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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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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曆年過後陰曆年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北方進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在這些子裏,山鄉圪嶗有些不講衞生的“懶大嫂”們,冷得不想出門,往往就讓自己的娃娃把大便拉在炕蓆片上,然後把狗喚過來給他“打掃衞生”因此就有了那句著名的鄉諺“三九四九,隔門叫狗”

氣候的確是寒冷啊!

可是在這個冬天裏,孫少安的心頭卻熱烘烘的。

自從兒子降生以後,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意義。一個作了父親的男人才真正到自己是個男人。

秀蓮生孩子後,大部分時間裏都是他母親過飼養院這邊來侍候。水很旺,因此麻煩事不多,他很快就正常出山勞動了。

在地裏,他常貪活,總嫌太陽落山太早。可這些天來,他卻怨太陽遲遲地不下西山——他急着收工,好跑回家去看親愛的兒子。

當他急切地跑回家,撲上炕,看着自己的親骨一對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欣喜得鼻子一酸,他趕忙俯身去親吻兒子的小臉蛋,卻讓秀蓮把他的頭掀在一邊。子嗔怒地説:“你那副嘴巴把娃娃都親疼了!”他也就嘿嘿笑着退開了。他的秀蓮更豐滿了,圓臉紅潤潤的,帶着做了母親的幸福——多麼滿足啊!

但是,當無比歡欣的情緒過去以後,生活本身的沉重就向他襲來了。

現在,孫少安更加痛切地到,這光景月過得太硒惶了!兒子來到這個世界上,他作為父親,能給予他什麼呢?別説讓他享福了,連口飯都不能給他吃飽!這算什麼父親啊…連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養活不了,莊稼人活得還有什麼臉面呢?生活是如此無情,它使一個勞動者連起碼的尊嚴都不能保持!

按説,他年輕力壯,一年四季在山裏掙命勞動,從來也沒有虧過土地,可到頭來卻常常是兩手空空。他家現在儘管有三個好勞力,但一家人仍然窮得叮噹響。當然,村裏的其他人家,除過少數幾户,大部分也都不比他們的光景強多少。農民的子,難道就要永遠這樣窮下去?這世事難道就不能有個改變?

作為一個整天和土地打道並以此為生的人,孫少安知道,這一切不幸都是一村人在一個鍋裏攪稠稀造成的。説句反動話,如果讓他單幹種莊稼,他孫少安就不相信一家人連飯也吃不飽!

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前不久他到石圪節赴集時,聽安徽跑出來謀生的一個鐵匠説,他們那裏有的村子,現在把生產隊劃成了小組,搞了承包制,超產還帶獎勵呢;結果莊稼都比往年營務得好,農民不僅吃飽了飯,還有了餘糧。少安當時象聽神話傳説一樣,把安徽鐵匠的話沒當一回事。吹牛哩!難道你安徽就不是中國的地方?

現在,他心想:也許真有這事哩!這辦法當然好嘛!這樣一搞,就肯定沒耍溜滑的人了。而現在一羣人混在一起,幹多幹少大家都一樣,因此誰都不出力,結果一年下來都受窮!

少安馬上心血來地思量他領導的生產隊能不能也這樣搞?

他儘管只有高小文化程度,又是個農民,但他憑直覺,到“四人幫”打倒一年多來,社會已經開始有某些變化的跡象了。平時,少平經常看報紙,也給他透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和國家大事。他知道,現在又提倡學雷鋒了,上大學也不再是推薦,而是象文化革命前一樣要‮試考‬:並且還提倡學文化知識;有本事的人也開始吃香了。許多被打倒的老幹部也恢復了名譽;報紙上還號召開展社會主義勞動競賽哩!最重要的是,去年七八月份,羣眾擁護的鄧小平又恢復了職務…孫少安想,他把一隊分成幾個承包責任組,來它個社會主義勞動競賽,不是也符合中央的政策嗎?

