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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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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怒氣衝衝闖進來“虧咱倆是從小認識的呢!我這邊要搭台子,你不説幫忙就得了,反倒是合計着拆台…你,你…”他早就知道林燁這小子滿肚子都是壞水,瞧他那個得瑟的勁頭兒,一時氣憤説不出話來了,直接過去從徒四懷裏拎了林燁出來便是一通

徒四忍着笑將嗷嗷直叫的林燁救了下來,看看他一張白的臉蛋已經紅了,又忍不住心疼,朝着水溶數落:“還説打小兒呢,哪回見了你不是捏他的臉?”

“就是!”林燁着自己的臉,齜牙咧嘴的“我記得小時候頭次去我家裏,就把人家臉捏腫了!”水溶咬牙切齒“你總不能因為這個,就要給我使絆子罷?”這個時候,男女之防甚重,若不是血親,男女見面的機會極少。水溶正是慕艾之年,傾心於黛玉,自然希望時時能見着。本來麼,自己的提親雖然沒有被明着答應,卻也有了*成的把握——這點兒自信水溶還是有的,論家世論容貌論品行,自己難道還不能打動了林家姑娘?哪成想林燁那東西還抱着“往後會有更好的”的鬼心眼子呢!

林燁見他臉越來越是氣憤,忙坐直了身子,正道:“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太過容易得到的,往往便是人們不珍惜的。我為我姐姐籌劃,又哪裏錯了?我早都跟你説了,我們家裏既不貪圖門第如何,也不貪圖家底如何。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兒,自然值得最好的男人去呵護她。你若是連一段子都等不及,我又怎麼能相信往後你會對我姐姐一直好下去呢?”水溶嘆了口氣,沒轍,要不人説,小舅子小姨子什麼的,都是不好惹的呢。

看着發小一臉的苦相,再瞧瞧林燁一副大義凜然狀,徒四也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心下惴惴不安——為了姐姐都這樣了,往後折騰自己,還不得加個更字?

轉眼間,冬過去,暖花開,天地間似乎一夜之間便染上了綠,着上了錦繡。

倚在鳳藻宮的錦塌上,水杏大眼望着窗外微微搖動的海棠花枝,一雙保養得極好的手卻是握着一牀毯子,似是有無限心事。

毯間傳來的龍誕香氣似有似無,這是皇帝留下來的。

“娘娘,”貼身的大宮女抱琴端着一隻五彩描金小蓋碗進來“這是才燉好了的燕窩粥,娘娘中午沒好生吃飯,這會子且先墊墊罷。”元懶懶地坐起來走到桌子邊兒,拿起小銀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着燕窩粥,卻是半也送不到嘴裏去。

抱琴覷着她的臉,知道這是為了方才皇上來了,卻只略坐了一坐便又走了的緣故。

“抱琴你説,皇上到底是個什麼心思?”抱琴嚇了一跳,忙將寢殿裏的小宮女們都打發了出去,這才壓低了聲音“娘娘,這話怎麼能説出來呢?妄測聖意,這是多大的罪過啊?”她自幼伺候元,後來又隨着她進宮,乃是元第一心腹人。也唯有她的話,元還算是能夠聽進去的。

“説了又能怎麼樣呢?”元嘴角出一絲冷笑“在這裏若是還不能説兩句心裏話,這宮裏也實在是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抱琴大急,這話豈是一個妃子能説出來的?便是心裏有委屈,在這宮裏,也得裝作歡喜喜的!

皇帝不好美,後宮裏的妃嬪多是當初潛邸的舊人,位分高的,肯定是有子嗣的,位分低的,不過是念在當初伺候一場的情分上。

似元這樣後來封的,還是一封便是高位的,整個兒後宮也只有她一個。妃嬪們或是豔羨或是嫉妒,總之在對待鳳藻宮的問題上,是態度出奇的一致。

自己心裏明鏡兒似的,當初因何突然被封為賢德妃。只是,她從小便是被賈母和王夫人灌輸着這榮華一路的念頭,對於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她並不後悔。

到委屈的是,既然已經將自己抬到了如此的高位,為何卻是連一點子稀薄的聖寵都不願意給?自己在這宮中,以女官身份晉位,本就是個極為扎眼的,又是一躍而成為僅次於皇后和吳貴妃的位子,可笑的是卻無聖寵!更遑論子嗣了!

只這一點,便讓自己這個賢德妃無法在宮裏顯出該有的氣勢來!吳貴妃那裏不提,便是周貴人,當初不過是皇上潛邸中一個小小的侍妾,如今位分也不高,卻是仗着生育了皇上的幺子而時常不將自己放在眼中。

想到這裏,元的眼神暗了一暗。自己若是膝下有子,又何須在這宮裏處處委曲求全?

