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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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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説現在七王之亂已經爆發,那麼膠西王劉昂豈不是已經被捲入其中?還未等我進到宮裏,七王和皇帝的矛盾就已經公開化了,那我去當間諜還有什麼意義?我心裏記掛着劉昂,一個箭步跨進營帳裏,燭火煌煌,周亞夫身邊的男子身着明黃長袍,眉目裏有高貴清朗的風情,他看了看我,微微一怔,轉頭質問道:“軍營之中,怎有女眷?”周亞夫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羞澀的地神情,説:“請皇上恕罪。這是臣的未婚許鳳之,在郊外遇到山賊,不得已才將她帶在身邊的。”我一愣,説:“等等,你説誰是你的未婚?”周亞夫睜大了眼睛,説:“自然是你。”我搖頭道:“我姓王,名娡,你認錯人了!”周亞夫也愣住了,一時間説不出話來。營帳裏沉靜下來,片刻之後,倒是那個皇帝開了口,他上下打量我,説:“你叫王娡?祖籍哪裏,從何而來?”燭光晃動在他明黃外衣上,燦然生輝,好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

我此刻腦中很亂,當今天子就在眼前,可我不能答實話,謊話也編不上來,此刻舊傷未愈,腦中突然氣血上湧,眼前一黑,隱約覺有雙大手穩穩接住了我。

醒來之後,我才知道方才那一暈,是倒在了皇帝懷裏。是夜,周亞夫悄悄把我拉到帳外説話,夜幕下他黝黑的臉龐幾乎與那夜融為一體,他説:“鳳之…哦不,王姑娘。”我見他這樣,也有些尷尬,説:“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才令周公子把我當成了旁人。”周亞夫把玩着一塊玉石名牌,垂下頭,説:“老家寫信來,説我的未婚正在趕來。我出城去接,就遇到了你…”他頓了頓,把那塊玉石名牌遞給我,説“按照你所説,我派人到我們相逢的地方找到了這塊玉石名牌。”我攥緊了這塊玉石名牌,上面刻着“王娡”兩個字。月光下週亞夫小心端詳着我的神,説:“是膠西王劉昂派你來的,是不是?”我一愣,抬頭只見他的目光復雜,有悵然,也有憐憫,又遞給我幾塊同樣的玉石名牌,上面寫着不同的名字,他説:“你不是劉昂派來的第一個女子。——膠西王相貌俊美,温文爾雅,他就是利用這些籠絡了一眾痴情女子為他賣命。一個情字,可比威利誘好用得多了。”我想起劉昂那雙烏黑的眸子,他曾在高台上抱我,他的目光那麼温和…他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我搖搖頭,冷笑道:“你胡説!這樣挑撥離間的手法,當真不算高明!”周亞夫的臉陷在黑暗裏,雙目依然威風凜凜,他説:“劉昂現在正與竇嬰竇將軍的人對峙,開戰就在頃刻之間。”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忽地伸手扼住我的喉嚨,問道“關於劉昂,你還知道些什麼?——他何時起意謀反,又打算何時發兵進攻長安?”周亞夫的手勁兒很大,佈滿厚繭,扼得我不過氣來,他的黑眸定在我臉上,臉龐卻越來越模糊…在我的意識就要消失的時候,忽見他黑眸一動,猛地回手將我拽到身邊。我踉踉蹌蹌地跌到他懷裏,回頭只見一把三尺來長的白銀短劍釘在地上,就在我方才站過的位置上。暗夜中,一個黑衣人揮着長矛朝我刺來,周亞夫將我護在身後,揮刀格開了他的攻擊。

我嚇了一跳,眼看那人招招狠辣,分明是為了取我命而來。周亞夫與他纏鬥在一起,漸漸佔了上風,一把揭開他的面巾,月光下竟是張女子的臉龐。

周亞夫用刀柄按着她的脖子,喝道:“説,是誰派你來的?”那女子面目清秀,冷然一笑,説:“我是你的未婚許鳳之啊,你不認識我了嗎?”周亞夫一愣,就在這片刻的怔忡間,那女子引頸一探,抹死在他的刀下。整個動作非常之快,我親眼目睹,卻無半點兒阻攔之力。月光下她的眼神很虛弱,帶着笑意,輕輕地掠過我,説:“他對我説,你很特別…今見了,也不過如此啊…最適合他的人,始終是我…”她緩緩閉上眼睛,失去血的面容在月光下像是宣紙上的美人畫,卻有些面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這個陌生女人由生到死,心中還在記掛着那個人。周亞夫上前一步,從她身上搜出一塊同樣的玉石名牌,上頭竟真寫着“許鳳之”三個字。他仰天一笑,悲怒加,道:“膠西王劉昂如此神通,連我的未婚都派人假冒了。此賊不誅,我周亞夫如何立於天地之間?!”説完他轉頭看向我,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被他的氣勢嚇到了,一步一步後退,黑暗裏被什麼絆到,險些栽倒在地…抬頭間忽聽砰的一聲,眼前白煙籠罩,什麼人將我攔抱起,緊接着就失去了知覺。

