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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盒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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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撒沙。霍普金斯。”年輕的男人神經質地笑了笑:“我想你沒見過我。”他咳嗽了一聲:“但我想你應該很悉我的哥哥…嗯,他的名字叫傑克。”這句幾乎可以説與前一陣子凱瑟琳所聽到的開場白一模一樣的話並未能引起撒沙真正的注意,讓他集中神的是那股鮮明冰冷的惡意,孩子從一朵顏瑰麗的玫瑰花邊移開自己的視線,他看到了一個年歲大約在二十五至三十的男人,他的頭髮有些凌亂,眼睛直勾勾的,下巴上留着一小撮修建成大拇指甲蓋形的鬍子…他也許想要模仿某個明星或是服裝設計師,總之就是某個摩登人物,但他的五官着實太過平平無奇了一點,臉部骨架又過於圓潤而透着十分的孩子氣,這撮鬍子並沒能給他增添多少魅力,反而顯得很骯髒,它就像沒有一塊過夜的牛排醬污漬那樣顯眼地粘在男人的臉上。

“噢,看來你並不怎麼記得。”男人帶着一種虛偽的愉快説道:“你和你的雜碎老爸一樣…貴人多忘事嘛,沒關係,沒關係,我帶你去見見他,保準你一見他就能想起來了。”他推開醫生,抓住了輪椅的把手。

撒沙注意到醫生並未提出任何異議——這個男人是得到允許的——和他説話,接近他,在此之前,只有固定的醫生、護士和凱瑟琳以及她的新搭檔有這個權利。

輪椅沒有轉向那條撒沙已經非常悉的道路,他們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然後進入了另一棟大樓,經過方形的門廳後經由一部需要使用密碼與虹膜檢視的電梯往下,和大多數醫院的電梯一樣,這部電梯非常緩慢,撒沙安安靜靜的坐在輪椅上,他的視線在電梯的控制板上停留了一會,在心裏數了一下上面的按鈕數量,然後不着痕跡地轉開,停留合攏的電梯門上,電梯門是兩扇被擦拭的異常乾淨的鏡面不鏽鋼,它們不那麼準確地反映出了撒沙身後的景象,他現在的高度可以看到護士的部到膝蓋,以及男人的襯衫和褲子。

這位先生的品位令人不敢恭維,且不説那些只能歸納進合成纖維的材料,單就顏和圖案而言——藍的底面,白子,撒沙倒不歧視這種紋路,比爾蓋茨的衣櫥裏也有着大量的珊瑚紅、淡橘還有渦卷紋,但這種花紋和顏並不怎麼適合這個情緒不佳且明顯缺乏自制力的男人,它們會讓他的心情永遠比前一秒更糟。

男人在撒沙的輪椅後面輕輕地前後搖晃身體,這種動作在心理學上也許可以解釋為不耐煩或者很焦慮,但如果配合上一個怪異笑容的話,大概就只能用迫不及待來作為問題的答案了。

撒沙覺得那不太會是讓自己也能滿懷期待的東西——他開始懷念他的姨媽了。

凱瑟琳的新能力得到了機構上層人物的認可與欣賞,一個口頭警告就揭過了她的失職、背叛與潛逃,“黑祭祀”的獎金一文不少,撒沙。霍普金斯也得到了最好的治療與看護:在接受過最後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之後,他可以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離開深埋在岩石中的病房上去欣賞與受一下陽光,微風與植物的清香,或是去遊戲室和圖書室,還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食物和衣服…等等等等,作為回報,凱瑟琳一改以往的優柔寡斷,幾乎可以説是以一種狂熱甚至可以説是虔誠的姿態投入了新的工作,需要她的地方很多,不僅是情報,一些行動組的活動也需要她的參與——很多罪犯堪稱火眼金睛,通過一些細節,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分辨出某個人是否會威脅到自己,凱瑟琳之前一直為人詬病的軟弱畏縮成了最好的偽裝,幾個月裏,已經有不下半打罪犯栽在了她的手指尖下。

當然,除了豐厚的獎金與頂頭上司的微笑,必然如影隨形而來的危險與壓力給凱瑟琳造成了不小的負擔,但她還是堅持每天(只要她在這裏)來看望撒沙,她似乎並不介意撒沙之前的“拋棄”或者説,這個明顯已經從幻想進化到妄想的女並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拋棄”她。但無論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她對撒沙仍然非常的好,她告訴撒沙,等他徹底痊癒,她會把他暫時地委託給一傢俬人療養院照看,那裏有着不少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大可以在那裏度過一段“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但這也是暫時的,等過了一兩年,等她處理了一些事情,她會把撒沙接回來,他們可以一起生活。

