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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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藉自已僅有的生存能力,我在跡天涯一年以後的一個端陽節前夕,還是回到父的身邊。在遠離家的子裏,我不停地告訴父親,我愛秀秀,秀秀此身非我不嫁,而我也非秀秀不娶,那是秀秀在苦楝樹下用眼睛告訴我的。父親是個寡言而樸實,勤勞而又富有心計的人。我的迴歸,儘管已經告知父親,但父親乾癟而滄桑的臉還是告訴了我他難以抑制的亢奮。我進門後,父親並沒有直接與我説話,而是從房裏拿出一壘方方正正的紅紙,然後放在堂屋八仙桌上對摺着,又慢慢地攤平,樣子十分虔誠。我看到鬥字不識一個的父親擺出一副書寫的樣架式,到很疑惑,而父親好象猜出了我的心事,緩緩地説,回來好,回來好,你寫上八個字,別潦草,要一筆一劃的,明天你就去相親吧。愛上秀秀的原因和條件其實是父親給我創造的。我在課堂裏被父親拉回家後跟着學種田,但種田不是父親對我的真正目的,他要我拿大砍斧,當木匠,他堅信鋒利的砍斧會砍出殷實的子。人是拗不過命的。這樣我開始從師學藝,而秀秀正是師傅的女兒,一個生活在無聲的世界裏,一個只會用眼睛説話啞女!於是,我與父親的“抗戰”自然也就開始了,而且持續了多年。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屈服於我,也許是父親覺得在我未成年時改變了我的命運,而在我成年之後自已能主宰命運的原因吧。但不管怎樣,從父親憂鬱的目光裏,我還是看到了委曲和無奈。父親取出親手編織的稻籮,我知道這是禮籃。按父親的要求,我把寫好的八個字分別貼在禮籃上,父親也將悉心準備的一份份禮物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每件都貼了紅紙,還有父親摺疊的金寶銀寶。在父親一件件配置訂親禮品的時候,我仿製看到了秀秀那雙言不能的大眼睛,還有秀秀村頭的苦楝樹!學徒是人生最痛苦的子,而我恰恰在這些子裏體驗着快樂和那些糊糊的愛情。師傅是一個極其威嚴的手藝人,他的目光總是象手中的大砍斧鋭利人,在我一不小心的時候,叫人不寒而慄。師傅裁木料、鑿鍥眼、彈墨線嫺暢,師傅把刨花刨得飛飛揚揚,我覺要刨出我心存的浮燥。我心猿意馬又戰戰兢兢地跟着師傅。緣於我特殊的悟,師傅決定讓我提前出師,並告訴我出師前要幫他造屋。我戀秀秀或者説秀秀戀我正是立秋後開始的,那年,我不滿二十歲。我的智慧與創造力在師傅造屋的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理由很簡單,為了秀秀。那些子,所有的苦力活都由我去完成,而師傅認為我是孩,總是忽略我的存在。上樑的那天,我象貓一樣竄上屋脊,為師傅吊線,因虛了一隻腳,人在空中一閃就栽了下來,尋一剎那,我在眾人的呼叫聲中,一隻手勾住了另一梁的橫緣,落地時卻意外地立着!此時,我看見秀秀啊啊地驚叫,俊美的臉先是變白,斷而泛紅,最後撲滋撲滋地掉着眼淚!此刻,我突然料定:此生我是一個最幸福的人。以後的子,秀秀總是在我的眼睛裏來回纏繞。在秀秀的身邊,我的影子被太陽拉長了又壓扁,壓扁了又拉長。秀秀用眼睛和手勢告訴我,她要為我洗衣、煮茶、端飯、搖蒲扇。秀秀把我的洋布衫洗得雪一樣的白,又疊得方方正正,穿在身上,我總是聞到荷葉的芳香;秀秀沏的在壺茶清香四溢,有冰糖的味道;秀秀用蒲扇扇出的風一直涼到我的心底,使我覺到什麼是清怡人;秀秀用藍邊碗給我盛飯,總是深埋着一隻雞蛋或者一塊魚,而我的身體也因此拔節一樣地生長!在我將要離開師傅的那天,師傅依然不多説一句話,只是把大手一揮,鬱郁地説,你去吧!我去的時候,來回轉動着,竟敢沒見着秀秀!我依戀師傅的新居,腿雙鉛灌了一樣的沉重。當我即將要走出秀秀的村莊時,突然看見秀秀站在村頭的苦楝樹下朝我深深地注目,我還看見秀秀清澈的眼睛裏即將綻放的淚花。苦楝樹無語。
我終於跟着父親踏上了相親的路。父用一壯的竹扁擔挑着禮籃,扁擔兩頭扎着紅絲綢,象兩道彩霞在父親的肩頭飛舞。禮籃被紅紙糊得嚴嚴實實,紅紙上有我寫的八個字,一隻是“花好月圓”一隻是“招財進寶”禮籃球賽的重量是無庸置疑的,那是父親用時間凝固的心血。我看着悠悠的擔子,忽然覺得老人家用心良苦。按老家的風俗,兒女訂婚後,男方每年要到女方家看端陽節、中秋節和節,女方家所有的直系親戚都可以得到男方家的節禮,直到女兒出嫁為止。父親決定我與秀秀年內完婚,這樣年裏只需向師傅家送兩個節禮,但過了端陽節再相親,父親又認為送一箇中秋禮太少,而到第二年臘月完婚,那一年三個節禮就會成為父親沉重的負擔。我理解父親,同時我也猜想秀秀此時一定站在村頭的苦楝樹下朝北看着我。鄉間有小夥路曲折而悠長,象黃綢緞一被我和父親踩腳下,拋在身後。扁擔在父親的雙肩不停時的替着,而我一直沒能接過來,父親説,回頭時再給你挑吧。那個悉的,也就是秀秀生活的地方就要到了!我跟在父親的後面,繞過秀秀家門前的池塘,我知道這叫“兜水上”父親想把財遠和幸福兜住,留給秀秀和我。和着爆竹噼噼啪啪的響聲,人羣呼拉拉一起圍了過來,一片呼叫聲中,我看到一野的喜悦。在眾人充滿挑逗的目光裏,我覺全身都被一雙雙不同的眼睛盯刺得奮和不安。酒宴自然熱鬧非凡。師傅一改往的尊嚴,紅頭赤耳,妙語連珠。哄亂中,我看見秀秀依着西廂的門框,臉上飛着紅霞,她告訴我,她怕自己長成一棵苦楝樹!一切都按程序進行。在我和父親即將結束相親時,秀秀突然從廂房閃了出來,將一隻大紅綢布包在我的懷裏,旋即背過身去。我看見父親和師傅的臉頓時出了燦爛的笑容。離開秀秀的村莊,離開苦楝樹,我立刻產生一種莫名的衝動,想立即明瞭這隻大紅綢布包包裹的內容。我用顫抖的手一層層慢慢打開,一時惑不解。我端詳着秀秀這無聲的語言:一雙軟底燈絨布鞋,一雙尼龍絲襪,一隻錫紙包包裹着銀光閃閃的鋼針,另有一束艾草和芹菜。我與父親相互對望着,許久,我終於讀懂了她全部的含義,那是秀秀告訴我:不論我走到哪裏,都要十分珍惜我們的愛情!我回頭遙望秀秀和村頭的苦楝樹,一時什麼也沒有看到,淚水已經濕透了我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