四、{想你時你在腦海,想你時你在心田。}朦朧中,我又看見霧氣中的他的側臉。彷彿回到了那的高台,劉昂與我並肩眺望長安,恢弘城郭掩映在霧氣之中,他輕聲喚我一聲:“青兒…”那個聲音從夢境裏走出來,落在耳邊,燭光下他端詳着我的臉,目光沉靜而悠遠。原來這不是夢,他真的在我身邊。眼中突然湧出淚水,我撲到他懷裏,雙手緊緊環着他的脖頸兒,説:“劉昂,我好想你。”他的聲音響在我身後,他輕聲問:“想我,還是恨我?”我閉上眼睛,不願去想那些令我傷心的事情,他卻着我面對,頓了頓又説“周亞夫所説的話,你相信了,是不是?”我拼命搖頭,説:“不是,不是!他騙我的!那些話我怎麼會相信?現在七王之亂已經爆發,我也沒必要再去接近皇帝了。劉昂,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好不好?”他把我從他懷裏扯出來,手指冰涼。我不給他説話的機會,語無倫次地繼續説道“我帶你去江南,那裏細雨濛濛,有好看的鳳凰花…”

“夠了。”他推開我,站起身,看着我的眼睛,説“青兒,我知道你很聰明。你可以騙我,但你沒有必要騙你自己。——周亞夫所説的都是真的,你已經知道了吧。”我僵在榻上,燭火煌煌,映出布被褥上的紋理,曲曲折折。要不是我曾在膠西王府中見過那個假冒許鳳之的女子,要不是劉昂看我的眼神與初時那麼不同…我也不會這麼恐慌,生怕周亞夫所説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是因為心虛,所以才會害怕。原來關於這段情,我一直只是意亂情,從來都沒有認真想過彼此的來龍去脈,如今想逃,卻已經太遲了。我冷靜下來,抬頭回望着他的眼睛,説:“那麼,方才,你為什麼要救我?”他將我從周亞夫手中救出來,就是為了在我面前親手戳破真相嗎?會不會是他於心不忍…我心中隱隱抱着這樣的幻想,卻聽見他説:“假冒許鳳之的女人是我府中女官,我本來是派她去滅你的口。可是她先死了,總要有活着的人為我辦事。”劉昂湊過來看我,眼中有縹緲的霧氣,他突然問我“你見到劉啓了?”我愣了一下,望着眼前這個人,點了點頭。他的相貌已經很出了,可是那個皇帝長得比他還要美,當之無愧是個美男子。劉昂的眼神有些異樣,望着別處問我:“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會選擇跟他在一起?”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伸手撫向我的臉龐,目光彷彿透過我看到某些遙遠而縹緲的東西,他的聲音就像是咒語:“再為我做一件事吧。事成之後,我帶你去江南…看你所説的鳳凰花。”那一瞬間,我就像是被魘住了,我看見他眼睛深處的憂傷,卻明知那憂傷不是為我,揮手一耳光打在他左臉上:“劉昂,你要我為你做什麼?你還有什麼資格要我為你做事?”他側臉上浮現出淡紅的五指印,聲依舊平和,眼中瀰漫起淺淺的殺氣,繼續説道:“進宮,幫我殺了皇帝的寵妃。她叫慄姬,剛剛懷了劉啓的孩子。”那一刻,我望着他的眼睛,心裏騰起一個模糊的念頭,會不會他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某個人,某些事…

這時,他的親信來報:“稟告王上,周亞夫將元小姐的屍首懸在了城牆上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元小姐應該就是劉昂府中的女官,剛才為了刺殺我而死在周亞夫劍下。想起她臨死前所説的話,我身上湧起瑟瑟的涼意,這時聽見劉昂説:“那個女人太傻,活着的時候用處不大,死了之後更是不值一提。傳令下去,拔營南下,去與吳王劉濞會和。”我默默望着他冷靜而絕情的眉眼,心想,有些話原本應該永遠不被説破,可是我今天要把它們説出來,就當做是我人生中最後的賭注。

