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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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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伊藤和美回過頭來對我説:“你留在這裏看着她,別讓她死了。”説完便跟蕭正林一起走出了審訊室。

我點點頭,看着眼前被打得面目全非又奄奄一息的女子,心中不忍。心想伊藤和美方才囑咐我的不是“別讓她跑了”而是“別讓她死了”可見她所受的傷有多重了。

這時黑暗中有個女聲弱弱地響起:“你…能不能幫我?”我微微一怔,嘆了一聲,説:“這裏守衞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我沒本事放你出去的。”代號“紅”的女子苦笑一聲,聲音裏無限淒涼,説:“我傷成這樣,早已沒想過能活着出去。我希望你能幫我給他帶個口信,也算是了卻我死前的一樁心願。”我心裏展開短暫的拉鋸戰,很快就有了結果,我説:“不行。幫了你,本人不會放過我。”説完這話我自己也稍微覺得有點憋屈,膽小怕事沒氣節説的就是我這種人吧。國難當頭,這時候怎麼能只顧自己?可是我一早就知道這場戰爭的結果,侵略者一定會被趕出去,我作為一個遠離歷史舞台的小市民,現在只不過在敷衍他們,指望着可以平安無事地度過這段黑暗的子。

她忽然笑了,説:“其實‘黃昏’跟我説起過你的。中田大佐的翻譯官,曾經救過他一命。我本以為,你跟其他漢,是會有些不同的。”漢。雖然我知道在很多人眼裏我就是,但是這個稱呼還是刺痛了我。腦海中浮現起那個服務生英清俊的臉孔,以及他原本對準了我終究又移開了的槍口。這時只聽“紅”又説:“放出去的消息是假的,‘黃昏’現在本不在靜安寺。他在碼頭,等着我跟他會合。”説到這裏,她的聲音哽咽起來“我們説好的,做完手上的任務就一起回重慶。哪知我會被抓住,他見不到我,也不會獨自離開的。八號碼頭離靜安寺不遠,本人遲早會找到他。”她忽然痛哭起來,一臉的血淚混在一起,方才那麼殘忍的酷刑她都過來了,現在卻哭得好像世界末,喃喃地説:“打從進入軍統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沒資格動凡心的。不但害了自己,也會連累別人啊!”

“你要我幫你做什麼?”我説。終於忍不住伸出援手,雖然我知道從此在前方等待我的將是一條佈滿荊棘的黑暗之路。

她愣住片刻,似是不敢相信,半晌才冷靜而迅速地説:“你去八號碼頭,跟‘黃昏’説,‘紅’被捕,路不安全,暫勿回重慶。敵方擬在上海建立特務機構,名為76號,首腦名單隱藏在一幅清明上河圖裏,現在‘麒麟’手上,拿到即按圖殺之。另,‘麒麟’已深入敵方內部,切勿自相殘殺,萬事小心。”落的江邊,水面上飄着薄薄的霧氣,太陽被烏雲遮住了光彩,淡淡地掛在天邊。這是一個陰霾的黃昏,上海風格各異的建築掩映在落暗淡的光線裏,就連平裏最繁華的法租界此刻也是寂靜無聲。

一個身穿黑長呢子大衣的男人佇立在江邊。頭上扣着一頂時下紳士很免費戴的黑禮帽,將雙眼掩蓋在帽檐下的陰影裏。我一眼就認出了他,緩緩走上前去,説:“喂,你還記得我吧?”他回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看我,微微一怔。我想對他禮貌一笑,可是因為太過緊張,怎麼笑也笑不出來,左右看看,上前一步,將“紅”要我轉達的話一字不差地對他説了。他眼神中出現短暫的慌亂,想必是在擔心那個叫“紅”的女人吧。這時大橋下傳來油輪汽笛的鳴響,他的目光投向我身後,忽然拉起我的手疾步往對面方向走去。

我知是出了狀況,一時也不敢出聲,只是跟着他快步走着,這時身後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和一個生硬的男聲:“站住!”我們哪裏肯站住,反而越走越快。鑽進附近的一個小堂裏“黃昏”拉着我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問:“她傷得很重吧?本人供的手段,我是見識過的。”他聲音裏有恍惚的悽哀,一陣晚風吹過,我眉心一涼,忍不住安道:“她還活着。你們一定會再見面的。”這時,前方路口忽然閃出一個人來,身穿灰長衫,就是方才那隊人,舉槍指住我們,説:“你們是什麼人?他媽的怎麼越叫越走?有可疑!跟老子回憲兵隊去!”

