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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情深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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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十年。

夕陽猶如傷口中緩緩淌出的鮮血,一點一點,染得蒼茫天際離詭譎,彷彿當年的濮陽落噬了籠罩其下的大地,沉寂了大地上的生命之息。

橫斜的餘暉幽幽灑下,原本温暖的昏黃,也顯得悽清蕭瑟。麗姬如雪的長裙在風中飄揚。她一直垂着頭,雙眸直盯着眼前那一座煢然立於荒涼之中的墓碑。這孤冢,是她爺爺長眠的棲所,冢內卻沒有公孫羽的遺體。這是她與荊軻在泰山定居後所築。

安放冢內的,只是無限的寄託與緬懷。

公孫羽是荊軻和麗姬兩人共同記憶的初始。麗姬的童年,不比一般的孩童,有父母的呵護、兄弟姐妹的陪伴。

她的童年多半是安安靜靜地陪伴在爺爺公孫羽的身畔。年幼的麗姬,曾多次默默在心中想象她那或許就如同爺爺一般威武神勇的父親,和她那慈祥之外更帶着她甚少從爺爺臉上見到的温柔神的母親,模糊的形象竟能在不斷的想象中逐漸清晰顯現。公孫羽雖也是對她呵護有加,卻因為經歷多年統帥戰場的洗滌之後,自然生成的習使然,即便在他面對麗姬的時候,也總不免多了那麼一分威嚴,這讓麗姬的心中委實有着些許遺憾。而荊軻,那和她諸多相似的師兄,適時地出現在她靜謐的生命裏,讓她平淡的生活有了不同的聲音,意外地熱鬧了起來。

麗姬知道,爺爺和她的受是相同的。荊軻的出現,讓他們的生命都更加美好了。她猶記得自己被爺爺慎重地託付給荊軻時,爺爺一句話都沒説,只是深深地看了荊軻一眼,而她發現爺爺那靜默的神情中所出的,盡是全然的信任與驕傲。

此刻,缺少了爺爺的陪伴,她和荊軻更加懂得珍惜彼此相守的子,分分秒秒,都是那麼珍貴莫名。雖然,誰也不曾開口説出,但他們都十分清楚彼此的重要不可替,彼此的緊密不可分。

荊軻,不僅是爺爺畢生最大的安,更會是她後永遠的依靠。無論未來事情如何發展,至少,此刻麗姬的心中是這樣以為。

齊國都城,臨淄。

典麗的齊宮大殿上,年逾半百的齊王高踞於御座之上,深鎖的眉宇間隱約透着幾許坐立不安的焦慮,對應着他刻意直着的格外端正的身體,錯結合成一種荒謬、滑稽的王者之風。

大殿上穩立着一位使者裝束的中年男子,趾高氣揚,渾身上下散發着有恃無恐的神氣——那是秦王政派來的使者。帶着秦王霸道的命令,是以他的姿態倒是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荒謬、滑稽。

秦王政想要什麼,就勢必要得到。人們説,他就好比一個混世魔王。

王,分成許多種“魔王”屬於王的一種,而且要比“人王”厲害得多。叫做“魔王”的王不一定是魔,很可能就是一個人,這才是真正讓人害怕的地方。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能夠被人視作魔?想來他的可怖之處已遠遠超越人之所及。人們對秦王尊敬、畏懼、奉承更甚於一個魔,因為人和魔畢竟是兩個世界;亂世是人的世界,秦王是人,人的世界屬於秦王。

“大王有令,不得延誤!”使者簡潔有力地撂下一句話,便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儼然一派趾高氣揚的“王者之風”魔王的魔爪就這樣在這亂世之中放肆張揚。

麗姬雖與荊軻隱居,然而偶然被人瞧見的她依然引了無數獵豔的目光,如今,她的豔名已遠播齊魯、驚動天下,乃是諸王眾侯爭先恐後求的凡間天仙。以天下之王自居的秦王,當然絕對不能例外。

