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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把腳浸在溪水裏面,仰面望着天空。

這是的午後,空氣中散發着太陽的香氣。溪水柔軟而活潑地從卡拉細小的腳趾間穿過,又來來回回地環繞着她的腳踝。那細緻的水逗着她,就像巨鼠温暖的舌頭,似乎決心要把她給逗笑了。

可是卡拉笑不出來,她閉着眼睛,受着那一片沒有邊際的暗紅。這真是壓抑的顏,和林子裏温和的空氣腳下淙淙的水是那麼格格不入,卡拉卻盯着那顏不放。忽然間,她扁了扁嘴,兩行淚水不爭氣地從臉頰上滑落下來。

天是多雨的季節,小溪高高地漲了起來,那些在溪邊搖曳過的長長的葉子很多都沒在了水裏面,輕輕擺動着身軀。卡拉身下這塊大岩石還乾乾地站在陽光裏,倒是石頭縫裏那些綠的象翡翠一樣的苔蘚水靈靈的,不知道是濺起的花還是卡拉滴下的淚水。

林子裏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卡拉知道那是蘇的腳步,只有蘇走路的時候會那樣小心翼翼,要不是修長的草葉劃過了他的褲腿,也許他什麼聲音也不會發出來。

卡拉用指尖劃過自己的臉頰,濕淋淋的都是淚水,她連忙用手掌胡亂抹着。讓蘇看見自己這種模樣,是很不好意思的,卡拉雖然還只是個孩子,總是長老的孫女,從記事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們不完全一樣。

腳步聲在背後停住了,卡拉嘴角一彎,笑地扭過臉來。她忽然知道這並不是蘇,雖然她看不見,可面前這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完全不同。這是遙遠的氣息,但她知道這是她曾經悉的。卡拉的笑容遲疑地掛在臉上,沒有抹乾淨淚水的臉看起來又可憐又可愛。

“卡拉?!”來人在她面前蹲下,這一定是個特別高大的河絡,卡拉從他蹲下時帶起的風中可以受到。

“怎麼了?誰敢欺負卡拉啊?”他的問話夾着戲謔,口氣裏卻都是關切和疼惜。

卡拉想起來了,這悉的聲音,眼淚象決了堤的洪水一樣磅礴而下。剛才她還是無聲地噎着,現在卻哭得不過氣來。

“楚拔叔叔,他們説,他們説…”她急得説不下去,深深了一口氣,才能夠繼續“他們説我不是河絡,他們説我是人!”

“怎麼會呢?”楚拔連忙把卡拉抱了起來“卡拉是我們和風谷的小公主,當然是河絡了。”他小心地抱着卡拉,輕輕拍着她的背脊,生怕自己強勁的手臂勒壞了小女孩。

“可是我和大家長得都不一樣。”卡拉搭搭地説“為什麼我和大家不一樣?”楚拔的臉漸漸凝重了起來:“卡拉怎麼知道自己和大家不一樣啊?”

“我看見的。”卡拉説,她知道楚拔沒聽懂她的話,接着又説“我抓着蘇的胳膊就能看見他看見的,抓着別人也是一樣。”楚拔看着懷裏面這個水晶娃娃一樣緻的小女孩子,心裏有種奇怪的覺浮了出來。

“我們回去問吧,一定知道。”

“楚拔叔叔不知道嗎?”卡拉停住了哭泣,楚拔可不是個一般的河絡,這世上怎麼會有他都不知道的事情呢?好奇心頓時蓋過了她的傷心,她把額頭抵在楚拔的肩頭,卻一下子被裏面的煩惱和惑震得一顫。那一瞬間,她把自己的事情完全忘記了。楚拔是三百年間山谷河絡裏最傑出的工匠,他的名字在河絡的王國比天上的星辰還要明亮。這樣偉大的河絡怎麼會被煩惱和惑填滿呢?很麻利地把鼠擺上桌去。鼠烤到正好焦黃,表面覆蓋着了細碎的結晶還有紅豔豔的香麻籽在閃閃發光。沸騰的白瓠湯則在桌子中間的銀罐裏散發着誘人的甜香。

楚拔用力了一口氣,搖搖頭説:“走了四年了,河絡的地方我去了一多半,可真是從來沒有忘記過觀月長老的烤鼠啊!”?笑了笑,笑容和白髮一樣温柔:“以前可沒有這樣油嘴滑舌,看來這四年還真是沒有白走啊!”楚拔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在這個看着他長大的長老面前,就算他有再大十倍的功名也不敢稍作頂撞。?坐在桌子對面,輕輕摸了下卡拉美麗的黑髮:“吃飯了。”卡拉的灰的眼睛一直在銀罐和鼠之間遊蕩,她覺得自己可以看見那些美味的模樣。這時她迫不及待地握着小拳頭祈禱:“創造真神,謝你賜予我們的食物和健康,我們的一切都將仍然為你獻上。”她睜開眼睛“好了。”楚拔和?相視一笑,卡拉似乎已經把上午的不快給忘記了,到底是個小孩子。?把一盞白瓠湯放在窗邊,然後説:“吃吧!先吃飯,話慢慢説。”?的丈夫是這扇窗。