“黃昏”朝他笑笑,説:“這位大哥,你一定是誤會了,我跟我子着急回家帶孩子,才沒聽到你叫我們。”説着他暗中捏了捏我的手,我忙附和説:“是啊,長官。孩子剛滿月,我跟我丈夫着急回去。”話一出口,我的臉貨真價實地紅了起來“黃昏”看我一眼,瞳人裏劃過一絲温暖的神。”那男人斜嘴笑笑,沒有説話。

“黃昏”從懷中掏出一沓鈔票,進他口袋裏,説:“長官,行個方便。我們夫兩個都在南京路的洋行上班,有家有業的,還能做什麼壞事不成?”憲兵隊的人經常在街上以巡查為藉口訛詐錢財,這種事情我也早有耳聞,卻是第一次碰上,並且是跟一個貨真價實的特務在一起。那人收了銀子,自然不再發難,説:“很快要宵了,沒事別在街上晃!”説着轉身走,整個人卻忽然僵在了路口。

我鬆了一口氣,剛要拉着“黃昏”往另一個方向走,目光卻躍過那個憲兵的肩膀,看到了蕭正林微蹙的眉眼。

遠方洋樓上的幾處燈火隱約閃爍着,在宵到來之前,更顯得四下寂靜無聲。蕭正林的身影有些模糊,瞳人裏閃爍出的光卻是清晰的,他分明就看到了我。在我與一個軍統特務牽手的時候。

黑暗中,他端詳我片刻,訓斥那個憲兵説:“當街幹這種勾當,不怕伊藤少佐知道了剝你的皮!”蕭大隊長,對,對不起!”那人嚇得慌亂不已,掏出口袋裏“黃昏”給他的那沓鈔票,説“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吧。”蕭正林伸手接過那沓鈔票,看也沒看他一眼,目光劃過我的臉落在“黃昏”身上,説:“還好我們在搜查的特務是個單身男子,否則你給放過去了,死十次也擔當不起!”那人嚇得噤若寒蟬,連聲認錯。蕭正林的目光越過他落在我眼睛裏,一瞬間似有無限深意,説:“還不快走!”

“黃昏”瞥他一眼,拉着我轉身而去。此時宵已經開始,他帶着我轉過幾條小路,鑽到小碼頭旁停靠的一艘木製烏篷船裏。

三、{天際徵鴻,遙認行如綴。}小船把他們帶到一所小屋裏,小屋蓋在水塘邊,氣很重,這裏是軍統特務的聯絡站,同時也是一處藏身之所“黃昏”對來這裏的路線駕輕就,此時天剛矇矇亮,我們在附近漁民家裏吃過早飯,兩個人一夜未眠,此刻卻也都全無睡意。

的小漁村,天亮的彷彿都比市區要早,舉目望去,長河落圓,墟里上孤煙。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忽然問我。

我搖搖頭,説:“不知道。”和衣上牀躺着,整個人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半點兒力氣都沒有。

“你呢?”我反問他。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他用陳述的語氣説,轉過頭來看我,英的臉上略有憔悴之

我黯然一笑“事已至此,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做了。想讓我怎麼樣你就直説吧。”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説“聯絡站的人説,明天正午十二點,‘麒麟’會親自把隱藏在清明上河圖裏的名單送過來。你幫我接收,然後給重慶的人。”這麼重要的事他會讓我來做,倒是讓我始料未及。我問“那你呢?你去做什麼?”

“我知道,‘紅’撐不了多久。無論如何,我要去見她最後一面。”他這話聽起來有些孩子氣,語氣卻是無比篤定的,窗外寒氣人,他説“也許,還會送她一程。”不知道什麼時候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當我醒來的時候“黃昏”已經不在我身邊。窗外光明亮,我掏出懷錶看了看,竟然正好十二點。急忙翻身跳下牀,心中默揹着“黃昏”給我的與“麒麟”相認的暗號。這時門忽然被撞開,我一個趔趄,整個人跌到茶几上,還未來得及站穩,抬頭只見伊藤和美帶着一隊人衝進來,她用槍指着我的頭,用語説:“穆珊你這個jian人,竟然給guomindang辦事!中田大佐就是你串謀軍統特務害死的吧!”我揚了揚嘴角,用語回答她,説:“中田不死,你怎麼上位?説起來你該好好謝我才是。”伊藤和美飛快地給了我一耳光,温婉的臉上氣得有些痙攣,説“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我們剛端了軍統的一個聯絡站,‘麒麟’那條線已經敗,你對我們來説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她用冰冷的槍口抵住我的太陽,説“告訴我‘黃昏’在哪裏,我給你留一個全屍。”我心想橫豎也是個死,笑得愈發燦爛,説“‘黃昏’?你看我像不像‘黃昏’?”伊藤和美揮手又給我個耳光,手勁兒很大,我懷疑她在本是練柔道的,我被打得整個人趴在地板上,她又上來狠踩一腳,説“受死吧,你這個叛徒。”我閉上眼睛。