撒沙將這些翻譯為: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他將會從一個牢籠轉移至另一個牢籠,在擺了無休止的檢查與注之後來比一羣非洲化蜂更為討厭與吵鬧的,具有攻擊力的小孩子,等凱瑟琳或是機構別的什麼獵手把安東尼。霍普金斯干掉之後,凱瑟琳會想辦法把自己接出去和她一起生活。

開什麼玩笑!上帝啊,撒沙並不認為她或是別的什麼人能夠殺死自己的父親,但她確實已經不止一次地造成了阻礙。不過撒沙從未後悔過與凱瑟琳接觸…他很清楚,自己需要母親,渴望母親。凱瑟琳的情炙熱,真誠,洶湧澎湃,雖然這份情最後還是無法取代一個母親對孩子所有的,與生俱來的濃厚愛意與責任,但最起碼的,撒沙的記憶之宮裏,那個始終存在並不斷增大的巨型空可以用這份情來暫時彌補和籍,他必須通過這種方法來遏制它的擴張,以免自己的狼與情因此而扭曲甚至崩潰。

就像父親的空由母親和他來填補一樣。

***電梯突然在撒沙的眼前打開,讓走神的他小小的吃了一驚,身後的男人幸災樂禍地發出一聲嗤笑,他把輪椅推出電梯,在抓住把手時,襯衫袖口處的假袖釦撞在了輪椅的金屬件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筆直的通道里起迴音。撒沙發現這是一條筆直雪白,寂靜無聲的寬敞走道,從裏到外,透着一股陰慘慘的味兒,就連出風口吹出的風——雖然按理來説它應該是清新而温暖的,但落在人的皮膚上時,還是會讓他們情不自地哆嗦。

輪椅的輪子上用了很好的橡膠,軸承也上好了油,但在這個走廊裏走的時候還是會發出聲音…鼓溜溜,鼓溜溜的,撒沙被人推着進了有着雙扇門的隔離室,隔離室的另一端是個空蕩蕩的房間,這個房間很冷,充滿了讓人鼻子發癢的福爾馬林斯溶的味兒——雖然頂上的通風口始終在嗚嗚地響着,但這味兒還是很清晰,撒沙只在安東尼。霍普金斯教授‮物藥‬學時聞到過一兩次(因為這種‮物藥‬會引發多種疾病,安東尼。霍普金斯一直避免撒沙與它過多接觸)——年輕男人推着撒沙經過一個差不多佔據了整個房間二分之一的淺水池的時候,故意把輪椅停下來,讓撒沙看清裏面的東西。

裏面是一具具,就像待清洗的餐具那樣整整齊齊排列在福爾馬林斯溶中的屍體。

“你對這很悉吧,”男人笑道:“我親愛的小殺人犯。”這個房間的末端也同樣有着可以容許推車出入的雙扇門,它通往另一個更為陰冷的房間,房間裏擺着四張不鏽鋼屍體解剖台,各有自己的天平和水槽。只有一張台子被佔據着,灰白的屍布隆起了一個長條形的塊,看上去就像是一塊解剖台上生出的腫瘤。

男人把撒沙推到那張解剖台前面,輪椅的扶手撞到了不鏽鋼框架的邊緣。

屍布被猛地掀開,死人**地暴在白的熒光燈下,光的腳上繫着停屍室的腳趾標籤——撒沙的記憶裏保留着這個男人的面孔,父親調查過這個人,他叫傑克,是凱瑟琳的搭檔,機構的僱員,一個還算有點責任心的男人。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上帝保佑,他的屍體幾乎沒有受到什麼燒灼與損毀,這在阿利亞烏的大火中不得不説是一個奇蹟。