秦王收麗姬,使臣前來索討,如若齊王不從,秦王以此為由,只待一聲號令,大軍頃刻壓境,瞬間顛覆齊國。

當下齊國的處境,可謂水深火熱。齊王深知以齊國目前明顯微弱的國力是無以抗衡益強大的秦國大軍。面臨這般仗強欺弱的要挾,齊王,雖然也稱作是一個王,卻怎麼也抵不住這混世魔王的凌人威勢,終究只能淪為魔爪下的一條可憐蟲,整極盡卑微地乞求魔爪施捨養分,方才得以苟且存活下去。

齊王只有一個選擇。他一聲令下,張榜重金索求麗姬。

這個“唯一”的選擇——對混世魔王而言,無疑是一件稱心如意之事;對齊國而言,僥倖是一個暫時的保國良策;對荊軻與麗姬而言,絕對是一場滅頂的生死災難。

荊軻看到了四處張貼的告示。他沒有隱瞞麗姬:“齊國到處都張貼着搜尋你的告示。”麗姬淡淡道:“哦?是嗎?”荊軻柔聲道:“你不用怕。我會傾全力保護你。”這聲音温柔,卻鏗鏘有力。

麗姬温柔地一笑,用信任的笑容來回報他給予自己的承諾。

這一,荊軻與經常一般,在河畔練劍完畢後,與麗姬一同漫步回家。

遠遠地,透過籬笆上那片紫的牽牛花帷帳,他們看見正在大肆搜索、把小院破壞得一片狼藉的齊國官兵。

閃亮的兵器與嘈雜的聲響將他們飼養的那幾只雞鴨嚇得一陣嘶叫亂跳,五六個官兵簇在他們的小屋裏,手持兵器四處戳刺、翻跳。門口,一個官兵正聲喝問着一個蠟黃臉的中年漢子:“你説麗姬在這裏,她人呢?”那漢子扭曲着一張衰臉,哀聲道:“他們真的住在這裏,小人不敢欺騙老爺啊!”屋裏的幾個官兵幾乎將整個地皮翻了過來,才走出來報告道:“屋內無人,只有些衣衫細軟。”那告密者還在苦着臉哀聲求道:“官爺,小人親眼所見,才敢前來告發…”那官兵大手一揮將他推了出去,聲道:“找不到人,別説那三百兩黃金的賞錢,當心你的狗命不保!”隨即,他揮手下令:“你們給我在這周圍子息搜索,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過!”荊軻毫不猶豫,拉着麗姬就道:“快走!”一轉身往河岸奔去。

麗姬被荊軻緊緊牽着在草叢中疾走,耳邊響起一陣悲鳴似的風聲,她緊跟着荊軻急促的腳步,一聲也沒有吭。她的手被緊緊地握在那寬大的掌心裏,突然,她頓生錯覺,彷彿當下正是四年前他們被迫暫時逃離濮陽,一轉身卻再也見不到回頭路的舊事重演。突如其來的錯覺不由得使她又生出一種極度不安的情緒。她好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會抓不住這隻手,害怕這隻強而有力的手有一天會突然放開自己。荊軻宛若能夠應到她內心的不安,他什麼也沒説,只是更加緊地握住她的手,希望透過自己温熱的手傳遞給她更多温暖的受,彷彿這一握之間便掌握了他們的命運,給了麗姬一個安全的承諾,讓她的心不再那麼惶惑不安。

兩人是那麼貼近,身體如此,心,更是如此。

抓得越緊的東西表示越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是因為因為知道終有失去的一刻。

岸邊,荊軻從深邃的茅草叢中拉出一艘簡陋的木舟,划槳逆着淄水河而上。麗姬不由得頻頻回頭張望,那片她觀看荊軻練劍的茅草叢漸漸地遠了,他們的小茅屋也早已望不見蹤影,官兵搜索的嘈雜聲卻似的向岸邊席捲而來…

陡峭的山路上,一對相貌平庸、相攜趕路的鄉下中年夫婦一路往西而行。過了這段險路,就是趙國的邊境了。前方那個面走來一隊官兵,約莫二三十人,個個手持戈戟,正唾沫四濺地大聲談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