可是等了很久,預想中的槍聲卻沒有響起來。我睜開眼睛,抬頭只見蕭正林握着她的手,神複雜地搖了搖頭。

伊藤和美面,剛要發作,蕭正林忽然伸手抱住她,目光躍過她的肩膀居高臨下地落向我。

有很多次,他都是這樣地看着我的吧。

一雙好看的眼睛彷彿沾染了夜,漆黑而深邃。有那麼一瞬間,我多想要深陷其中。可是他很快垂下眼簾,在她身側耳語,説“我答應你,跟你回本。”我一愣,艱難地揚起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卻不再看我。伊藤和美面,白皙的臉上浮現出真正温婉的表情,她用生硬的中文説“真的嗎?你肯為我放棄這裏的一切?”緊接着,相識怕她會反悔一樣,把頭埋進他的膛,輕聲説“世上有哪個女人,不希望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呢?你跟我回本,我一定會讓我的家族接納你。”蕭正林點了點頭,英俊的面龐上有層憂傷的暗影一閃而過,他低頭又在她耳邊説些什麼,伊藤和美回頭看我一眼,怒氣消減了很多,其中卻有一種深深的妒意,但還是順從地帶着其他人出去了。

房間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空氣裏有小漁村特有的魚腥味和氣,多年以後,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這種味道。

腦子像是搭錯了筋一樣,我想打破這尷尬的沉默,沒頭沒腦地竟然笑了一聲,説“你竟然能讓伊藤和美對你言聽計從,真像個神奇的馴獸師。”蕭正林只是看着我,神中閃過一絲愛憐,拍了拍我的頭,輕聲喚我“穆珊。”我的眼眶驟然一酸,明知道答案卻還是要問:“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放過我的?”

“是。”他想都沒想就這樣回答,頓了頓,説“你的家人我已經安頓好了,放心吧。”我苦笑一聲,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是命。千般小心,萬般謹慎,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不但連累了家人,也讓我和他,走到了這樣萬劫不復的境地。

其實,真的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心裏竟然裝下了他,這個連伊藤和美那樣的女人都對他情有獨鍾的偽政府行動隊隊長,不折不扣的漢

我應該不知道,所以極力控制着這個念頭,可是他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面前!

他遞給我一隻小巧的藤條箱,説“這是我在你家幫你收拾的行李。一會兒我送你去碼頭,出國吧,局勢穩定了再回來。”我從大衣兜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原稿紙,上頭散亂地寫着他的名字,我説“那天在審訊室,不知道為什麼就寫着你的名字。”

“我知道。”他笑了笑,嘴角掠過一絲甜意,説“我看見了。”我低下頭,淚水無聲無息地滴落在地板上,伸手將那張紙撕成碎片,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但是他一定聽到了的,因為那一瞬間,他的面那麼蒼白。

雪白的紙屑旋轉在半空,緩緩散落到地上,我説:“都忘了吧。”四、{平生事,幾時凝睇,誰會憑欄意。}寬闊的黃浦江,遊輪的汽笛破空而鳴。

我在等“黃昏”的到來。手裏提着方才蕭正林給我的藤條小箱,中湧動着一種恍惚的酸楚。這時,一個悉的身影穿過層層人羣向我走來,正是“黃昏”他走過來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問:“蕭正林給你什麼沒有?”他這樣問,讓我重重愣住,腦中閃電般的掠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醍醐灌頂並且難以置信,我回身走進包廂,打開藤條小箱,將裏面所有東西都倒在牀上,散落的衣物中,果然有個卷軸,靜靜地躺在角落裏,一如他的目光。

展開一角,是一副清明上河圖。我顫顫地説:“他…是‘麒麟’?”

“黃昏”結果我手裏的卷軸,一邊藏到袖子裏一邊回答説:“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得馬上把這個名單帶到重慶才行。”説着他走出房門,剩下我一個人,面對着滿牀散亂,久久回不過神來。

伸手撥了撥那件藍底碎花旗袍——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穿的衣服。裏頭抱着一個信封,上面的字是打字機打出來的,沒有署名,旁人本看不出是誰寫的。

我的手微微顫抖着打開來,上面簡潔地寫着幾行字:跟他走吧。他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上頭派他去美國,那是個很讓我羨慕的好差事。

只希望你離開這裏,平平安安地過完下半生,便不負你我相逢一場了。

也許,喜歡一個人,有時候不能只想着自己。

他要你離開,你便離開。這也是情斷之後,你唯一所能為他做的事了。

回想起我與蕭正林相處的一點一滴,我看見清晨白霧瀰漫的蘇州河邊,他把圍巾取下來幫我戴好,説:“我就送你到這裏好了。回去吃點東西再睡,對胃好一些。”轉身離去的時候,他英的背影被清晨寡淡的陽光拉得老長我着淚,對自己説,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