河絡一生主要的活動是工藝創作。當河絡男子把大部分力都投放在工藝中時,女子們就承擔了維持生計和繁衍後代的重任。多數河絡女子是和她們屋子裏的某一件器具維持着婚姻的,一張桌子,一個火塘或者一扇窗。她們的房門向所有她們許可的河絡男子敞開,那些河絡的工藝成就要榮耀她們和孩子們。生養和生產是河絡女子生命的主題,她們是河絡社會運轉的動力,但只有那些在真理和工藝上有傑出認識的河絡才是部落或者城市的長老。換句話説,長老們多半都是男子。當然也有例外,觀月?認識星象的能力和她的智慧一樣傑出。她是如此耀眼,以至於她在少女時代接任和風谷的長老以來,還沒有哪個河絡有勇氣走進她的房門。

“觀月長老是屬於那窗的。”河絡們説。?把楚拔當作自己孩子看待。這一生中她最關心的除了這北邙山未來的繼承人,就是那個靈巧美麗的人類棄嬰。現在這兩個人都在她的身邊,?覺得很知足。

甘美,白瓠香甜,楚拔的狼虎嚥卻沒有能持續多久。?沒有看他漸漸陰鬱的眼睛,只是給他加了一勺白瓠湯:“通過阿洛卡的考核了?”她是明知故問。

楚拔和另外幾名河絡工匠的製作被送阿洛卡審核。每六年都有這樣一個儀式,河絡們在他們的祭祀大典上把整個河絡王國最傑出的創作安置在無諾峯地下宮殿的大門上,作為對創造神的獻祭。河絡的大國在雁返湖戰役以後就已經四分五裂,只有在無諾峯的祭祀大典上,雷眼山和北邙山的河絡名匠才會重新聚集。

所有河絡都認為這是個毫無懸念的評審,沒有人能夠在工藝上擊敗楚拔,他是製作的王者,他會憑着他那些巧奪天工的藝術品順理成章地坐上北邙山河絡國王的寶座的。和風谷的河絡們已經聽見了消息,漫長的地下甬道里,關於楚拔奪魁的言早就飛進了每個村落和城池。

“雷眼山失敗了。”他們興奮地説,上一次的祭品是雷眼山河絡打造的。

楚拔抬起頭來,目光炯炯:“沒有。”?不由一愣:“我可聽説有啊!”楚拔皺了皺眉:“他們沒有接受我今年的銀盤,而是拿以前打造的盤瓠神斧充數了。”?默不作聲地喝了一口湯,她似乎隱約明白楚拔眼中陰霾的由來了。

“我要看!”卡拉拽着?的手臂“我要看楚拔叔叔的銀盤。”這雖然不是將要放在宮門上的作品,卻是楚拔為之驕傲和自豪的,在卡拉看來,那比阿洛卡的選擇更加寶貴。?猶豫着,她還沒有看見楚拔的銀盤,可她知道阿洛卡的否決意義重大。楚拔的技藝一直在突飛猛進,他的作品不被阿洛卡接受一定不是工藝上的原因。看這銀盤或者對卡拉沒有什麼好處。

“當然要給卡拉看。”楚拔笑呵呵地説,他把卡拉抱到自己腿上,肯定地對?點了點頭。卡拉緊緊抱住楚拔的胳膊,她的腦海裏漸漸出現楚拔靈巧修長的手指,那手指正在解開一塊白的包袱布。楚拔的神力遠不如?強大,他會使用的只有鑄煉中需要的少許魔法,但是要封鎖一個小女孩稚的探索還是可以的。

楚拔沒有那麼做,他希望卡拉看見他的銀盤。卡拉是個有天賦的孩子,她雖然是人類的棄嬰,卻一定會繼承?的職分,成為和風谷的長老。楚拔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如何,他只是覺得自己的惑也許會一直留給下一代和下下一代。?沒有阻止楚拔,雖然她已經越來越明顯的到不妥和驚慌。楚拔到底做出了什麼來呢?不管怎麼樣,?願意相信楚拔的判斷,星象告訴她,河絡的命運是要發生巨大轉變的,而轉變的那一點已經在今天早上到來了。

白布一點一點被解開了。?看見的是一枚光滑明亮的圓盤,它安靜地躺在那裏,散發出柔美的光澤,連寬敞的石屋也在它的映照下爍爍生光。

這是完美,?想,她不知道楚拔是用怎麼樣的手段鑄造出這樣一枚絕無瑕疵的渾圓來,那是中天上的月亮。?的眼睛和石屋一樣被那銀盤照亮了,她臉上深深的皺紋也被動填滿。被一種説不出的魔力引着,她的手指徐徐伸向那銀盤,卻在離銀盤一指的距離被燙到一樣的驟然收回。

“這是誘惑。”她對楚拔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