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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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一個人揹着手在大街上瀟灑邁步,沒多久就到了“八大胡同”他還沒到“怡紅院”老遠地便看見了欒震天正在後門兒那兒套車,他微微一怔,急步走了過去。
來往的人多,-震天可沒留意誰來了。
郭璞到了他的身後,他仍在低着頭套車,郭璞遲疑了一下,低低喚道:“老人家!”欒震天猛然抬頭,等看清是誰後,他臉一變,老臉上倏地掠起一片怒容。
他微一躬身,道:“見過旗主!”顯然,梅心對他説了,他也是礙於那“丹心旗”未便發作。
郭璞忙道:“老人家套車是…”-震天道:“姑娘的吩咐,要走了!”郭璞訝然説道:“要走了?”欒震天道:“胤禎他已經回來了,這不就到了該走的時候了麼?早一天離開這傷心地兒也好!”郭璞眉鋒微皺,道:“老人家…”欒震天冷冷截口説道:“六少執掌‘丹心旗’,所做的決定,我欒震天不便説些什麼,也不敢,六少這輩子自問對得起姑娘就行!”郭璞氣一陣翻動,心中隱隱作痛,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也不説什麼了,我請問,姑娘對貴會有什麼安排,需要我…”欒震天道:“不敢煩勞旗主,姑娘已把‘雙龍符’給了我!”郭璞道:“那最好不過,老人家,梅姑娘既已知道了,我就不見她了,麻煩老人家轉告一聲,到時候我不送了!”一拱手逕自轉身而去。
欒震天沒説話,隨又低下頭忙他的了。
郭璞回到了“貝勒府”時,海貝勒還沒有回來,自然,他不會回來這麼快,至少也得再等一個時辰。
趁着海貝勒還沒回府,郭璞照顧着八護衞收拾東西,該帶的東西不多,可也收拾了大半天。
等一切就緒時,頭已微微偏了西。
又過了一會兒,寧靜的大門口有了動靜。
先走進來的,是海貝勒,後面,緊跟着雲珠,她仍是一襲黑衣,征塵未除,人又瘦了點,手裏還捧着黃絹包。
郭璞出奇的動,急步了上去。
海貝勒近前笑道:“老弟,總算不負所托,如今人跟東西都給你了。”郭璞啞聲説道:“海爺,我不知該説什麼好。”海貝勒笑道:“一句話,祝我一路順風,都收拾好了麼?”郭璞忙道:“都收拾好了,您要不要過過目?”
“不用了!”海貝勒笑道:“有你照顧比我自己照顧都讓我放心!”郭璞道:“海爺,經過如何?”海貝勒道:“我急着走,待會兒讓雲姑娘告訴你不更好麼?”郭璞道:“那麼,您現在就走?”海貝勒抬手往裏一指,笑道:“您瞧,我不走行嗎?”郭璞回身望去,只見海騰等八護衞每人扛着兩卷行李,一路談笑着快步走了出來。
到了近前,他八個放下行李,躬身見了禮。
見禮畢,海貝勒問道:“都在這兒了麼?”海騰點頭説道:“都在這兒了,爺!”海貝勒手一揮,道:“不少,究竟還落下些東西,都搬到車上去。”海騰應了一聲,轉註郭璞突然雙目湧淚,道:“郭爺,讓我八個拜別!”話落,八個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起拜了下去。
郭璞心中一酸,忙道:“海騰,你八個這是…”海騰八個已然一拜而起,齊聲説道:“郭爺,您請多保重!”郭璞強忍熱淚,道:“海騰,別忘了我的話!”海騰道:“您放心,海騰,爺和梅姑娘倘有半點差錯,你後唯郭璞八個是問!”郭璞含笑點頭。