“娘娘…”抱琴蹲下身子,苦心勸道“娘娘不要多想。您還年輕,便是一時不如意,往後子還長着呢不是麼?皇上純孝,您只需要在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那裏多表表孝心,總歸會讓皇上看到您的好處呢。如今不就是麼?雖然皇上…尚且未曾留宿咱們這裏,卻會隔三差五過來坐坐,這不就是起麼?娘娘莫要心急,心急則亂。”這話説到了元的心坎裏,她嘆了口氣“本宮不過是隨口説説…抱琴你出去敲打一下。算算子,宜人她們也就快來請安了罷?”

“是呢。”抱琴想了想,彎下在元耳畔道“咱們的銀票…”元手一抬,止住了她的話“我知道。”抱琴便不説話了。

過了兩,便是宮妃家眷可入宮探視請安的子。出乎元的意外,這次來的,卻不是自己的母親王氏,而是老太太。

按着規矩看着祖母給自己行了禮,元含着一泡淚命抱琴去攙起了賈母,又命就在自己身邊兒坐了。

賈母顫巍巍的,這還是元省親後她頭一回見着孫女。這孩子是從小養在她跟前的,情自然深厚。只是奈何在宮裏,一言一行須得分外小心。

“老身看娘娘氣不錯。”賈母慈愛道“想來,宮裏的子定是順心如意的。”元垂了垂眼皮,如何不明白祖母的意思?遂抬起眼來笑道:“自然,宮裏皇后娘娘寬和待下,皇上雖是理萬機,卻也時常來後宮小憩,眾位姐妹也都是和善之人…”説話間有小宮女魚貫而入,送上茶點。元便道:“這裏不必許多人伺候,只留下抱琴即刻。”因往常都是母親入宮來的,這回換了老太太,元便知道是有事情了。

果然,待得那些小宮女一出去,賈母便問道:“娘娘在宮裏尚好?”元苦笑,這話要怎麼説?説自己至今無寵?丟臉也沒這麼個丟法。上位數年未得侍寢,縱然對面是自己的嫡親祖母,這話元也説不出來。

只能忍下心裏的酸楚,強笑道:“尚好。老太太讓母親帶話進來,如今我也時常往太后娘娘那裏去請安。皇上…也會不時來鳳藻宮的。”

“這樣便好!”賈母出一絲笑意“娘娘切記,這宮廷之中須得謹言慎行。便是有皇上的寵信,也要時刻低調些。皇后娘娘那裏須得敬着,太后那裏也要臉才好…知道是讓娘娘受累了,若是娘娘能夠早些育有子嗣,倒是會好些。”説到這裏,賈母眉頭皺了起來,心下沉:算起來,皇上最小的孩子如今也有了十來歲了罷?難道這十年中,皇帝竟然未有一個子嗣出生?看來,中宮那位,也不是賢惠的!

低聲問了元幾句,元面上做燒,嗔道:“老太太…”神間宛若當年在賈母那裏承歡膝下之時。

賈母低聲笑道:“這有什麼?這也並不是娘娘一個人的事情,咱們家裏,乃至於賈氏一族,都要仰仗娘娘。娘娘若是早些有倚靠,我這心也就放下了——説到底,這男人的寵愛,不及一個子嗣那般牢靠。”

“老太太説的,我都記下了。”賈母便長出了口氣,趁着四下裏也無別人,便道:“説來老身今入宮,倒是不為別的,只寶玉的事情。”

“寶玉怎麼了?”元忙問“可是又不肯好好唸書,惹得父親生氣?”賈母搖頭“寶玉自小聰慧,又是有靈而生,我總想着,往後的福氣必是不小的。”

“只是,我老了,就想看着孫子孫女們都能早些成家立業…”聽到這裏,元倒是明白了。老太太與母親,在寶玉的婚事上,始終是在拉鋸呢。母親屬意薛家的表妹,而老太太是死活看不上薛家的商人身份的。

“您的意思呢?”元可不相信老太太是為了來討自己的主意的,必定是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果然,便聽賈母説道:“若是旁人家的孩子,我也看不上。如今,一個林家的玉兒,一個史家的雲兒,算起來都是你的表妹。兩個孩子都是好的,我倒是更喜歡玉兒些,且與寶玉和娘娘,也更為合適。”

“哦?”元帶着長長的純金護甲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茶盞上的雲紋“不過母親那裏…”

