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吃鴨蛋的最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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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錯。”鄺早就已經告訴過我:菜餚是簡單的,類似於她的烹飪,不像那些在昂貴的中國餐館品嚐的東西。
“實際上,”我安她説“我不需要拍攝奇特事物的照片。相信我,我並沒有在期待香檳酒和魚子醬。”
“魚子醬,那是什麼?”
“你知道,就是魚的蛋。”
“哦!有,有。”她看上去是鬆了一口氣“魚子醬、螃蟹蛋、蝦蛋、雞蛋——全都有!還有千年的鴨蛋。當然,並非真的有一千年,只有一、二、三年最多了…哇!我想到了什麼啊!我知道哪兒能夠為你找到比那更久的鴨蛋了。很久以前,我藏起了一些。”
“真的?”這聽起來有些指望,是那篇文章的一個頗為美妙的細節“當你是個姑娘時你把它們藏起來的?”
“直到我二十歲。”
“二十歲?
…
你那時早就在美國了。”鄺曖昧地笑起來“不是這生的二十歲,上一生。”她的腦袋向着座椅靠下去“鴨蛋——啊啊,那麼美妙…班納小姐,她並不怎麼喜歡。後來,饑荒時代到來,什麼東西都吃:老鼠、螞蚱、蟬。她覺得千年的鴨蛋味道要勝於吃那些…等我們到了長鳴,利比—阿,我帶你去看藏它們的地方。也許仍然還有一些在那兒。你和我去找,啊?”我點點頭。她看上去是那樣的高興。她的想象中的過去這次總算沒有來打擾我。事實上,這個搜尋在中國的子虛烏有的蛋的念頭聽起來還頗有引力。我看了下表,再過十二個小時,我們就將到桂林了。
“呣,”鄺喃喃自語“鴨蛋…”我能夠看得出鄺早就在那兒了,在她幻覺世界的那些已消逝的子裏了。
鴨蛋,由於我是那樣地喜歡它們,以至我都變成了一個賊。每天——除了星期天——早晨以前就是我偷蛋的時候。我不是一個壞透了的賊,不像凱普將軍。我拿的只是人們會丟失的,一個或兩個蛋,那類東西。不管怎麼説,拜耶穌教徒並不需要它們。他們更喜歡雞蛋。他們不知道鴨蛋是極大的奢侈——如果你們在金田買它們會非常昂貴。倘若他們知道鴨蛋得花費多少錢,他們就會一直都想着吃它們的。然後是什麼呢?對我那是大糟了!
要做千年鴨蛋,你一開始就必須使用非常、非常新鮮的蛋,否則,哦,讓我想想…否則…我不知道,因為我只用新鮮蛋。或許不新鮮的蛋裏面早已長了雜七雜八的東西。總之我把這些非常新鮮的蛋放進一個裝着石灰和鹽的罈子裏。那石灰是我在洗衣服時省下來的,鹽則是另一回事,不像現在那樣便宜。對我幸運的是,外國人有很多鹽。他們需要他們的食物嚐起來就像在海水裏浸過一樣。我也喜歡帶鹽的東西,但不是任何東西都要成的。當他們坐下來吃飯時,他們輪説:“請把鹽遞給我,”於是加上更多的鹽。
我從廚師那兒偷鹽。她的名字叫艾美·第二個姐妹,是太多的沒有兒子的家庭裏的一個女兒。她的家庭把她給了傳教士,這樣他們就不用被迫把她嫁出去再陪上一筆嫁妝了。艾美和我有點兒後門易。第一個星期,我給了她一個蛋,然後她把鹽倒入我的空手掌。下面一個星期,她為同樣數量的鹽索要的卻是兩個蛋!那個姑娘知道怎麼討價還價。
有一天,算了先生——太遲了先生——看到了我們的換。我走到我洗滌衣服的通道那兒,當我轉過身來,看到他站在那兒,用手指點着攤在我手掌心的那一小堆白的東西。我不得不飛速地想了一下“啊,這個,”我説“洗污跡的。”我沒有在撒謊。我需要給蛋殼洗掉污跡。算了先生皺起了眉頭,聽不懂我的中文。我能夠做什麼呢?我把所有這些珍貴的鹽都倒進一桶冷水裏,他仍然在觀察。於是我從夫人們的個人用物籃里拉出些東西,扔進了水桶,並開始起來。