海貝勒身形倏泛輕顫,虎目凝注,笑道:“老弟,謝謝你,我走了!”郭璞尚未説,雲珠嬌軀忽矮,拜了下去:“海爺,雲珠不忘您的大恩!”海貝勒連忙閃避,道:“姑娘,你這是要我的命?”郭璞一旁説道:“海爺,應該的,我不送了!”海貝勒道:“最好別送,老弟,你什麼時候走?”郭璞道:“海爺,您知道,我得等晚上。”海貝勒笑道:“説得是,老弟,後有緣再見,走!”一聲“走”字,領着八護衞大步而去。
郭璞在背後叫道:“海爺,梅姑娘已經收拾好了!”只聽海貝勒道:“謝謝你,老弟,我這就去接她去。”一直等海貝勒跟八護衞不見,郭璞與雲珠收回目光,四目投,雲珠美目一紅,嬌靨倏顫,一頭趴在郭璞懷裏“哇”的一聲,痛哭失聲。
郭璞一驚忙道:“怎麼了,你…”雲珠哽咽着説道:“六少,我太高興了,簡直以為在作夢。”郭璞心中一鬆,道:“嚇了我一大跳,咬咬指頭看?”雲珠住了聲,兩排長長的睫上猶掛着晶瑩淚珠,搖頭説道:“不用,你不正站在我眼前?”郭璞笑了,道:“今早剛回來?”雲珠點了點頭,道:“我本想出來的,可巧海爺進了宮。”郭璞道:“怎麼個情形?胤禎那麼好説話?”雲珠道:“待會兒再説,先看看這個。”隨手把那黃絹包遞向了郭璞。
郭璞接了過去,但沒打開,望着雲珠道:“該不會錯,累麼?”雲珠微頷首,道:“本來有一點。”好個本字。
如今伊人對面,從此長相廝守,郭璞突然一陣動,伸手拉住柔荑,道:“走,亭子裏坐坐去!”雲珠,她温柔地偎過嬌軀。
在那碧瓦朱欄的小亭中,兩個人相依偎而坐。
坐定,雲珠搖頭説了一句:“今天海爺好險!”郭璞道:“我知道,胤禎捨不得你,可是他畢竟還是不願得罪海青。”雲珠搖頭説道:“不,該説他不敢得罪你。”郭璞輕輕地“哦”了一聲,道:“海青把我的一切告訴他了?”雲珠道:“要不然他怎肯放我?怎肯還這頂‘九龍冠’?”郭璞揚了揚眉,道:“他也怕死?”雲珠道:“人沒有不怕死的,何況他捨不得那張寶座。”郭璞道:“想必海青讓他很難堪?”雲珠點了點頭,道:“當時我正在御書房裏,海爺一進來就向他表明來意。”郭璞道:“他臉上馬上變了?”雲珠道:“不錯,他説海爺不知輕重,不為他着想。”郭璞道:“天知道海青是為了誰!”雲珠道:“海爺當時沒有説,直到他對海爺發了脾氣,拍了桌子,耍叫人把海青‘宗人府’,海爺才説殺我海青事小,為你皇上惹來災禍事大,接着就表明了你是誰…”郭璞道:“事實不錯,他若敢殺海青,我讓他過不了今夜…”他一頓,又接道:“他必然大吃一驚,對麼?”雲珠道:“他半天沒説出話來,而等他定過神來,他又拍着桌子大發雷霆,説海青糊塗,更指海爺包庇欽犯…”郭璞道:“最後他畢竟還是答應了!”雲珠點頭説道:“是他自己説的,他明白海爺是為了他,不過他認為他這個皇上,甚至連大清朝廷都丟大了人!”郭璞道:“事實如此,他的確夠難堪的!”雲珠道:“他本來要傾‘雍和宮’跟大內之力對付你的,可是海爺不答應,海爺説那得等他走了之後,並且説為他皇上自己好,最好還是別輕舉妄動,一個雲珠,一個他皇上自己,海爺當時讓他想想孰輕孰重,任他選!”郭璞道:“他還是選了自己!”雲珠道:“誰不惜命?何況他是個皇上?”郭璞笑了笑,忽道:“有件事兒我要問問你,聽説他選定了和親王為他的帝位繼承人,你知道這回事麼?”雲珠點頭説道:“我知道,那是在去熱河之前,他突然問起我,兩個阿哥,誰是當皇上的材料…”郭璞道:“你怎麼説?”雲珠道:“這種事我哪好多嘴?可是他一定要我説,我只好説寶親王,你知道,我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郭璞點頭説道:“你説的對,你要説和親王,他一定動疑,他怎麼説?”雲珠道:“他笑了,他説怎麼你也這麼説,看來老四會做人,也確是塊材料,可惜他自己毀了自己,我打算選老三…”郭璞道:“定然很出你意料,你沒問他所以麼?”雲珠點頭説道:“的確很出我意料,我問了,他只説弘曆犯了大錯!”郭璞點頭説道:“不錯,那個錯還難饒恕,弘曆沒被削去宗籍,至今仍是個親王,這已是他天大便宜!”接着就把原因説了一遍。
