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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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潤葉的生活眼下仍然沒有什麼改變。
雖然她已經是個成了家的婦女,但實際上一直單身一人過子。
這樣的子已經過了幾年。
她似乎“習慣”了這種處境;最少在生人看來,她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她忙碌而勤懇地工作着,並抓緊時間讀些書,以彌補小學教師轉為幹部後知識上的欠缺。
只是除過工作,她很少有什麼另外的生活。她不愛和別人一塊説笑,甚至也很少到她的朋友杜麗麗那裏去玩。幾乎不看什麼電影,因為象她這樣年齡的婦女上電影院,總是有男人陪伴的,她不願去那裏受刺。再説,現在的電影大部分是愛情故事——無論這些故事的結局是好是壞,都會讓她浮想聯翩而哭一鼻子。
下班以後,除過有時過去幫二爸收拾一下辦公室,她總是呆在團地委她自己的辦公室裏。當然,這是很寂寞的。一個人長時間悄悄鑽在四堵牆裏面,就象個土撥鼠。唉,她還不如徐國強爺爺,老人家雖説寂寞,還有一隻貓在身邊作伴。她總不能也養一隻貓吧?
她就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嗎?她難道不能改變一下自己的境況嗎?她為什麼不離婚?她為什麼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在這麼大的黃原城,難道不能再有一個她滿意的男人?她是不是一輩子就要過這種修女式的生活了?
一切都説不清楚…對於有些人來説,尋找幸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擺苦難同樣也不容易。
田潤葉在很大程度上沒勇氣毅然決然地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且隨着時間的增長,包圍她的那堵神上的壁壘越來越厚,她的靈魂在這無形的堅甲之中也越來越沒有抗爭的力量。一方面,她時刻
到痛苦象利刃般尖鋭;另一方面,她又想逃避她的現實,儘量使自己不去觸及這個她無法治癒的傷口…
但既然傷口仍舊存在,疼痛就不可排解。她的生活實際上還是全部籠罩在這件事的陰影中。
問題明擺着,她和心愛的人孫少安之間的事早已經完結了。自少安結婚以後,幾年來,她都沒有再見過他的面。她只是從少平嘴裏知道,少安正在辦磚廠,光景月比以前強多了。還知道,他已經有了一個孩子…當然,這個男人永遠不可能從她的心靈中消失。在她二十八年短短的生命歷程中,他是她全部幸福和不幸的
源。原來她愛他;現在這愛中又添加了一縷怨恨的情
。本來啊,在這愛與恨之上,她完全有可能為自己重建另一種生活。遣撼的是,她卻長久地不能超越這個層次…但是,潤葉的可愛和我們對她的同情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如果她能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命運,象新近冒出來的一些“女強人”或各方面都“解放”了的女
那樣,我們就不會過分地為她
心和憂慮了。我們關懷她,是因為她實際上是個可憐人——儘管比較而言,也許她的丈夫李向前要更可憐一些。
其實,潤葉自己也不是想不來李向前的處境,只不過她很少考慮這個人的不幸。正是這個人使她痛苦不堪。名義上她是他的子,實際上他對她來説,還不如一個陌生人。從結婚到現在,她和他不僅沒有同過牀,甚至連幾句正經八板的話也沒有説過。但有一點她很清楚,所謂的婚姻把她和這個人拴在一條繩索上,而解除這條繩索要通過威嚴的法律途徑。本來這也許很簡單,可怕的是,公眾輿論、複雜的社會關係以及傳統的道德倫理觀念,象千萬條繩索在束縛着她的手腳——解除這些繩索就不那麼簡單了。更可悲的是,所有這些繩索之外,也許最難掙
的是她自己的那條
神上的繩索…
潤葉只好這樣得過且過地生活着,無論是她所愛的那個人和她所不愛的那個人,她都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起他們。
但這也不可能。有關這兩個男人的消息不斷傳進她的耳朵。讓她的心靈不能安寧。尤其是李向前,能把她活活氣死。她早聽説他把她弟弟潤生帶出村子,教他學開汽車;這個人還不時給她家裏幫這幫那,為她的兩個老人幹各種活。她為此而在心裏埋怨過父母和弟弟。可這又有什麼辦法?他是她弟弟的姐夫,也是她父母親名正言順的女婿!
她本不能理解那個李向前。她對他這麼不好,他為什麼還去幹這些獻殷勤的事呢?
沒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釋。向前這樣做,是要動她。但這恰恰引起她對他更為深刻的反
。一個女人如果不喜歡一個男人,那這個男人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們可憐的向前所處的就是這樣一種境況。
唉,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真不知道在這兩個人之間倒究該同情誰!也許他們都應該讓我們同情;如果我們是善良的,我們就會普遍同情所有人的不幸和苦難。
但事實仍然是,不管李向前在雙水村潤葉的孃家門上怎樣大獻殷勤,黃原城裏的潤葉本人卻一直無動於衷。她儘量把這些煩惱置之度外,努力使自己沉浸在常瑣碎的本職工作中。
她在團地委的少兒部當幹事。這工作通常都要和孩子們接觸。和天真爛漫的兒童呆在一起,既讓她心神歡愉,又常常讓她產生某種傷的情緒。她多麼想把自己也變成無憂無慮的孩子,再一次回列夢幻般的童年去,而且永遠不要長大——瞧,長成大人,有多少煩惱啊!
有時候,她又忍不住難受地想,如果她的婚姻是美滿的,她現在也應該有個小孩子了——她已經二十八歲。
這樣想的時候,她的眼裏往往就盈滿了淚水。她有個小孩多好啊!孩子會把她心靈中的創傷慢慢撫平的…可是,沒有男人,哪來的孩子呢?
她只能為此慘淡地一笑。
這天上午,她去黃原市第二中學參加了一個大會——會議表彰一位搶救落水兒童的青年教師,書記武惠良帶着團地委各部門的人都去了。
中午回來,她在機關灶上吃完飯,就象通常那樣躺在辦公室的牀上看書。
她聽見有人敲門。誰呢?現在是午休時間,一般沒有人來找她。
她拖拉着鞋把門打開:呀,竟然是弟弟!
潤葉太高興了!
她很長時間沒見潤生,潤生好象個子一下躥了一大截,連模樣都變了。
弟弟還沒坐下,她就張羅着要給他去買飯。但潤生擋住了她,説他已經在街上吃過了。她就忙着為他泡了一杯茶,又拿出一堆帶殼的花生和幾顆蘋果,擺了一桌子。她記得她桌鬥裏還有老早時買下的一包好煙,也搜尋着拿出來放在了潤生面前。
“你坐班車來的?”她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