“明白了嗎?”我説着舉起了一件鹽水浸過的衣服。哇!我舉着的是老鼠小姐的內褲,在它的底部有着她的月經血!算了先生——哈,你應該看看他的臉!比那些污跡還要紅。在他離開後,我真想為糟蹋了我的鹽而哭泣。但是當我摸起老鼠小姐的內褲時——啊?——我看到我在説的確是真話!那個血跡消失了!這是個耶穌的奇蹟!因為從那一天起,我需要多少鹽,就能夠得到多少鹽:一手把洗污跡,一手把用於鴨蛋。我不再需要穿過後門到艾美那兒去了。但是我不時地仍然會給她一個蛋。
我把石灰、鹽和蛋都放進埋在地下的罈子裏。那個罈子是從一個名叫曾的一隻耳朵的小販那兒換來的,就在通道外面的一條公用小巷裏。一隻蛋就能換一隻壇是因為那隻壇滲漏得無法盛油了。他總是有許多裂了縫的罈子。這使得我認為那個男人不是非常的笨就是對鴨蛋着了魔。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對我着了魔!這是真的!他的一隻耳朵,我的一隻眼睛,他的滲漏的罈子,我的美味的蛋——或許那就是為什麼他認為我們是門當户對的原因。他沒有説他想要我成為他的子,沒有用那麼多的話。但是我知道他在想着這事,因為有一次,他甚至給了我一隻都不曾破裂的罈子。當我向他指出這一點時,他撿起一塊石頭,把那隻罈子口的邊敲下來一小片,再把罈子還給我。總之,那就是我怎麼得到了罈子和一點兒求愛的過程。
許多年以後,石灰和鹽浸透了蛋殼。蛋白變成了結實的綠,蛋黃成了硬硬的黑。我瞭解這些是因為我有時也吃一個,以便確定其他的蛋可以抹上泥漿了。泥漿,我可用不着去偷。在鬼商大屋的花園裏我就能夠拌和出許多。當那些抹上泥漿的蛋還濕着時,我把它們用紙捲包起來。紙是我從那些被叫做“好消息”的小冊子裏撕下來的。我把這些蛋進我用磚頭造出來的一個小小的幹灶裏。我沒有偷那些磚頭,它們是從牆上掉下來的而且已經開裂。我在每一條裂縫上都塗上從一種黏糊糊的有毒的植物中擠出來的膠水,這樣一來,太陽光就能夠穿過裂縫照進去,而蟲子卻會被粘住,無法吃我的蛋。下個星期,當泥衣幹了後,我把那些蛋又一次放進那隻加工罈子裏。我把它們埋在鬼商大屋西北面的一個角落裏。在我的生命結束之前,我已經有了十排罈子,每排有十步長。那就是它們可能仍然還在的地方。我肯定我們沒有把它們全吃掉。我可是貯存了那麼多呵。
對我來説,一隻鴨蛋是好得不能吃的。那隻鴨蛋本可能會變成一隻雛鴨,那隻雛鴨本可能會變成一隻鴨子,那隻鴨子本可能供薊山地區的二十個人食用。在薊山地區我們難得吃鴨子。如果我吃一個蛋——有時我吃——我的眼前會出現二十個飢餓的人,這樣我怎麼能到飽呢?如果我餓得要吃一隻鴨蛋,但是卻代之以節省下來,這會使我,一個一度曾一無所有的姑娘到滿足。我是節儉,而不是貪婪。就如我已説的,我不時地會給艾美一個蛋,同樣也給老魯。
老魯也省下他的蛋來。他把它們埋在他睡覺的門房裏的牀下。那樣,他説,他就能夠夢見將來某一天品嚐它們的情景了。他就像我,等待着食用那些蛋的最佳時機。我們不知道最佳時機後來居然是最糟糕的時機。
在星期天,拜耶穌教徒老是吃一頓盛大的早餐。這是習慣:長長的禱告詞,然後是雞蛋、厚厚的成豬片、谷餅、西瓜、井裏打上來的冷水、然後是另一次長長的禱告。這些外國人喜歡一起吃冷的和熱的東西,非常的不衞生。在我現在正談論的那一天,凱普將軍吃了很多,然後他從桌子邊站起來,做了個鬼臉,宣佈説他胃部不適,太糟糕了,他那天早晨無法去教堂。那是一半告訴我的話。
於是我們去了耶穌徒的集會。當我坐在長椅上時,我注意到班納小姐不停地跺着她的腳,看上去又着急又高興。一等到禮拜結束,她就拿起她的音樂盒回到她的房間去了。
在就吃冰涼的剩食的中午餐上,凱普將軍沒有來餐廳,班納小姐也沒來。那些外國人看看他的空座椅,接着看看她的。他們什麼也沒説,但是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然後外國人回到他們各自的房間去睡午覺了。躺在我的稻草蓆上,我聽到了音樂盒在演奏那首我已對其極其仇視的歌曲,我聽到班納小姐的門打開了,然後又關上。我把手捂在耳朵上,但是在我的心中,我能夠看到她在按摩着凱普那不舒服的胃。最終,那首歌停止了。
