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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鰻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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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傢伙!”肥墩墩,滿臉油汗的亨利喊道,他的眼睛反着金黃的燈光,他發出沉悶的呼喝聲,一鼓作氣支起了身體,他所依靠的樹枝在突然增加的分量下吱吱嘎嘎地唱起歌來,它們向下彎去,接近極限,好像隨時都會折斷或者直接陷入沼澤——萬幸的是,它們終於還是堅持住了。

男人以絕不符合其年齡與體形的靈巧和強壯從那些岌岌可危的臨時橋樑與充滿陷阱的地面上快步走過,拎着一個至少有着二十磅的,滿是泥水的腦袋,擠過樹枝與樹枝,以及附生植物之間的狹小空隙(一些枝條會在被推開後跳回來打他的面頰),他在水機邊找到了自己的網兜,急匆匆地將那隻頭和裏面的鰻魚一起裝進去,他的動作已經很快,但鰻魚一路上不斷地往下掉,現在雖然有了網兜,但一些比較細小的長條魚還是能穿過網眼,它們噼裏啪啦的,雨點兒般地落在地上,就像一被施加了魔術的麻繩那樣扭動着,沒兩三下就鑽進了酥鬆的苔蘚和淤泥。

“我應該帶兩隻網兜來,一隻大眼兒的,一隻小眼兒的。”他説,“西班牙人喜歡小鰻魚,他們在新年前後會把小鰻魚和大蒜放在一起炒,加上橄欖油,嘿,那可是道高檔菜。”暫時不去管那兩隻水機,亨利拎着網兜轉了個彎兒,他走上橋面,然後在燈光不能達到的地方停住了:“哎呀,”他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我忘記還有孩子在這兒,”他殷切地説道:“抱歉,但我得趕快拾掇一下,不然它們就都要回家了,老師,您能帶着孩子離開一下嗎?或者讓他往後瞧?只要十分鐘就夠了。”大史特萊夫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然後是另一個:“我想不需要,”他略微提高聲音:“但您的孩子看起來似乎不怎麼好,要我帶他走開嗎?”亨利站在黑暗裏,史特萊夫們清晰地聽到他在鼻子:“不,不,”他反應烈地説:“他更不需要,他就是個膽大包天的小魔鬼,他只是突然間有點兒不舒服,對不對,湯姆?”他嚴厲地問道:“好啦,我要過來了。”他嘩啦嘩啦地走了過來,投在橋樑上的燈光把他照的纖毫畢現,這時候史特萊夫們才能看清他的裝束——他穿了一件雙排扣的短大衣,哪個款式有點兒眼,假如史特萊夫沒有錯的話,那是軍隊裏的配備,短大衣,堅韌的如同鐵皮,而且防水,服役後不必退還。外套裏面是件黑的橡膠圍兜,帶褲子,魚市上的屠夫經常穿着的那種,褲子被壓在長統雨靴裏,接口處應該被繃帶,要麼就是其他什麼東西綁住了——之所以説應該,那是因為自鼠蹊以下的領地都已經被黑褐的泥漿一寸不留地侵了,它們緊密地附着在亨利的腿上,就像是動着的第三層或是第四層皮膚。

那顆腦袋被亨利小心翼翼地向上放着,鰻魚褐的頭不斷地從腫脹的舌頭與黃的牙牀裏伸出來。

網兜被輕輕地擱在了橋面上,亨利扭動了一下頭和肩膀,下身上那件幾乎看不出顏的雙排扣短大衣,他從口袋裏拔出一小捆繩子,先扎住領口,然後是袖子,又牢牢地扣上所有的紐扣——這樣他就有了一個極為寬敞的口袋——他提起網兜,抖動着,把那樣東西倒進裏面,狗的腦袋在口袋裏以很小的幅度左右翻滾,更多的小鰻魚從濕漉漉的黑裏鑽了出來。

一股酸臭味兒瀰漫開來,但可以忍受。

亨利喜悦地俯下身去,他抓住狗的下頜,把它的嘴巴扳開,鮮黃的手套消失在黑的地獄入口,手套的前端有着防滑刺,他輕鬆地抓住了一隻小腦袋,把它拖了出來。

這是一條有着一英尺半左右長度的鰻魚,它有着小孩的手腕那麼,滑膩膩的粘從瘋狂甩動的尾巴上掉下來,亨利先生把它進了其中一隻袖筒,接着是第二條,第三條…

站在撒沙身邊的男孩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臂,他面蒼白,冰涼的汗從頭髮絲間沁出來,嘴邊殘留着嘔吐的痕跡,在燈光下亮晶晶的——他並不像他父親誇耀的那樣有勇氣,但他不想讓自己的父親失望和丟臉,所以他只能呆在這兒——但就大小史特萊夫看來,他就快要崩潰了,不是在下一秒,就是在下一分鐘。

