都留守,再為太子賓客。登本名謙光,以與皇太子名同,詔賜今名。坐子累歸田裏,家苦貧,詔給致仕祿。卒,年七十三,贈晉州刺史。

王求禮,許州長社人。武后時,為左拾遺、監察御史。後方營明堂,琱飾譎怪,侈而不法。求禮以為“鐵鸑金龍、丹雘珠玉,乃商瓊台、夏瑤室之比,非古所謂茅茨棌椽者。自軒轅以來,服牛乘馬,今輦以人負,則人代畜”上書譏切。久不報。

契丹叛,使孫萬榮寇河北,詔河內王武懿宗御之,懦擾不進,賊敗數州去。懿宗乃條華人為賊詿誤者數百族,請誅之。求禮劾奏曰:“詿誤之人無良邊吏教習,城不完固,為虜脅制,寧素持叛心哉?懿宗擁兵數十萬,聞敵至,走保城邑,今乃移禍無辜之人,不亦過乎?請斬懿宗首以謝河北。”懿宗大懼,後盡赦其人。

當是時,契丹陷幽州,饋輓屈竭,左相豆盧欽望請停京官九品以上兩月奉助軍興。求禮曰:“公祿萬鍾,正可輟,仰祿之人可奈何?”欽望拒不應。既奏,求禮歷階進曰:“天子富有四海,何待九品奉,使宰相奪之以濟軍國用乎?”姚曰:“秦、漢皆有税算以佐軍,求禮不識大體。”對曰:“秦、漢虛天下事邊,奈何使陛下效之?”後曰:“止。”久視二年三月,大雨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瑞,率羣臣入賀。求禮讓曰:“宰相燮和陰陽,而季雨雪,乃災也。果以為瑞,則冬月雷,渠為瑞雷?”味道不從。既賀者入,求禮即厲言:“今陽氣僨升,而陰冰,此天災也。主荒臣佞,寒暑失序,戎狄亂華,盜賊繁興,正官少,偽官多,百司非賄不入,使天有瑞,何而來哉?”羣臣震恐,後為罷朝。然以剛正故,宦齟齬。神龍初,終衞王府參軍。

柳澤,蒲州解人。曾祖亨,字嘉禮,隋大業末,為王屋長,陷李密,已而歸京師。姿貌魁異,高祖奇之,以外孫竇之。三遷左衞中郎將,壽陵縣男。以罪貶邛州刺史,進散騎常侍。代還,數年不得調。持兄喪,方葬,會太宗幸南山,因得召見,哀之。數,入對北門,拜光祿少卿。亨獵無檢,帝謂曰:“卿於朕舊且親,然多遊,自今宜少戒。”亨由是痛飭厲,謝賓客,身安靜素,力吏事。終檢校岐州刺史,贈禮部尚書、幽州都督,諡曰恭。

澤耿介少言笑,風度方嚴。景雲中,為右率府鎧曹參軍,四歲不遷。先是,中宗時,長寧、宜城、定安諸公主及後女弟、昭容上官與其母鄭、尚宮柴、隴西夫人趙及姻聯數十族,皆能降墨敕授官,號斜封。及姚元崇、宋璟輔政,白罷斜封官數千員。元崇等罷去,太平公主盡奏復之。澤詣闕上疏曰:臣聞藥不毒不可以蠲疾,詞不切不可以補過。故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非治安之宜。臣竊見神龍以來,綱紀大壞,內寵專命,外嬖制權,因貴憑勢,賣官鬻爵。妃主之門同商賈然,舉選之署若闤闠然,屠販者由忝官,廢黜者因冒進。天下溷亂,幾危社稷,賴陛下聰明神武,拯溺舉墜。耳目所親,豈可忘鑑誡哉?且斜封官者,皆僕妾私謁,謬先帝,豈儘先帝意?陛下即位之初,用元崇等計,悉以停廢,今又收用之。若斜封之人不可棄,韋月將、燕欽融不應褒贈,李多祚、鄭克義不容蕩雪也。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能忍於彼,使善惡混並,反覆相攻,道人以非,勸人以僻。今天下鹹稱太平公主與胡僧慧範以此誤陛下,故語曰:“姚、宋為相,不如正;太平用事,正不如。”臣恐近致遠,積小為大,輕微成高。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

又言:尚醫奉御彭君慶以巫覡小伎超授三品,奈何輕用名器,加非其人?臣聞賞一人而千萬人悦者,賞之;罰一人而千萬人勸者,罰之。惟陛下裁察。

疏入,不報。澤入調,會有詔選者得言事。乃上書曰:頃者韋氏蠱亂,臣同惡,政以賄成,官以寵進,言正者獲戾,行殊者見疑,海內寒心,人用不保。陛下神聖勇智,安宗社於已危,振黎苗之將溺。乃今蠲煩省徭,法明德舉,萬邦愷樂,室家胥歡。《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惟陛下慎厥初,脩其終。《書》曰:“惟德罔小,萬邦惟慶;惟不德罔大,墜厥宗。”甚可懼也。

夫驕奢起於親貴,綱紀亂於寵幸。之於親貴,則天下從;制之於寵幸,則天下畏。親貴為而不,寵幸撓而不制,故政不常,令不一,則詐起而暴亂生焉,雖朝施暮戮,而法不行矣。陛下親與愛,莫若安之福之。夫寵祿之過,罪之階也,謂安之?驕奢之,危之梯也,謂福之?前事不忘,後之師也。陛下敷求俊哲,使朝夕納誨。其有逆於耳、謬於心者,無速罰,姑求之道;順於耳、便於身者,無急賞,姑求之非道。羞巧者拒之,則巧息;進忠讜者賞之,則忠讜進。

