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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波呂斐摩的終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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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在舞台下的鋼鐵後台變得非常安靜。

舞蹈演員,機械工程師,化妝師,音響工程師、電器工程師、舞台裝置師、舞台監督與總監督們…所有有生命的東西都陷入了徹底的沉默之中,他們的活力被走了,點滴無存——只有機器在嗡嗡作響,火花噼啪閃動,燈光明亮,可樂從被打碎的瓶子裏汩汩地往外…哦,不,不能説所有,安東尼。霍普金斯還活着,他完整無缺,但這恐怕只是暫時的——食屍鬼從屍體所堆積起來的丘陵中走從容地出來,顴骨上掛着焦黑落的皮膚,他仰起面孔,仔細地嗅着空氣中的味道,一股令生物躁動不安的氣在他身邊動,危機尚未過去,他對自己説,隨後燈滅了。

厚達數英寸之多的鋼板彎曲並且折斷,就像是被無形且巨大的電動夯土機敲打着一樣,後台的頂棚垮塌了,光和不受滋擾的次聲波筆直地投入了這個密封的室內,屏幕碎裂,密的調製設備與錄音、錄像設備扭動着,不怎麼情願地被撕扯成了小塊,電線爆開,電沿着可樂與金屬面板向四面八方迅速爬行,尚未消失完全的人體被壓迫成細碎的深紅殘渣——安東尼。霍普金斯抬起雙手,像是要抵抗又像是想要觸摸那樣碰了碰眼前的空氣,轉身走開了。

後台通往外界的門有點變形,但還不是很嚴重,食屍鬼略加了點力氣就把它打開了,他走過了一段原本十分明亮現在卻伸手不見五指的甬道,他的雙腳浸在了水裏,他的鼻子嗅到了鹹腥的味道,那是海水,他的耳朵聽到了嘩嘩的聲響。由小變大,這段通道有部分是在水下的,不知道哪兒出現了裂口,外面的水灌了進來,霍普金斯毫不猶豫地往前走,通道一路往上,等他打開另一道門走出來的時候,他站在了劇場的最上方。

劇場的中心,也就是西壬原先站立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深,那由真空牆壁製作而成的囚籠碎裂成了幾百幾千份。它炸開了,碎片散佈的區域佔據了大約三分之二個觀眾席。

舞台正在下沉,拖帶着整個劇場——吊杆上的攝像機和燈光有節奏的搖晃着。四萬九千三百二十名觀眾正在垂死掙扎——靠近舞台的人,尤其是貴賓席,為了能夠站在(坐在)距離心中女神最近的地方,或是遠離那些吵吵嚷嚷的普通觀眾,他們花了真正的大價錢;如今這份昂貴的花費不但沒能讓他們在這場災難裏得到一點優待。反而讓他們更快一步地走向了死亡,他們死了,肢體腫脹,口中吐出內臟,渾身血不止,和被強行快速拖上海面的深海魚一般無二。二等或三等座位的觀眾要稍許好點——他們大多都是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強壯,有力。忍耐力強…雖然那個聲音讓他們頭暈目眩,暴躁不安,身體裏猶如被切割般的疼痛…但他們暫時還保留着自己的命。

不過這時間不會太長。

西壬最後的舞台被別出心裁地安排在了波呂斐摩的中心,這裏原本是個與海水連通的島中湖,倒金字塔形狀的主體結構總共耗費了三萬噸優質鋼材與大概是前者二分之一的輕質金屬。依照協議,它在演唱會後會被作為一個永久天建築被保留下來。但現在看來這不太可能了,無形無聲的巨人擰斷了它的脊骨,龐大的枝椏搖搖墜——聲音消失了,一部分人清醒了過來,可情況並未因此而好轉,他們在不斷顫抖、搖晃、解體的座位、地面與屋頂之間跑來跑去,想要尋找一個覺比較安全的地方,可惜的是他們所作出的努力除了增加了更多的傷員和死者之外別無它用——一些暈或是無力行動癱倒在座位底下和走廊裏的人被踐踏,停留在坡道和階梯上的身體被野蠻的推開,通道上擠滿了着鮮血與眼淚的觀眾,他們大聲尖叫,彼此推搡,想要儘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但幾乎所有的道路都被畸形的鋼鐵和混凝土塊填住了。

也有人想要去幫幫別人,但這太難了,次聲波的刺下,幾乎沒人再能保全自己原有視力,腳下扶搖不定,凹凸起伏,你抓住的任何一件東西都有可能在下一秒鐘離它原有的位置,你走出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被絆住腳踝或是被敲中膝蓋,幾乎每分鐘都有好幾樣東西掉下來,有時是塊塑膠椅託,有時是條鋁製吊杆,最糟糕莫過於那些因為電短路而失去作用的照明燈,它們又大又重,還會像個皮球那樣蹦蹦跳跳——兩台攝像機疊着掉在一個座位上,其中一個居然還在工作,光亮的鏡頭在工作燈的映下就像是隻嘲着一切的獨眼。

