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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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界明城愣了一下,方才明白四月的意思。既然冰蝶還能食那些牛馬的腐屍,説明那些牛馬還有些值得食的地方。倒斃在這面山坡上的牲畜雖然看着也瘦弱,其中卻還有些沒有完全耗盡體力的。
“要是它們有吃的,又怎麼會倒在這裏?”這個簡單的問題仍然在界明城心中逡巡。
“那一道山坡啊!”四月用微微扭了扭頭,來示意。她的神氣看起來是那樣懶洋洋,就好象才從午後的小睡中醒來。
界明城凝視着那彎頑皮的嘴角,一時竟然有點失神,好象是看見了童年時候天空中飄過的浮雲一般,他忍不住也微笑了起來“你是好些了麼?”
“嗯。”四月輕輕答應一聲,身子一側,不再看他,倏馬顧自大踏步地走到前面去了。
白馬有些猶豫,似乎想跟上倏馬,卻又期待着主人的命令。界明城恍然地抖了抖繮繩,它就一溜小跑地追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冰蝶的功勞,這面山坡上沒有多少積雪。界明城的視線掃過了兩邊的死畜。四月説的對,這裏的牧草應該還是沒有被污染過的,早來的畜羣把這裏的草都啃得乾乾淨淨,讓這片山坡在午間的陽光裏顯得蒼白無力。
這是一道夜北常見的山坡,既不特別高也不特別陡峭,只是大了一點,界明城和四月上來花了一頓飯的功夫。可就是這樣一道坡,竟然可以留下那麼多的生命。
牲畜對於它們賴以生存的環境是的。飢寒迫之下走到這裏的時候,它們一定知道前面的牧草是乾淨的了。界明城幾乎可以想象畜羣衝上山坡的場面:大羣的牲畜息着奔跑着,它們的蹄子翻卷起飛濺的泥塊,呼出的熱氣好象一塊塊低雲覆蓋着棕白的軀體。已經衝上了山坡大口撕扯着枯草的牲畜不斷被後來者撞倒、踐踏。而更晚到達的畜羣看見的只是個點綴着同類屍體的光禿禿的山坡。不少牛馬的屍體都是殘缺不全的,有踐踏的痕跡,有冰蝶食的痕跡,也有撕咬的痕跡――那是絕望中的牲畜乾的,它們開始吃同類的髮甚至皮。
界明城長出了一口氣,他見過了這樣多的廝殺和死亡,可是每一次的死亡都能深深地震撼他,這樣或者是那樣。他按捺住心底的涼意,夾了夾白馬,奮力去追趕前面的四月。四月是生長在這高原上的女子,她應該更明白身旁的這片屍場意味着怎麼樣的瘋狂。如果説這兩天的旅程中,界明城只是擔心四月的身體,這一瞬間,不知名的憂慮忽然佔滿了他的心。
“要…保護她!”他想,目睹四月的秘術以後,這個念頭頭一次顯得不那麼可笑。不管怎麼強大,四月畢竟只是一個女孩子啊!
“我們該歇一下了。”界明城對四月説。他趕上四月有一會兒了,可四月只是隨着倏馬的步伐輕輕搖晃着,她輕蹙着眉頭,沒有去看周圍發生的一切。
下了山坡還不遠,路邊仍然倒卧着不少凍餓而死的牲畜,雖然沒有山坡上面那麼密集。遠遠望出去,一個山坡接着一個山坡,和緩柔美的曲線連綿不斷,一時也望不到盡頭。被畜羣踩出來的路依然坎坷泥濘,伸入到那遙遠的山坡中間去。
午後的風不猛烈,卻也不温和,時不時冰冷地在耳邊發出尖鋭的呼嘯聲。這茫茫一片天地之間竟然沒有任何遮擋,有的只是無盡的雪原。這不是個休憩的好地方,一棵樹,一個土包,甚至只是一塊大石頭,都是一個好的多的選擇。界明城當然明白這一點,可是眼中實在不見什麼希望,而四月的身子眼見是越來越虛弱了。
這兩天來都是如此。每天早上起來四月的氣都要好得多,可是過了午後就迅速衰竭下去。這樣的旅程,即使對壯年男子也是艱苦的考驗,界明城實在是擔心四月撐不下去。
倏馬只管自己“得得”地走,四月的身子搖搖墜。她是個好騎手,本不該隨着倏馬的步伐而起伏。所有的騎手都知道,要是不能配合坐騎的節奏來保持身體的穩定,騎行會極為勞累。
四月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停下,也沒有搭話。她的臉蒼白得好象覆蓋着冰雪的原野,要不是微微上翹的嘴角帶着一絲笑意,界明城真會急得一把把她抓下馬來。