聽畢雲珠點頭説道:“原來如此,那怪不得…”郭璞道:“不管怎麼説,這件事是真的就好了。”雲珠道:“我親眼看他寫下來的,該不會錯了。”郭璞點頭説道:“那就好,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件事…”雲珠美目微瞟,道:“是替我找了個伴兒?”郭璞一震,道:“你知道了?”雲珠點了點頭,道:“是海爺在路上告訴我的。”郭璞道:“好快的嘴!”雲珠道:“他幫德佳的忙,當然得告訴我一聲。”郭璞遲疑了一下,道:“你認為怎麼樣?”雲珠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什麼怎麼樣?”郭璞紅着臉道:“別裝糊塗!”雲珠嫣然一笑,道:“六少,這時才問我,不嫌太遲了麼?”郭璞臉又一紅,道:“我知道,可是海青着我…”雲珠道:“六少,是海青把你綁去的?”郭璞好窘,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不好不去…”雲珠道:“有什麼不好的,怕傷了嬌格格的心?”郭璞道:“姑娘…”雲珠道:“沒得到我的首肯就納小,往後去還得了麼?難道你不怕我把她當成眼中釘麼?”郭璞倏説道:“我知道你不會…”
“誰説的?”雲珠道:“忘了,哪個女人不妒?那皆因妒為七出之一,更怕讓人説不賢慧、沒度量,只好忍住罷了,要説我不會,不如説我不敢,萬一惹你生氣,把我…”
“姑娘!”郭璞叫道:“別整我了,行麼?”雲珠微笑説道:“整?六少,我哪兒敢呀?”郭璞苦笑搖頭,道:“好厲害!”雲珠道:“怎麼,替她擔心麼?那容易,你要是怕她受委曲…”郭璞道:“姑娘,你是我抹脖子!”雲珠笑了,旋即一整臉:“六少,説真的,我只是在替梅姑娘出口氣…”郭璞心往下沉,神情為之一黯,道:“你知道…”雲珠道:“我只知道你不該這麼做,太傷人心!”郭璞苦笑説道:“事到如今,還提這幹什麼?”雲珠美目中異采一閃,道:“怎麼,你懊悔了?”郭璞陡挑雙眉,道:“事是我做的,有什麼好懊悔的?”雲珠口齒啓動,但倏又一笑,道:“彆嘴強牙硬,其實,事已至今,懊悔也沒有用了,至於德佳這位格格,海爺已説了很多,她那份兒痴,令我動,也令人敬佩,這輩子有她這麼個伴兒,那該是我的-份,夠了麼,六少?”郭璞忙道:“謝謝…”雲珠道:“用不着,你的心我還不知道,德佳人美豔,更難得兩字嬌媚,我見猶憐,你會不動心…”郭璞忙道:“這可是天地良心,要不是…”雲珠截口説道:“又是人家你,對麼?”郭璞紅了臉,赧笑不語。
雲珠美目一轉,忽道:“六少,你好委曲人家做小麼?”郭璞口説道:“她願意,再説你我訂情在先…”雲珠臉一紅,道:“我願意好人做到底。”郭璞一皺眉,道:“怎麼又來了?”雲珠道:“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郭璞搖頭説道:“這不但我不答應,便是德佳也不會願意。”雲珠笑道:“本來嘛,你兩個一條心,一個鼻孔出氣!”郭璞還待再説,雲珠已然一笑,又道:“六少,行了,別説了,瞧瞧天什麼時候了!”郭璞抬眼外顧,不啞然失笑。
浸沉温存裏,不知暮垂,敢情亭外這庭院中,如今已然是夜低垂,黝黑一片了。
雲珠道:“六少,咱們怎麼走?”郭璞道:“你説呢?”雲珠道:“不是一段近路,最好僱輛車…”郭璞點頭説道:“我也這麼想,走,咱們去僱車去!”他説着,拉着雲珠出了小亭…
片刻之後,兩個人相偕出現在外城一家車行前,郭璞僱了一輛雙套馬車,言明到河南的封邱,很快地談好了價錢,雲珠一個人坐上車走了。