月光如水,四下靜寂無聲,我對他説:“劉昂,你不要以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這樣對我。”我咬着牙看他,軟弱地落下幾滴淚水,身體微微有些抖,説“我絕對不會像那個元小姐一樣,任你予取予求。”劉昂靜靜地看着我,黑亮的眸子中映出霧一樣的我的影子。我一步一步走近他,説:“殺了我吧,像你方才所説的那樣。”若不是周亞夫殺死了那個元小姐,恐怕我已經成了她的刀下亡魂,我越想越心寒,看着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冷,卻不住有淚水下來“我真後悔…沒有在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個黃昏,轉身而去。”他眼波中有一瞬間的動容,我伸手牽住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幽然一笑,着淚説:“可是,很開心啊,臨死前,還能回到你身邊,再看你一眼。”説着我回過身,一頭往屋側的石柱上撞去…

那一刻,我並非真的想死,卻是真的傷心。

不出所料,他拽住我的手臂,另一手攬上我的,旋轉數圈後停在原處,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墨黑的眸子晶亮攝人。

眼前人金冠束髮,髮絲上沾染着月光,身姿優雅,邊緩緩揚起一抹豔麗的淺笑,説:“青兒,我捨不得你死,你知道的。”方才那一切,我雖是有意為之,卻也真正是因他的絕情而心如死灰。現在他這樣態度曖昧地對我,愛也不能恨也不能,最是讓人折磨,我使勁推開他,別過臉道:“你不要再説這樣的話了,我不想聽!”他突然牽起我的手,不由分説地大步往門外走去。花園裏草長鶯飛,蛙聲陣陣,一池水波光粼粼,其上漂浮着無數盞星星點點的蓮花形花燈,由遠及近地漂過來,仿若飛星入海,火光四濺。

我愣住,忍不住走上前去,輕輕撥水波,將一盞花燈掠到手中,只見蠟燭旁邊夾着一片花箋,仔細一看,上頭寫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我側頭看他一眼,那雙眸子清亮見底。劉昂背手站在我身邊,表情籠罩在夜間離的霧氣裏,隱約竟似有一絲寵溺。

我拂過另一盞花燈,上面的花箋上寫着:“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第三盞花燈上面的詩文是:“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一盞一盞…花箋上的詩文裏,竟都有一個“青”字。

我抬眼看着劉昂,明明不相信這是真的,心中卻還是有些動,他揚一笑,淡淡問我:“青兒,你喜歡嗎?”我搖搖頭,別過身不再看他。四周傳來陣陣蛙聲,更襯得這深夜靜謐。

他自後抱住我,温暖而悉的體温傳來,我想躲,卻無力去躲。他輕吻我的髮絲,身上傳來淡淡的薰香。

這個男人,吃定了我對他有情,深知只要他招招手,我就會無能為力地跑回來。

我也知道這些,可是我沒有辦法。

五、{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只是因為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夢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思念。

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因為錯過了婢女入宮的時間,我只能重新想辦法,以歌姬的身份重新入宮。我趕到皇宮的時候,正好碰到皇家夜宴,我在席間唱了這首歌,唱着唱着,哀婉無限,卻也因此而得到了慄姬的抬愛。

她把我召到她宮中,命我再唱一遍這首歌給她聽。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可是沒想到的是,我在她宮中,見到了皇帝劉啓。

這座宮闕雕樑畫棟,華美異常。一曲歌畢,劉啓從層層白幔中走出來,英姿俊朗,眉目如畫。四目相對,彼此都是一愣。我心想,這下完了,他一定能認出我來,小命就要沒了。可是哪知,皇帝的目光在我身上看過去,復又落在慄姬臉上,説:“這女子唱得不錯,朕很喜歡。以後就讓她跟在朕身邊服侍吧。”慄姬眼神複雜地看我一眼,驚訝之後有一絲怨毒,心裏一定後悔自己引狼入室。而我望着劉啓的側臉,卻明白他此舉絕對不是見起意那麼簡單。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燭光晃動在他明黃外衣上,燦然生輝,好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誰能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景下重逢。他帶我回宮,一路上沒有太監宮婢跟從,燈籠的光亮照在地上,小小的一圈圓暈,他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他後面,垂首看着他的黃袍黑靴,頭也不敢抬一下。

皇帝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我:“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我停住腳步,倏忽一愣。這樣的場景之下,這個人以天子之尊,竟問我這樣的話,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漆黑縹緲的夜,襯得周遭一切都彷彿夢境。我卻突然想起,這句話,曾經有人問過我的。

與他的語氣如出一轍,聽起來都是那麼的無情,又無奈。

時光彷彿倒轉到是四十天前,我從膠西王府離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