最後攻破了這堵並不怎麼堅固的城牆的是亨利先生的一個舉動,在清理完口腔後,他的手指伸進了那兩隻空的眼眶,並愉快地在裏面攪動,或是竭力向下壓迫。

狗的耳朵忽然豎立了起來,就像它還活着,聽見了什麼了不得的聲音那樣,但隨即,一隻褐的腦袋從白的絨團中滑了出來,鰻魚的小眼睛就像是兩粒發光的芝麻,它張開嘴,在燈光下顯示自己細小密集的牙齒——亨利先生魯地抓住了它,把它拉了出來,一樣很難説是什麼顏和質地,黏糊糊的東西也隨之冒了出來,就連撒沙,也要思考一下才能明白那是狗的腦漿。

亨利的兒子張大了嘴,而後一股灰白的,夾雜着半固體食物的體經由喉嚨筆直地噴了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澆在興高采烈的亨利先生身上,還有臉上。

撒沙抬起頭,史特萊夫立刻把他抱了起來,那股味兒可比未曾完全腐爛的狗頭難聞多了。

亨利先生惱火極了,因為兩手都已經髒了的關係,他抬起肩膀擦拭自己的臉,但那兒也都沾上了鰻魚的粘和他兒子的嘔吐物。

他作出個惱火的神情,試圖以此控制住那個丟臉的兒子。他身邊還有一個更小,看上去更嬌的孩子!人家可沒嘔吐,而且面如常,甚至沒有轉開視線!

“現在的孩子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他乾巴巴地説道,剛才的喜悦蕩然無存:“你就不能消停點兒麼?”他斥責自己的兒子:“看你得…髒死了!”孩子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而後無法控制地繼續低下頭去嘔吐,先前下去的食物,不管是已經消化還是沒有消化的,都已經差不多吐乾淨了,現在輪到黃褐的汁從他的舌頭上下來。

撒沙的手進了口袋,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藍莓,很酸的那種,遞給了亨利的兒子。在他看來,亨利的訓斥引起的神緊張是嘔吐的後續原因之一——説不定沒有之一。

在接過漿果的時候,男孩哭了,不斷地打着嗝。

“噢,很多時候,孩子的行為並不受他們的思想控制。”大史特萊夫説,他把撒沙放下來,讓他和那個男孩在一起:“讓他們在一起吧,需要我幫忙嗎?”

“謝謝,不,不需要。”亨利緊繃的額頭略微放鬆了些,“我一個人就行,您看着孩子吧,或許你説的對。”他重新俯下身體,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鰻魚身上,雖然他已經不是那麼快活了。

“您想帶兩條回去嗎?鰻魚,孩子和女人,男人吃了都有好處…您不願意?您介意它們的來歷?”

“您怎麼會這樣認為呢?”大史特萊夫説:“我只是不怎麼擅長料理鰻魚而已。我不喜歡費食物,特別是原應十分美味的那些…不,我並不在意捕撈方式——只有近幾十年來人們才開始使用錐形網或是在水處設置叉形閥捕撈鰻魚,在此之前,漁夫們都是使用新鮮的豬頭抑是別的什麼頭來誘捕鰻魚——新鮮的腐會令它們不顧一切地蜂擁而至,我在某個出生於一九二九年的德國作家那裏看到過極為詳細的描寫,在那兒使用的是一匹黑馬的頭。”

“我祖父用羊頭作為誘餌,附近餐館提供羊,但沒人會吃羊頭,也很少有人知道羊頭能夠這樣用,”亨利説,“那時候我可以一點都不怕,我喜歡鰻魚,您真的不要?太遺憾了。今天的鰻魚又肥又壯。”他補充道:“又多。”亨利從狗頭裏拽出了十幾條有着一英尺長短的鰻魚,小鰻魚也有幾十條,水機還在轟隆轟隆的響,這個沼澤快要被乾了。

他突然變得若有所思,大史特萊夫發現他正在凝望其他幾個小沼澤,安妮.肯特的墳墓正在其中。

“您覺得我把它們一個個乾怎麼樣?”亨利興奮地説道:“裏面會有更多的鰻魚。”

“也許。”大史特萊夫表示同意:“但我必須提醒您,正如您剛才所説的——狗頭不是蘑菇,不是沼氣,它不會自動長出來或是轉化出來——很有可能,它是被某人有意識地丟在這兒的。”亨利轉過腦袋,他在燈光下出一個驚訝的表情,“是的,”他喃喃道:“是的,”他動手指,在明白自己也許在不知不覺間作了一個盜賊的時候,他的圓臉漲得通紅:“我沒想到…我甚至不是有意來捕撈鰻魚的,這只是個巧合,您看,我想要的是一塊金錶,但它突然出來了,它堵住了我的水口,我又能怎麼辦呢?”大史特萊夫把聲音放低,在必要的時候,他的聲音會變得異常有説服力:“沒錯,”他説:“沒錯,只是個誰都沒能料到的小岔子,我們只要恢復原狀就行了,”他瞥了一眼那隻已經被掏空的腦袋:“它還沒被完全的吃乾淨,不是嗎?”(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