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擁有陰眼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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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糖是什麼?”
“這個突眼水手是個什麼人?為什麼一隻眼睛沒了?他是強盜嗎?”甚至連凱文和湯米都笑了起來。
由於有鄺的陪伴,我的母親就能無憂無慮地延續着她與鮑伯的月狀態。當我的老師給媽媽打電話,説我在發燒時,是鄺鄺來到看護員的辦公室把我帶回家;當我在溜旱冰時摔跤後,是鄺給我包紮的手肘;她給我梳辮子,為凱文、湯米和我準備午餐,還試着教我唱中國的兒歌;當我掉了一顆牙齒時,是她來安我;我洗澡時更是她來用洗澡布擦拭我的後背。
我本是應該對鄺恩戴德的:我總是能夠依賴着她,而她最喜歡的也莫過於伴在我身邊。但實際情況卻剛好相反,我在大部分時間裏都因為她替代了我母親的位置而恨着她。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想要擺鄺的那個子。那是夏天,在她來後沒幾個月,鄺、湯米以及我正坐在我家前門的草坪上,百無聊賴地打發着時間。凱文的兩個朋友偷偷地溜到我們房子的邊上,打開了噴淋澆水系統。我的兄弟和我都聽到了噴淋澆頭的噴吐聲和水在管道里湧的汩汩聲,於是我們就在十幾只噴頭剛要噴灑出水來之前撒腿跑開了。然而鄺卻只是站在那兒,全身淋得濕漉漉的,一邊還在驚奇剎那間居然會有那麼多噴泉從地下噴發出來。凱文和他的朋友是鬨笑着,我則叫道:“這樣不好。”然後凱文的朋友,一個時髦漂亮、所有的小女孩兒都會鍾情的二年級學生對我説:“那個傻乎乎的中國佬是你的姐姐嗎?嘿,奧利維啞,那是否意味着你也是個傻乎乎的中國佬?”我是如此的氣急敗壞,以至於叫喊道:“她不是我的姐姐!我恨她!但願她回中國去!”湯米後來把我所説的這些話告訴了鮑伯爸爸,鮑伯爸爸説:“易絲,你最好管教一下你的女兒。”我母親搖搖頭,一副悲傷的樣子“奧利維婭,”她説“我們從來不恨任何人。‘恨’是個可憎的字眼兒,就像傷害別人一樣,它也會傷害你。”當然嘍,這只是使得我更加恨鄺了。
最糟糕的事情是與她一起合用我的卧室。在夜間,她喜歡拉開窗簾,讓路燈的燈光傾注到我們的房間裏。我們並排着躺在兩張配對的牀上,在這“美麗的美國月亮”——就如她説的——下,鄺會嘰裏咕嚕地用中國話閒聊。我假裝睡着了,而她則繼續在説話;當我醒來時,她會仍然在嘮叨。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成為家裏唯一一個懂中文者的原因。鄺把中文傳染給了我。在我睡覺時,我通過自己的孔收了她的語言。她把她的中國奧秘擠壓進了我的大腦,改變了我對世界的思維方式。不久,我甚至做起中國式的噩夢來了。
作為換,鄺也從我這兒學到了她的英語——按照我現在的看法,這也許就是她從未能説好英語的原因。我並不是一個熱心的教師。有一次——當時我七歲——我還對她玩過一個卑劣的把戲。我們當時正躺在一片漆黑中的牀上。
“利比—阿,”鄺説。然後她用中文問道:“我們今天晚上吃的那美味的梨子,在美國怎麼稱呼?”
“巴弗①。”我説道,然後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讓她聽到我的譏笑聲。
①barf,美國俚語,噁心、嘔吐的意思。
她結結巴巴地念叨着這新的字音——“巴—厄—法,巴—厄—法”——然後説道“哇,如此的美味怎麼會有這樣難聽的名字。我從未吃過那麼可口的水果,利比—阿,你真是個幸運的姑娘。要是我的母親還活着該多好啊。”她可以從任何話題毫不間斷地轉到她過去生活的悲劇中去,而所有這一切她又都是用我們之間那種秘密的中國語言傳遞給我的。
另一次,我把情人節賀卡倒在我的牀上挑揀着。她先在一旁觀看,然後走過來,撿起一張卡片,問:“這是個什麼形狀?”
“這是顆心。它意味着愛。看,所有的卡片都有心。我必須給我們班裏的每個男孩子一張卡片。但那並不真的意味着我愛所有的人。”她回到自己的牀上躺了下來。
“利比—阿,”她説“要是我的母親沒有死於心臟病該多好呵。”我嘆着氣,但沒有朝她看。重複了一次後,她沉默了幾分鐘,接着又説“你知道什麼是心臟病嗎?”
“是什麼?”
“它使你的身體熱乎起來,貼近你的家庭,然後把稻草屋頂吹掉,帶你離開了。”
“哦”
“你知道,她不是死於肺病,不是諸如此類的病。”然後鄺告訴我父親是如何因美夢連篇而無法自拔。他不能不去向往財富和一種輕鬆悠閒的生活,於是得丟魂失魄,從他們的生活中飄逝出去,並且慢慢地忘卻了他所留下的子與嬰兒。
“我這倒不是在説我們的父親是個壞男人,”鄺嗓子嘶啞地低語着“不是那麼回事,不過他的忠誠心確實不強。利比—阿,你知道什麼是忠誠嗎?”
“是什麼?”
“就像這:如果你要求某人割掉他的一隻手來救你不至於與屋頂一起被大風颳飛,他能立即割掉雙手以顯示他非常非常樂意這樣做。”
“哦喔。”
“但是我們的父親沒有這樣做,在我的母親即將生另一個孩子時,他離開了我們。我不是在説謊,利比—阿,這是事實。當這一切發生時,我按中國的年齡計算法來算是四歲。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時我靠着我母親躺着,她膨脹的肚子的情景。她的肚子就像個西瓜,有這麼大。”她儘可能遠地伸出她的手臂“然後她肚子裏所有的水都噴湧出來,就像從她眼睛裏湧出的眼淚一樣,她是那麼的悲傷。”鄺的手臂突然垂落到她身體的兩側“她肚子裏的那個可憐而飢餓的嬰兒在我母親的心臟上吃出了一個,於是她們兩個都死了。”我確信鄺的這些話裏有些是用了比喻的説法。但是作為一個孩子,我還是把鄺談到的所有東西都看成了毫不誇張的事實:剁下的雙手從一間沒有屋頂的房子裏飛出來;我的父親漂浮在中國海上;那個小嬰兒着他母親的心臟。這意象變成了幻影。我就像個在觀看恐怖影片的孩子一樣,用手掌矇住眼睛,通過掌間的縫隙焦急地凝視着。我是鄺的心甘情願的俘虜,而她則是我的保護者。
在結束她的故事時,鄺總是説:“你是唯一的一個知情者。別告訴任何人。絕不,答應我,利比—阿?”而我則總是搖搖頭,接着又點點頭,由於害怕和擁有一種特權而被迫對她忠誠不貳。
有一天晚上,我的眼簾早已因瞌睡而沉重如鉛了,可她再次開始用中文嘟噥起來“利比—阿,我必須告訴你某個被止傳説的秘密。再要我繼續恪守秘密真是叫人不堪重負。”我打着哈欠,希望她能領悟這個暗示。
“我具有陰眼。”
“什麼眼啊?”
“真的,我有陰眼,我能夠看到陰間的人。”
“你説的是什麼意思?”
“好吧,我來告訴你。但是首先你得答應我決不告訴任何人,絕不,答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