臣聞生於富者驕,生於貴者傲。《書》曰:“罔於逸,罔遊於樂。”今儲宮肇建,王府復啓,願採温良、博聞、恭儉、忠鯁者為之僚友,仍請東宮置拾遺、補闕,使朝夕講論,出入侍從,授以訓誥,修不逮。

臣又聞“馳騁畋獵,令人發狂”今貴戚打球擊鼓,飛鷹奔犬,狎比宵人,盤遊藪澤。《書》曰:“內作荒,外作禽荒。”惟陛下誕降謀訓,勸以學業,示之以好惡,陳之以成敗,則長享福祿矣。

臣聞“富不與驕期而驕自至,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罪不與死期而死自至”頃韋庶人、安樂公主、武延秀等可謂貴且寵矣,權侔人主,威震天下。然怙侈滅德,神怒人棄,豈不謂愛之太極、富之太多乎?

“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今陛下何勸?其皇祖謀訓之則乎!陛下何懲?其孝和寵任之失乎!故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夫寵愛之心未有能免,要去其太甚,閒之以禮,則可矣。諸王、公主、駙馬,陛下之所親愛也,矯枉監戒,宜在厥初,使居寵思危,觀過務善。《書》曰:“三風十愆,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心亡。”惟陛下黜奢僭驕怠,進樸素行業,以勖其非心。

臣聞“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願陛下不作無益,不啓私門,不差刑,不濫賞,則惟德是輔,惟人之懷,天祿永終矣。

睿宗善之,拜監察御史。

開元中,轉殿中侍御史,監嶺南選。時市舶使、右威衞中郎將周慶立造奇器以進,澤上書曰:“‘不見可,使心不亂’,是知見可而心必亂矣。慶立雕制詭物,造作奇器,用浮巧為珍玩,以譎怪為異寶,乃治國之巨蠹,明王所宜嚴罰者也。昔台無費,明君不忍;象箸非大,忠臣憤嘆。慶立求媚聖意,搖盪上心。陛下信而使之乎,是宣於天下;慶立矯而為之乎,是典之所無赦。陛下新即位,固宜昭宣菲薄,廣示節儉,豈可以怪好示四方哉!”書奏,玄宗稱善。歷遷太子右庶子。為鄭州刺史,未行,卒,贈兵部侍郎。

澤從祖範、奭。

範,貞觀中為侍御史,時吳王恪好田獵,範彈治之。太宗曰:“權萬紀不能輔道恪,罪當死。”范進曰:“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諫止畋獵,豈宜獨罪萬紀?”帝怒,拂衣起。頃之,召謂曰:“何廷折我?”範謝曰:“主聖則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盡愚?”帝乃解。高宗時,歷尚書右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

奭字子邵。以父隋時使高麗卒焉,故往喪,號踴盡哀,為夷人所慕。貞觀中,累遷中書舍人。外孫為皇后,遷中書侍郎,進中書令。皇后挾媚道覺,罷為吏部尚書。後廢,貶愛州刺史。許敬宗等構奭通宮掖,謀行鴆毒,與褚遂良朋黨,罪大逆。遣使殺之,沒其家,期以上親並嶺表,奭房隸桂州為奴婢。

神龍初,乃復官爵,子孫親屬緣坐者悉免。開元初,澤兄渙為中書舍人,上言:“臣從伯祖奭,去顯慶三年與褚遂良等五門同被譴戮,雖被原雪,而子孫殆盡,唯曾孫無忝客籍龔州。陛下先天后詔書,嘗任宰相家並錄其後。況臣之伯祖無辜被誅,今藁窆未還,後嗣僑處,願許伯祖歸葬,孤孫北遷。”於是詔無忝護奭柩歸鄉里,官給喪事。無忝後歷潭州都督。

馮元常,相州安陽人,其先蓋長樂信都著姓。曾祖子琮,北齊右僕。叔祖慈明,有文辭,仕隋為內史舍人。奉詔討李密,為密將所縛,身數創,密厚禮之,情謂曰:“東都危蹙,我率四方賢豪建功業,幸公同之。”慈明曰:“公家事先帝,名在王室,乃挾玄舉兵,亡命至今,復圖反噬,何耶?”密囚之。俄為翟護所殺。武德初,贈吏部尚書,諡壯武。

元常舉明經及第,調浚儀尉。高宗時,擢累監察御史、劍南道巡察使,興利除害,蜀人順賴。歷尚書左丞。嘗密諫帝中宮權重,宜少抑,帝雖置其計,而內然之,由是為武后所惡。元常在職脩舉,識鑑澄遠,帝委遇特厚。及不豫,詔平章百司奏事。武后擅朝,嵩陽令樊文進瑞石,後暴石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石妄偽,不可以示羣臣。後怒,出為隴州刺史。會天下嶽牧集乾陵,後不元常得會,故道徙眉州刺史。劍南有光火盜,夜掠人,晝伏山谷。元常喻以恩信,約悔過自新,賊相率甲面縛。賊平,轉廣州都督,詔便驛走官。安南酋領李嗣仙殺都護劉延祐,劫州縣,詔元常討之。率士卒航海,馳檄先示禍福,賊黨多降,元常縱兵斬首惡而還。雖有功,猶以拂旨見怨,不錄功。凡三徙,終不得至京師,卒為酷吏周興所陷,追赴都,下獄死。

元常閨門雍睦,有禮法,雖小功喪不御私室。神龍中,旌其家,大署曰“忠臣之門”天下高其節,凡名族皆願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