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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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荒涼的夜北高原,倏馬要比他有用得多,它是高原的主人,而他不是。信任是從依賴上生長出來的。界明城覺得有點不安,需要依賴一頭牲畜是件難堪的事情,尤其是對於試圖掌握時勢的天驅武士來説。好在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要對付的事情要具體得多,也要傷腦筋得多。
樹叢的裏面,很多很多氣中間,竟然有一座小小的泥屋。這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泥屋了,早已坍塌的不成樣子,可依稀還能夠看出泥屋曾經的輪廓。地面上鋪置的磚塊雖然碎裂了,總還比泥土要堅硬的多,好大的一塊地面上空空蕩蕩的一條氣也沒有。
界明城依着一塊巨大的板狀坐了下來,他原來打算用彎刀把斗篷釘在地上來為四月搭一頂臨時的帳篷,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這地方沒有風。
太陽完全落下去了,四月那頭柔亮耀眼的銀髮也看不清楚了,界明城擦亮了火石,燃燒的草媒只能堅持很短的時間,他只是想看看四月。四月的呼平穩,可進來樹叢以後她還沒有説過話,界明城心裏忍不住一陣一陣的害怕。他覺得很奇怪,似乎隨着那一箭失去的不僅是他的體力,還有他的鎮定和信心。夜北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四月醒着,界明城的目光正好撞上她酒紅的眸子,一時間頗有些狼狽。
“啊…”界明城結巴了“我…”四月的眼光還是那樣頑皮,似乎抓住了界明城的什麼小秘密。她不説話,那神就讓界明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象是偷窺的時候被抓住了。他看不清四月,四月怎麼能看得清他?他毫無防備地落入了四月目光的陷阱中。
界明城頭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層汗,正在尷尬,一片樹葉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了出來,落在了四月的臉上。他忙捏着草媒的手一揮,小指輕輕彈開了那樹葉。瞬間的接觸,小指就受到了四月臉頰上的寒氣。他皺了皺眉,把手背貼了上去。真涼,一個人的臉怎麼可以這麼涼呢?界明城把自己的手背貼在四月的臉上,那皮膚柔滑好象水,卻涼得象是秋霜。界明城把四月又抱得緊了些,徒勞地試圖用自己的體温來温暖四月。
好象有什麼變化,他又看了看四月,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正一點一點地紅起來。界明城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放鬆懷抱,那草媒已經燒到了他的指尖,狠狠地燙了他一陣子,恰到好處地熄滅了。
黑暗中只有兩個人平緩的呼聲。
界明城聽到四月在説什麼,聲音那麼低,他聽不清楚。他把耳朵湊到四月的嘴邊去。
“我餓了。”四月説。
“好的,好的!”界明城頓時來了神,他跳起身來,卻又愣住。馬兒們都還沒有到來,他身上可沒有什麼食物,就算有,這冰天雪地的,不熱一下又怎麼能給四月吃?他有心跑出樹叢去看看動靜,卻又不敢把四月留在這黑漆漆的樹叢中。
四月又在説什麼,界明城忙把耳朵又湊過去。
“講故事!”四月忽然大聲説。界明城嚇了一跳,接着聽見了四月咯咯的笑聲。
“四月姑娘…”他一本正經地説,滿心想抗議一下,只説了這四個字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吧…還是左歌嗎?”
“嗯。”四月的聲音又小了下去。
天一黑,四月的神似乎就會好起來,可剛才那個小把戲和笑聲還是消耗了她的很多氣力。界明城心頭一軟,他知道四月是在安自己。
“那好,我們上次説到哪裏了?”界明城把四月靠着樹放下,出了自己的彎刀。他把六絃琴也留在了白馬的背上,好在他會彈奏的並不僅僅是琴絃。
他坐得離四月遠了一點,生怕鋒利的八服赤眉碰到了四月。黑暗中,彎刀散發着淡淡的光輝。他用食指彈了一下刀鋒,一聲清涼的刀鳴飛濺出來。界明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敲擊着刀鋒,叮叮咚咚的刀鳴竟然也成就了曲調。
“説到藏書和左聊天啦!”四月説“還説到藏書可不是一條普通的龍。”
“那是你説的呀!”界明城笑着説,他喜歡和四月爭論。爭論就意味着有生氣,這讓黑暗的泥屋廢墟也變得親切起來。
“總之…”四月説。
界明城幾乎可以看見她的鼻子皺起來的樣子了,四月耍小子的樣子。
“總之,”界明城説“藏書就和左説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就像我要給你講的那樣多。”他開始歌唱。
馬蹄聲來得比想象的早,看來倏馬很順利地找到了它負重的同伴們。
大汗淋漓的馬兒們帶來了界明城最需要的東西:火,食物,鋪蓋。他忍不住抱着那幾匹夜北馬的脖子挨個和它們親熱了一番。這些動作讓白馬到了妒忌,它打了一連串的響鼻,直到界明城抱住了它的脖子才罷休。
倏馬站在四月的身邊,它也累壞了。它垂着頭,濕潤的呼打在四月的臉上,它的喉間滾動着一連串的呼嚕聲。四月把臉靠在它的臉上,他們停在那裏就象是一座雕像。
温暖的篝火在廢棄的泥屋中間跳動了起來。界明城把皮墊子鋪在火堆邊,又在篝火上架起了鍋。不多會兒,那鍋裏就冒出了“咕嘟咕嘟”沸騰的聲音和人的香氣來,界明城覺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不過如此。
“來,嘗一口。”界明城把銅勺湊到四月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