我醒來時,聽到馬倌沿着過道跑過來,一邊叫喊着:“騾子、水牛、馬車!它們不見了。”我們都跑出了各自的房間。然後文美從廚房裏跑來喊道:“一隻燻火腿和一袋大米。”拜耶穌教徒給搞糊塗了,大叫着班納小姐來把中文改換成英文。但是她的門仍然關着,於是一半告訴了那些外國人馬格和廚師説的是什麼。然後所有的拜耶穌教徒都飛奔到他們的房間裏去了。老鼠小姐出來了,邊哭喊邊拉扯着她的脖子:她丟失了藏有她已去世的心上人頭髮的紀念小盒。算了先生找不到他的藥品袋了。至於阿門牧師和夫人,丟的是一把銀梳子,一個金十字架,以及所有用於今後六個月開支的教會錢財。誰做了這樣一件事呢?外國人像塑像那樣地站着,無法説話或者移動。或許他們在疑惑為什麼上帝讓這件事發生在他們崇拜他的子裏。
到這時,老魯已在砰砰地敲打着凱普將軍的房門。沒人回答。他打開了門,往裏面看去,然後説了一個詞:走了!他敲打班納小姐的門,事情相同,也走了。
所有的人立刻就開始議論起來。我覺得那些外國人是試圖決定該做什麼,到哪兒去找這兩個賊。但是現在他們沒有了騾子,沒有了水牛,沒有了馬車。可即使他們有,他們又怎麼知道到哪兒去找呢?凱普和班納小姐走的又是哪一條路呢?往南進入安南?往東沿着河去廣州?去有野人住着的貴州省?能報告大案的最近的衙門是在金田,離長鳴也有許多小時的步行路程。那些衙門官員聽到外國人被他們的同類搶劫了後又能夠做什麼呢?哈哈大笑。
那個傍晚,在昆蟲漫天飛舞時,我坐在院子裏,觀看着蝙蝠追逐蚊子。我拒絕讓班納小姐漂浮進我的心靈中。我對自己説:“女怒目,為什麼你要在班納小姐——一個喜歡上背叛忠誠朋友的叛徒的女人——的身上費神呢?女怒目,你從現在起要記着:不能信任外國人。”後來我躺在我的房間裏,仍然不去想班納小姐,拒絕給予她一點兒我的擔心或者憤怒或者哀傷。然而總還是有些東西漏出來了,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到我的胃部在痙攣,我的部在灼燒,我的骨頭在疼痛,我的覺在我的體內奔上竄下,試圖逃出去。
下一天是這個星期的第一天,是洗衣服的時間。當拜耶穌教徒在教堂裏舉行一個特別集會時,我進入他們的房間去收集髒衣服。當然了,我沒有去班納小姐的房間白費力氣,我直接走了過去。但是接着我的腳開始往後退去,我打開了她的房門。我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那個音樂盒。我到吃驚。必定是她認為對她來説帶着走太沉重了。懶惰的姑娘。我看到她的髒衣服擱在籃子裏。我看了一下她的衣櫥:她的禮服和鞋子不見了,她最美麗的帽子、兩雙手套、有着一塊雕刻着一個女人臉的橙石頭的項鍊也消失了。她的一個後跟上有的長襪仍然在那兒。
然後我有了一個壞念頭和一個好計劃。我用一件髒衣服包起那隻音樂盒,把它放在衣服籃子裏。我提着籃子穿過走廊,經過廚房,接着沿着大廳走到天的小堂裏。我穿過大門進入鬼商的花園,沿着我貯存鴨蛋的西北牆走去,在那兒我挖了另一個,把那個盒子和所有班納小姐的紀念物都埋了進去。
正當我在拍實這個音樂的墳墓時,我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就像青蛙似的:“沃倫!沃倫!”我沿着小路走去,就在踩着樹葉的咯吱咯吱聲中,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只是現在我知道那是班納小姐的聲音。我躲藏在一蓬灌木後面,抬頭看着那個亭子:哇!班納小姐的鬼魂在那兒!她的頭髮——是這頭髮使我認為她是鬼——飄拂在她的間,看上去非常狂野。我嚇壞了,以至摔到了灌木中,於是她聽到了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