郭璞他卻轉身又折回了內城。
須臾,他停身在“廉親王”府後院一座雅小樓之上。
小樓中,燈光透紗窗,一縷低低飲泣之聲直透窗外。
這,聽得郭璞眉鋒為之一皺,暗暗也為之嘆。
他翻身掠下,直落樓中房門前,舉手輕輕地拍了門。
剝落聲一起,房中飲泣之聲倏止,緊接着一個甜美、但顯得有點冰冷、更帶著有點不耐煩的話聲問道:“誰?叫你們別來吵我…”郭璞暗暗一嘆,道:“德佳,是我!”短暫的沉默後,兩扇門倏然而開,德佳一身出門打扮,當門而立,美目微紅,嬌靨上卻帶着難言的驚喜,手裏,還提着個小箱子。
郭璞走前執起一雙玉手,一句話也沒説。
倒是德佳先開了口:“我就知道今夜你會來,走吧!”郭璞默默地點了點頭,兩條人影相攜掠出小樓。
夜空中,灑落了幾點晶瑩之物。
路上,德佳問起雲珠。
郭璞道:“她先走了,在城外等着呢!”很快地,兩個人趕上了馬車。
其實,雲珠本沒走遠,馬車就停在城外裏許處。
雲珠她就站在車旁,一見二人來到,雲珠忙前接那隻小箱子,親熱地拉住了德佳的玉手。
德佳,她只羞得抬不起頭來。
雲珠落落大方,含笑説着:“三格格,這是六少跟我的-份。”德佳抬起了頭,嬌靨上猶掛着嬌羞:“姐姐,別這麼叫我,也別這麼説,是我…”嬌靨猛又一紅,垂下螓苜。
雲珠微微一笑,道:“好妹妹,什麼都別説了,上車吧!”她扶着德佳上了車,郭璞難言受地跟在後面。
這一天,車到“青苑”京裏傳出了震天的消息,皇上在“碧桐書院”批閲奏章的時候,突然駕崩了。
跟這消息同時傳出的一個消息,使得郭璞直髮呆。
便是繼位的是四阿哥弘曆,而不是三阿哥弘晝。
這兩個消息,郭璞瞞住了德佳,獨對雲珠説了。
當時他便要折回去,雲珠正愁攔他不住,那位金玉樓如飛而至,及時趕上馬車。
一見面,郭璞劈頭便問:“五哥,到底是怎麼回事?”金玉樓臉十分難看,搖頭苦笑,道:“胤禎是死在呂四孃的手裏是沒錯,可是這件事咱們都被胤禎、海青騙了…”郭璞目中寒芒一閃,道:“怎麼説?”那位金玉樓道:“胤禎被刺之後,鄂爾泰跟史貽直兩人在‘正大光明殿’的匾額後取出了裝了遺詔的金盒,那遺詔上寫的卻是皇四子弘曆繼承帝位,分明這是胤禎跟海青兩人商量好的,連弘晝也被騙了!”郭璞身形倏顫,默然不語,但旋即他陡挑雙眉,道:“我不怪海青,但我得折回去除去弘曆…”那位金玉樓翻腕取出了一封信,道:“這是關叔讓我帶給你的,看完了再去不遲!”郭璞伸手接過了那封信,拆開一看,神情倏轉黯淡,頹然一嘆,默然未語,半晌道:“你在什麼地方碰見他老人家的?”那位金玉樓道:“就在‘紫城’外,他老人家怕你折回去,所以要我來攔你,如今你明白了,趕快上車走吧!”郭璞有氣無力地道:“怎麼,你不一起走?”那位金玉樓搖頭説道:“不,關叔還讓我去辦件事兒,事兒完了我才能回去!”郭璞一嘆説道:“好吧,你走吧,一番心血全毀在海青手裏…”那位金玉樓道:“各為其主,別怪他,論私,他對你仁盡義至,你以為他帶着梅心,據關叔告訴我,他是替你把悔心送給老人家去了,不信你問問雲姑娘,她知道。”説完了話,他走了。
郭璞卻又楞在了那兒。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柔荑抓上他的手臂,那是身邊的雲珠。
她柔聲説道:“六少,上車吧!五少説得不錯,海爺在出宮後就告訴了我,可是他不許我説,要讓你抵家後自己看…”郭璞喃喃説道:“要我自己看,要我自己看,我早該想到了,可是我沒有,海青,我欠你良多…”在雲珠的扶持下,郭燕南默然登上了馬車。
倏地,車輪轉動,這輛雙套馬車漸去漸遠,漸去漸遠,終於消失在天邊那一線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