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恨如縷·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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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醫院裏的條件畢竟要比老家好些…”王步凡幾乎是哀求地説。
“你不要説了,我主意已定,你如果不送我,我就自己坐公共汽車回去,趁我現在自己還能動。”王明道一生都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住院以後脾氣比以往暴躁多了,有時候説的話本容不得子女們有任何反駁。
王步凡不想讓父親生氣,只好答應了,讓司機葉羨陽把車開過來。
等葉羨陽一到,王步凡要把父親背出病房,葉羨陽要背,王步凡不讓,還是自己背了父親,他覺得父親的身體已經很輕了。來到車前,把父親放下來,父親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幾個人攙扶着把老人推進車裏,步平扶着病懨懨的父親,步凡自己開車送父親回老家。
回到王家溝,王步凡把父親從車上背下來,可能是路上顛簸,父親翻着白眼休克了,步平和母親都嚇得哭了起來,王步凡急忙掐父親的人中,讓父親躺在牀上,過了一陣子才慢慢甦醒過來…
在父親病危前的兩星期,王步凡回老家去看望父親,見父親已經瘦骨嶙峋,滿身都是黑斑,皮膚糙得像老榆樹的皮,大腿瘦得只有正常人的胳膊那般,皮包着骨頭,肋骨一一地清晰可辨。王步凡撫摸着父親的身軀,淚水滴在父親皺巴巴的手上。
父親很慨地説:“人固有一死,只是遲早的事,我為什麼不讓你們給我做手術是有道理的,花錢不説,我這把年紀了,做手術很可能下不了手術枱。還是保守治療好啊,從有病到現在我又活了一年多,現在我已經過了八十七歲,進入八十八歲了,我在咱們村現在是年齡最大的老壽星了,知足了。步凡,我一生百事不成,唉…時也,命也,你現在仕途一帆風順,可要謝共產黨對你的培養啊,咱們也算書香門第了,不管官場上有多少腐敗分子,我的兒子絕不能腐敗,咱們家耕讀傳家幾代人,官比你大的目前還沒有,我知道你信仰的是共產主義,共產黨的信仰我沒有怎麼去研究,但是孔孟之道的忠、孝、仁、義、禮、智、信我是懂的,這七個字就是放在現在也不過時啊,作為一個當官的,要敢於俯仰天地之間,對黨和人民不忠你就不是個好官,對父母長輩不孝你也不是個好官…我不管共產黨怎麼教育你,我仍然用孔孟之道來教育你。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為官之道,保國安民,忠、孝、仁、義、禮、智、信就算是我的遺囑吧,希望你們永遠記住我的話,永遠做個對得起人民羣眾的人,做人是第一位的,做官是第二位的,我不相信一個不會做人的人會是一個好官…”王步凡自從調任河東省任紀委副書記後,忙得焦頭爛額,連天野都沒有回去過,更別説回老家看望父親了。接到父親病危的電話,他趕到天野已經不早了,接上四弟就往天南趕。
天仍然下着大雨,王步凡的車進不了村子,葉羨陽也要去王家溝,王步凡不讓。他是淋着雨,踏着泥濘和四弟往家裏趕的,在路上走着他就恨起王家溝的村幹部來,因為支書和村長長期鬧矛盾,村村通公路的款子元月份就撥下來了,自籌部分竟然沒人負責籌集。王步凡的大哥曾經把這個事情打電話告訴過王步凡,王步凡聽説向村民籌集的錢只有十萬元,他就給村裏寄了十萬元,沒有想到村裏用他寄的錢修了公墓,還説給他家留了最好的地方。因此村裏的水泥路到現在還沒有動工修。他和四弟踏着泥濘往家趕,路上摔了幾跤,得一身水一身泥,腳也扎破了。來到門口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家門口,車上的人一下來王步凡才發現是老家天南縣的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很不好意思地説:“王書記,知道你要回來,怕你的車進不了村子,我特意開了吉普車來,還是沒有接到你,真是的…”
“謝謝了,不過這樣不好啊,你是全縣人民的縣委書記,可不是我王步凡家的縣委書記。”
“嘿嘿…王書記,家裏已經安了電話,我會讓縣裏全力以赴…”
“別,千萬別,那樣影響不好,一個都不準來,誰來我讓林濤繁處分誰。”
“我剛才已經批評孔廟鎮的書記鎮長了,這路…我會想辦法儘快修的。”
“現在不説這個了,不行我就再為家鄉出點兒力。你趕快回去吧,把車也開回去。”
“不,我回去,車留下。”縣委書記説罷匆匆忙忙地走了。王步凡本來想讓前後加力的吉普車去送一送,但是想起自己回來時遭的罪就有些生氣,想讓縣委書記也體驗體驗泥濘道路的滋味。
王步凡和四弟回到家中,還是沒能和父親見上最後一面,父親是晚上七點嚥氣的,他們是七點半趕到家,終歸還是遲了半個小時。
王步凡見父親很安詳地躺在那裏,忍不住要哭出聲,母親急忙阻止説:“別哭,別哭,現在路上泥多不好走,你不哭,你爹的魂兒就不走,你一哭,他的魂兒就走了,路不好,當心他走的時候跌倒…”王步凡本不信鬼神那些東西,可是他見母親説得很嚴肅,只好擦乾眼淚,止住哭聲。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司機葉羨陽可能還在路邊等着他,就掏出手機給葉羨陽打了個電話,説讓他先回天野去,順便在林濤繁那裏替他説一下,他父親病逝了,要在老家料理父親的喪事,就不去看望林書記了。他還讓葉羨陽轉達他的意思,不準天野市的任何人到他的老家來弔唁,誰來就讓林書記處分誰!