但他又知道,這種“理論據”是很牽強的。現在上級還號召叫農村批判資本主義道路,抓階級鬥爭,學大寨,赴昔陽。他還聽少平説,報紙上登了個消息,説外地一個社員挖了些藥材沒公,就被村裏的政治夜校批判了三天三夜…

這樣一想,孫少安萌動的勇氣就又不太足了。他象所有的這一代中國人一樣,在不斷的政治運動的驚濤駭中長大;知道這事不好會給他和家庭招致無窮的災難。他想起前幾年,他就因為給社員多劃了點豬飼料地,被拉到公社批判了一通…

不過,在以後的幾天裏,這件冒險事一直在他腦子裏盤旋糾纏,無法擺;這叫他痛苦不堪。

有一天,他突然又想:我為什麼不和隊裏的社員們商量一下呢?人多主意高,説不定這事還有門哩!再説,只要大家都同意,也就不要他孫少安一個人擔風險了!

這樣想過以後,他就立刻去找一隊的副隊長田福高。他想先和福高通通氣再説。

他沒有想到,福高聽了他的想法,竟然高興得手在大腿上一拍,説:“我看這事敢做哩!咱個農民,怕個球!他公家還把咱老钁把奪了不讓受苦嗎?乾脆!咱把隊裏的社員召集起來,看大家的意見怎樣?如果大家都願意這樣幹,咱就幹!球!怕甚哩!”少安一看副隊長對這事如此熱心,把他心中的火又燃旺了。他對福高説:“既然你支持,咱今晚上就開社員會!”當天晚上,一隊的社員們都聚在了飼養員田萬江的窯裏——這是一隊的“會議室”往常,開會前總有許多人湧到隔壁少安家裏鬧騰耍笑半天。今天隊長門上彆着紅布條,示意媳婦坐月子,外人不得入內。

當社員們聚齊以後,少安就把他和福高商量過的意見。給大家端了出來。

這個空前大膽的設想,先把眾位鄉親驚呆了。

緊接着,飼養室裏頓時象煮沸了一鍋水!

所有與會的人,都紛紛爭搶着説話。幾乎所有的人都支持這麼做,並且一個個情緒非常昂。莊稼人都明白,只要這樣做,那今年下來,一隊家家户户恐怕都要大囤冒尖小囤了!

這羣泥腿把子窮得都瀕臨絕境,因此沒有那麼多患得患失;這麼嚴重的離經叛道行為,甚至連後果也考慮得不多。這樣做,個人、集體都增加了糧食,為什麼要拒擋他們呢?幹!頭腦熱烘烘的莊稼人,已經沉浸在一片動之中。他們已經紛紛議論起怎樣分組;分組後怎樣勞動;有的甚至描畫這樣一年下來,他們的光景月將會如何美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熱打鐵,現在就研究着往開分!

在眾人的鬧鬨聲中,小隊會計田平娃已經在炕桌上鋪開了幾頁白紙,準備記錄大家的意見。眾人立刻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開了。

了大半夜,莊稼人還連一點瞌睡也沒。這些沒文化的農民,竟然搞出了一份叫人大為驚呀的“文件”——田平娃給它起了個正確的名字:合同。

現將其中的一份抄錄於後,無興趣的讀者可以跳過不讀,有興趣的不妨瀏覽一下——雙水村大隊第一生產隊一九七八年農業作業組生產合同經協商,第一生產隊(甲方)與第三農業組(乙方)訂籤七八年生產合同如下:一、生產任務:定土地220畝。夏田103畝,其中小麥83畝,複種蕎麥10畝;秋田117畝,其中玉米60畝、穀子15畝、糜子25畝、蔓豆10畝、其它豆類7畝。二、隊產量:小麥12940斤、玉米17700斤、糜子3550斤、穀子3300斤、蔓豆1700斤、蕎麥800斤、其它豆類1190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