界明城皺了皺眉:“我的白馬…累了。”他説得小心翼翼。下的白馬很配合地打了響鼻,晃了晃汗水淋漓的脖子。白馬確實累了,行走這樣的道路不是它所擅長的,要趕上倏馬和夜北馬的腳力,對它來説辛苦了些。不過,一起走過了半個東陸,界明城對自己的夥伴還是有信心的很。他不過一時苦於找不到圈四月歇息的理由。
“嗯。”四月微微回過頭來,似乎是連話都懶得説。她的眼神離而疲憊,手中緊緊地握着繮繩。過了一刻,才用力睜了睜眼。
“好呀,我們歇一下吧。”她輕輕地説,卻沒有勒緊繮繩。倏馬是矯健的,它的步伐張揚而美好,不是小跑,只是快步,它瞬間就離開了剛勒住白馬的界明城,遙遙走到前面好幾步去了。
如果不是四月,如果四月不是個這樣強大的秘術家,如果不是有前面這許多的故事,界明城本來該在倏馬超越自己的這一瞬間就明白四月已經恍惚了。這一次他卻是再次猶豫了一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要衡量的東西多了起來。緊緊是剎那的猶豫後,界明城就做除了決定。他夾了夾馬肚,白馬抖了抖神,撒開蹄子直朝倏馬追了下去,身後的夜北馬也跟着跑了起來。一時間寒冽的微風中飄滿了清脆的鈴聲,幾乎凝固了的天地驟然變得生動起來。
似乎是被夜北馬的鈴聲勵了,倏馬也在跑。它跑的很矜持,似乎僅僅是為了保持和身後那些馬匹的距離。確實,如果它真的放蹄狂奔,只怕片刻就會消失在界明城的視線之外。倏馬只是頑皮而已,它那麼不緊不慢地領先着界明城,都不需要回頭看看。
界明城的心中又焦又躁,倏馬的頑皮對四月來説實在是難以承擔的。四月輕巧的身子這時候顯得那麼僵硬,幾乎是在不斷的撞擊馬鞍。
“喝!”他大聲催促白馬。高寒的夜北實在不是白馬施展本領的好地方,它已經跑的口沫飛濺,但依然在主人的呵斥之下驟然加快了速度。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四月就在白馬的衝刺中近了,可那倏馬忽然醒覺過來,也開始加速,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就又拉開了五十多步的距離。
“這畜生!”界明城惱火地大罵,要不是長弓已折,他真有一箭傷倏馬的衝動。然後他猛地摒住呼:四月的身子高高地從馬鞍上彈了起來,她鬆開了繮繩,象一片葉子那樣墜落。
“快啊!”界明城夾緊了白馬,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想要抓住正在墜落的四月。可是,實在太遠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四月重重摔在泥濘中,她摔得那麼重,以至於又微微彈起了一下,才毫無生氣地倒在那裏。耳邊都是呼嘯的風聲,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聽見了四月墜落時的那一聲驚呼。白馬風一樣掠過四月。界明城幾乎是從馬鞍上滾下來的,他準確地落在四月身旁,卻因為太大的衝力站立不穩,直向四月倒了下去。幾乎是本能地,他雙膝觸地跪進了泥濘裏面,五臟六腑一陣翻騰,差點吐了出來。他來不及息就伸手去扶四月,卻象被火燙了似的收回手來。
四月安詳地躺在地上,這樣從馬背上跌落,泥濘也沒有能污染她的衣裳和臉頰。一層淡淡的綠光澤圍繞着她,那該是界明城手上刺痛的來源,也是四月墜落時的秘術。如此虛弱的四月還能釋放這樣強大的秘術,那綠的光芒在她墜落後那麼久才開始漸漸消散,界明城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還是吃驚了。
但那光芒終於消散了。界明城的手掌恰到好處地托住了四月頭顱和身軀,只是銀的長髮終於還是落入了泥中。界明城心疼地把四月摟進在懷裏,手指有些僵硬地捋去她頭髮上沾染上的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