按照王步凡老家的風俗,老人病逝,要在家停喪三天。王步凡也不想違背這個規矩,他給李宜民書記打了個電話,説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需要請三天喪假,準備在父親火化的當天就趕回天首市,並且就父親的喪事不準備大大辦進行了申報,李宜民對王步凡的做法表示肯定之後不免説了些節哀順變的話,還説自己由於身體不好就不來弔唁了。
儘管王步凡一再説不讓人們來弔唁,天南縣的有關幹部還是都來了。天野市的很多幹部聽説王步凡的父親去世也來了,他們都知道王步凡的脾氣個,每人掏了五百元錢,挽幛倒是送了不少。大哥和三弟都是前幾年蓋的新房子,兩家是鄰居,靈棚搭設在大哥的門前,挽幛大都掛在靈棚周圍和三弟的家門口,看上去形式很大。最有特點的是王步凡的岳父張問天和他的同學們送的挽幛:大雅雲亡梁木壞;老成凋喪泰山頹。
在怎麼辦理父親的喪事這個問題上,兄弟姐妹發生了爭議。王步凡的大哥主張大大辦:“父親一輩子不容易,活着的時候我也沒有盡多少孝心,現在不在了,一定要排排場場給老人辦喪事。”大哥説着還哭了。
“咱們熱熱鬧鬧唱三天大戲,要請就請省劇團,可不能讓別人笑話。這幾年我養鴿子賺了錢,唱戲的錢我出。”大姐説着也哭了。
三弟不多説話,看樣子怎麼都行。
步凡、步平和四弟四妹都不主張大大辦。
大哥火了:“村子裏邊有多少人盯着咱們家的,人家過喪事市劇團都請來了,我們不能太寒酸讓人笑話。”大姐也發表了意見:“你們現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麼説也不能落後於別人,一定得熱熱鬧鬧、排排場場地送爹走。”王步凡説話了:“現在上邊一再強調喜事喪事不讓大大辦,我們可不能壞了規矩…”
“知道你們看重的是官帽子,這也怕,那也怕,誰家沒有老人?花他們錢了?哪輪着他們説三道四!”大姐有些生氣。
“不行這樣吧,你們是公家人,不讓你們花錢不就行了。”大哥也表態説。
“話不能那樣説,不是花錢不花錢的問題,不花錢就不是自己的爹了?上邊對大大辦的情況很重視,不然我們是要受處分的。”王步凡這樣一説沒有人再説什麼了,但是仍然有些想不開。
凡是在外邊工作的人都支持王步凡的意見,他們家在家務農的人少,最後只好少數服從多數。
雨仍然下個不停,出靈的時候主事的人非讓王步凡自己寫輓聯,説他的字好。王步凡也想最後再盡一份孝心,想了想就寫了幾副輓聯,其中一副是:生我育我朝夕訓導恩似海;哭父祭父輾轉瞻仰淚如傾。
寫輓聯的時候,王步凡想起父親一生不得志,論學識、論人品,都是應該在外邊工作的,卻硬是在農村誤了幾十年,有病的時候還經常唸叨自己連個退休工資都沒有。想起父親一生的不幸,回憶父親的音容笑貌,王步凡不潸然淚下,因此用了一些比較誇張的語言來總結評價父親的生前和身後…
省城這邊劉暢不知道怎麼得到了消息,她通知時運成、秦時月、向天歌、夏侯知、莫妙琴和温優蘭來了一大車人弔唁王步凡的父親。王步凡想批評他們,又覺得他們是踏着泥濘而來又不好意思批評。時運成他們也沒有久留,簡單弔唁一下每人留下一點兒錢準備走,王步凡堅決不要錢,劉暢就把大家的錢集中起來給辦喪事的人了,王步凡不想在鄉親們面前拉拉扯扯,就沒有再説什麼。在走的時候,王步凡送他們到村口,時運成故意留一步問:“步凡,白杉芸的死到底是不是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