霍普金斯左右轉動着腦袋,淡金的頭髮即便在光線昏暗的地方也很引人注目,食屍鬼在黑夜中也能如常工作的眼睛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別西卜在他身邊。

***撒沙。霍普金斯看到了他這十幾年來看到過的最大的曼陀羅花叢。

高達十來英尺的碧綠肥厚的葉子,喇叭狀的白花朵,把前方的通道堵的嚴嚴實實,別西卜抓了抓撒沙的手,四下打量,貴賓席與普通觀眾席之間間隔着一條寬度不下水道的開敞迴廊平台,他們當然可以爬上去,繞過這團綠瑩瑩的詭異物事,但從腳下傳來的顫抖與巨大而刺耳的吱嘎聲提醒着他們時間緊迫,而波光盪漾,不住上漲的温暖海水已經淹沒了他們的腳——整個劇場都在下沉。

別西卜拔出了槍,撒沙搖搖頭,“等一下,我有覺…”他説:“好像是‘老朋友’。”曼陀羅花叢猛烈的擺動起來,一雙熊掌般的手拽開了枝葉,那些枝葉一瞬間就化作了乾燥的粉末,裏面的男人痛苦地咳嗆起來。

別西卜出了疑惑的神,他剛張開嘴巴想要詢問,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劇烈的震盪把他甩了出去——“倒金字塔”終於徹底地倒下了,簡直可以被比喻為世界上最難聽與恐怖聲音之一的斷折聲與撞擊聲訇然充斥在每個人的耳朵裏,它空的肚子裏,那些如同寄生蟲般附着在通道和座位上的人類連同數不清的金屬與混凝土碎片被拋了起來,他們在空中極為短暫的停留,而後被狠狠地拋下。

寶兒大口地着氣,他很幸運,被扭曲的座椅卡住了,他的半個身體懸掛在空中,淡藍的眼睛反着海水的晶光。

他的父親佛格斯。道格拉斯被一塊尚未碎裂的防護玻璃擋住了,他艱難地爬起身來,小心地踩在原先那道不足膝蓋高的金屬擋板上面,他伸手拉了拉他的兒子,寶兒紋絲不動,那隻從天而降的座椅聯合着它的同伴牢牢地包裹着他,它們看上去好似一把造型古怪的鉗子。

“這不行,”寶兒斷斷續續地説:“不行,你得找點工具。”道道格拉斯先生猶豫了一下,他看到不遠處有着一殘缺不全的吊杆,也許能拿它來撬開椅背,他伏下身體,膝蓋着地,手向着它伸過去——一陣微弱的晃動傳來,它溜開了幾釐米。道格拉斯先生決定再努力一下,但就在快要碰到它的時候,一隻鍍金細帶的高跟鞋踩在了他的手上,道格拉斯先生慘痛地咆哮着,他揮動另一隻手,想要抓住那隻高跟鞋,可道格拉斯夫人的動作比他快多了,她身材嬌小,鑽過道格拉斯先生與玻璃圍欄之間的狹小空隙完全不是問題,皮底高跟鞋在那細細的金屬通道上發出清脆響亮的敲擊聲。

道格拉斯先生漲紅了臉,那隻吊杆掉進了水裏,他幾近於暴怒地爬起來,轉過身,又一陣搖晃和傾斜強迫他下了所能想到的一切詛咒和污言穢語,他及時地抓住了一個座椅背才沒有掉進水裏。

海水爬上了他的膝蓋。

道格拉斯夫人不顧一切地鑽進了一個窟窿,道格拉斯先生睜大眼睛看着,一點綠光,照亮了搖晃着得標牌“安全出口”那個是貴賓通道,直通最上方的那個,他側耳傾聽,周圍又吵又黑,但他始終沒有聽到那個女人發出的叫罵聲或是慘叫,她也沒有回來。

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寶兒盯着他。

第三次震盪,海水沒過了他的大腿。

“對不起。”佛格斯。道格拉斯説,他想要伸手,像是要摸摸寶兒的臉,卻還是沒有——他藉着椅背的幫助,一步一步地挪向了那個窟窿。

寶兒睜大了眼睛。

“不,別拋棄我!”男孩尖叫道:“別丟下我,不,不,不…求你!求你!求你!”他揮舞着雙手,十指拼命地抓撓着,但除了空氣,他什麼都抓不住。

道格拉斯先生的步子很沉穩,他鑽進了窟窿,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