“看呀,看呀,你這個小混球。”年輕男人嘶聲説道,他從後面抓住撒沙的兩隻手,把它們按到死人的身上:“這是我的哥哥,他還不到三十歲,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十年來,是他供我吃飯,穿衣,上學,在每個星期一的早上衝進我的房間踢我的股叫我起牀,但是現在…你看看,你看看,這是你的雜碎老爸做的好事。”撒沙放鬆身體,不去抵抗,成人的力量是他無法抗拒的,他圓潤的,粉紅的小指頭被迫緊緊地按在死去的傑克身上,他周身毫無血,堅硬冰冷,就像劣質的白大理石,撒沙短短地巡睃了一遍,他在男人的大腿上發現了一個連續的,不規則圓形的創口,它已經經過清理,看上去並不怎麼深,邊緣略略下陷,就像是被鱷魚咬過——撒沙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安東尼。霍普金斯先生的手指細長,瘦削,卻非常有力,在他不下十次的逃獄記錄中,他曾經用一把塑料叉子殺死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警衞,也曾經用指頭和牙齒為自己製作了一把手銬鑰匙——用一截圓珠筆的金屬筆和大回形針上的一小段;在亞馬遜叢林裏,作為他的孩子,撒沙不止一次地見識過他是怎樣撕開藤蔓,挖開樹皮,勒斷猛獸的脖子,或是撿緊要的部分給它們放放血,那些獵物被洗剝乾淨後的皮上所留下的痕跡與前者非常相像。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年輕男人伏下身體,他的臉緊貼着撒沙的頭髮,嘴巴里噴出的腐臭氣息帶着荷包蛋和火腿的味兒:“那個該下地獄的老畜生斷了他的脊椎,破開了他的股動脈,把他扔進一個空房間裏,就這樣讓他一個人待著,着血,絕望的等死…但他不是因為血過多而死的,他是因為窒息,上帝啊,你知道窒息而死的滋味嗎?”他的手指按在了撒沙的後頸上,緩慢合攏:“那是一件妙事,怎麼樣,你要不要也來試一試?我也許沒你那個殺手父親來的專業,但我保證絕對緩慢而痛苦,怎麼樣?!”撒沙的頭被他推搡着向前垂下,顏淺淡的發稍在結着一層薄霜的屍體上掃來掃去,他的頭微微的歪着,從這個角度,他可以更為清晰地觀察那個傷口,那個傷口要比看上去得更深,如果真的被破開了股動脈,那麼這個人應該死得不那麼痛苦——短時間內出血超過1000ml,可出現周圍循環衰竭表現,血壓下降,神志不清,昏。而撒沙和凱瑟琳離開那個被森蚺配團佔據的大廳時,她的搭檔傑克還活着,雖然説,安東尼。霍普金斯先生應該在此之後不久就動了手,但那場起源不明的火災至少要在十分鐘之後才會發生,那時候這個男人早就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會去哪兒?”年輕男人突然問道。

撒沙鋭的聽覺告訴他,在剛才的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呼都停頓了一下,安東尼。霍普金斯的孩子幾乎笑了出來,他抿了一下嘴,把角的弧度消弭在形成中。

他的沉默似乎怒了這個年輕男人,或者説,傑克的弟弟,他的呼聲驟然加重,面孔漲得通紅:“啊…啊…”他故意將尾音拖的很長,並在末端上升,竭力造成輕蔑而又憤怒的表象:“看來我還得給你一點好處——一點人怎麼樣?!”他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撒沙的額頭砰地一聲被砸在了傑克的手臂上,冰冷堅硬的屍塊撞傷了他的鼻子。

“來啊來啊來啊…怎麼,冷凍不合胃口?”男人抓着撒沙柔軟的頭髮,讓他的臉在屍體上碾來碾去,孩子的無動於衷令他既憤怒又沮喪,他的力氣和聲音越來越大,之前的冷靜自若,得意洋洋就像是腐化的屍水,一打開包裹就融化並且不知道淌到哪裏去了:“説吧,”他氣吁吁,就像個得不到玩具的孩子那樣皺起面孔:“説啊,告訴我,他在哪?”撒沙平靜地看着這個顯然已經氣急敗壞的男人,他的鼻子很痛,發熱,並且能夠覺到粘稠的體正在出鼻腔。

自始自終,撒沙的醫生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邊默默觀察,直到那個沒腦子的年輕人真的開始用隨身攜帶的小刀挖掘他哥哥的屍體…他的眉打成了結。

“冷了點,不過這真是一塊好。”年輕男人出一個令人作嘔的笑容:“好好嚐嚐這個,也許你就能想起你的食屍鬼爸爸在哪兒了!”他用力拉着撒沙的頭髮,讓他的腦袋向後仰。

醫生深深地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臂——但比他更快的是撒沙。

孩子用力搖晃了一下腦袋,柔滑的金捲髮從男人的手裏溜了出來,然後他撲了上去。

他死死地咬住了年輕男人的小臂,牙齒咬得嘎吱嘎吱地響,就像是一條憤怒的小蛇。

年輕男人尖叫起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