“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得好生考量一下這女家。”賈母不緊不慢“你母親的意思,自然是薛家的丫頭跟她更為親厚,所以要定下那寶丫頭。不過,娘娘你想,除過了銀子,薛家還有什麼?難道咱們這樣的人家,竟要為了那幾抬嫁妝,不顧的寶玉的前程?”端起杯子潤了潤喉嚨“林家與史家,一個是新晉的侯爵,一個一門雙侯,這樣的人家從兒上,便是薛家拍馬也追不上的。不瞞娘娘,我心裏定下的是林丫頭。一來,是你姑媽的女兒,我格外心疼些。二來,林家如今正是得寵之時。你姑父救駕身亡,這份兒功勞,皇上會記在心上。再者,你林家的表弟,乃是當朝寧大學士的義子。寧學士乃是大長公主的幺子,正經的皇親。就我所知,你表弟與榮王,北靜王都是總角的情分,便是今年你表妹的生,尚在孝期之中,北靜王府也打發人送了禮。這裏邊的種種利弊,還用我與娘娘分説麼?後寶玉出仕,林家定能成為極大的助力。便是娘娘…”賈母目中光閃過“…便是娘娘,後有咱們榮寧兩府,又有你舅舅家裏,若是再加上一個林家,這在朝中的倚靠,可就大不一樣了。”她説的直白,元當下臉便有些變了。是啊,自己一直在宮裏謹小慎微的,除過是因為無寵無子外,還因為在朝中沒有可以十分倚靠的人。

如今老太太説的這般明白,若是寶玉娶了林表妹…林家一家子的人脈,足以抵得賈史王薛幾家子了!

“老太太説的是。那麼今老太太進宮來,可是就定了此事呢?”賈母長嘆一聲,眼中有淚光瑩然“這話原本我並不想説,只是…唉…説來也是我對不起你姑媽,竟是未能將她留下的子女照看好了。”抱琴忙過來勸,元也急道:“老太太莫要傷心,且説説是怎麼回事?”賈母便將當初林家入京,寄住榮府期間,王夫人如何縱容下人欺侮,薛家又是如何暗下黑手等事情説了“…我知道你母親的心思,不過是當年與你姑媽的姑嫂之爭罷了。她是長輩,便是遷怒些,我也未曾十分責怪。只是,一出一出的事情鬧出來,着實寒了你表弟表妹的心,這才搬離了咱們府裏。也是我的大意,你母親説要給寶丫頭做生,我想着都是親戚,也便點頭了,又接了你林家表弟表妹過來——也是想着趁此讓他們和解的意思。沒成想你史家表妹又惹惱了林家。這幾起子湊到一起,如今要去説親事,我也覺得沒臉。”元片刻“這樣説來,可還有別的法子?”賈母就是等着這一句呢,當即便道:“娘娘省親才過,正是繁花似錦之時,不若娘娘下道旨意,給寶玉和林丫頭賜婚。如此一來,既了了我的心事,也算是十分體面。”元雙手一合,笑道:“老太太見多識廣,就是這樣吧。不過,母親那裏,我還須得知會一聲。”

“那是自然。”賈母笑道,知道自己這一番剖析,元定然不會再同意讓薛寶釵嫁入榮國府,也就放下了心,隨她去了。

看看到了出宮的時辰,賈母便留下了一卷東西,起身告辭。元命抱琴親自帶了兩個老實的小太監送到了宮門口。

臨出宮門之時,賈母回身囑咐抱琴:“娘娘那裏,你須得時時注意,不要讓人鑽了空子。”抱琴低聲道:“我都明白,老太太放心。”賈母得了元的話自然心滿意足,王夫人卻是另一番心事。再到了入宮請安之時元説了賈母的意思,她果然不願意。

勸道:“林家家底也不薄,何苦只盯着薛家?老太太説得好,薛家除過銀子,還能有什麼?”

“我只單喜歡寶丫頭的沉穩大氣。這幾年她與寶玉也親厚,遇到寶玉淘氣只有勸着的,從沒有如那史家丫頭那般攛掇着胡鬧的,更不似那林家的丫頭對寶玉冷冷淡淡。”元嗤笑“那是她有打算,自然如此。叫我説,上回省親的時候我瞧見了,看面相是個不錯的,可是也未必是個老實頭。將來母親能不能降住了她,還兩説呢。”王夫人便拭着眼淚“我不過是想給寶玉找個可心的,又能幫襯我的媳婦,怎麼就這麼難?”

“這不都是為了寶玉麼?”元很是耐心地勸解“再説了,母親不喜歡林表妹,往後她進了門,還不是要到你跟前去立規矩?那時候不是有的是手段整治她?還管保叫人挑不出一點兒錯處來。”

“那寶丫頭怎麼辦?在咱們府裏幾年了,上上下下的,誰不知道她的金鎖是要配給有玉的?”王夫人心裏想着的是另外一回事——自己用了薛家的大筆銀子,若是不叫寶釵嫁入榮國府,自然是要歸還的。

額角“實在捨不得,就叫她再等兩年。等着林家表妹與寶玉成親後,抬她做個二房就是了。”王夫人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回是勸不過女兒了。不過,細細想一想,林家幾代人積累下來的東西定然不少。看那林家小子對黛玉的樣子,也不會在嫁妝上薄待了她。薛家…再看看罷。

賈母、王夫人與元三個,自説自話地決定了這門子親事,卻全都忽略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人林家,可願意與賈家結下這門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