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高唱狂歌路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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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如此。”霍瀾滄斜睨着他,一字字道:“更何況,你私通倭寇,罪在不赦。”京冥怔怔地望着她,目光變得離,嘴角一絲一絲掀起苦笑來,喃喃地重複:“私通倭寇,罪在…不赦?”霍瀾滄的拳也已經握緊:“是。”
“你知道我昨夜——”京冥極力控制着想要怒吼的衝動,竭力平靜地解釋:“一言難盡,幫主,屬下行事為人你一向深知,為什麼、為什麼,有這八個字?”昨夜的戰幾乎已經耗盡他的體力,劇毒在順着血管蔓延,若非以毒攻毒,暫時壓制,只怕這時候他早就倒了下去。在鐵肩幫弟子和那兩個老頭面前,對霍瀾滄解釋自己並未投敵,對京冥的驕傲而言,實在是莫大的羞辱。
“我親眼所見你和小林野稱兄道弟,説你一聲私通倭寇,也不為過。”霍瀾滄鐵石心腸,不為所動:“京冥,我確實知道你為人行事,所以你心裏有沒有我這個‘幫主’,有沒有家國天下,我也明白的很。”京冥身子一顫,猛地後退了一步,他緩緩抬起眼,平掃過去,只見在場之人,義憤者有,羞怒者也有,信以為真的有,低頭不語的也有,但是沒有一個人説話,似乎每個人都料定了這個局面的出現。
“是。”他終於點頭:“我也明白了。”霍瀾滄忍不住看他,只見他平靜如昔,只是眼角的肌都在
搐,似乎有人在心口捅了一刀,然後連心一起拔走一般,又是痛苦,又是
惘,又是空虛。他如果再喊一聲“瀾滄”只怕自己也堅持不下去。
京冥微笑着:“既然幫主都已經明察,要殺要剮,還請示下。”他語氣温柔,竟如同往,似乎還帶着一絲小小的好奇,想要看看,霍瀾滄要如何對他。
“師兄,不是我對付你。”霍瀾滄定定道:“幫有幫規。”
“是。”京冥又笑了笑,只是目光中的深炯令人不敢對視:“屬下身為六道堂堂主,親手擬定幫規,居然第一個帶頭叛幫,真是該死。”他一拂衣襟,跪在霍瀾滄面前“就請幫主清理了門户罷!”
“你,你以為我不敢?”霍瀾滄的手開始發抖。
京冥冷笑一聲,伸指一彈,一名弟子上佩劍落在地上,京冥輕輕一拍,劍已在手,恭恭敬敬遞到霍瀾滄手邊。
這劍一遞上,霍瀾滄也似乎呆了“罪在不赦”四個字雖然口而出,但是誅殺京冥這樣的想法卻好像從來沒有進入過腦海。現在京冥就跪在腳下,劍柄就在手邊,弟子們的眼光齊齊落在她手上。京冥微微昂着頭,似乎在
她下手,又似乎期待着某種解
。
“你…”霍瀾滄的手指顫抖起來。
京冥忽然嘆了口氣——她那麼痛苦,若是真的今天殺了自己,恐怕一輩子也不好受。心中的憤和悽苦慢慢散去,京冥目光明亮起來,忽然極温柔地道:“我來吧。”霍瀾滄的淚水一下子湧到了眼眶,又硬生生
了回去,在鼻腔裏哽咽成一片酸楚。好像以前無數次遇到敵人,兇險和她不屑為之的陰謀暗算一樣,京冥輕輕走到她面前,轉身説:“我來吧。”京冥不忍再看她,左手一扣,劍已在掌。
劍鋒上,瀾滄隱約的倒影依舊蠱惑着他的靈魂,或許自己應該死在開元寺裏小林的劍下,那樣…至少大家都不會為難罷。
京冥搖了搖頭,一堆嘴邊叮嚀的話語終於被了回去,他是這麼的不放心——瀾滄,以後你就要孤零零地對付那些人,那些你對抗不了的人了…京冥的眼睛莫名的一熱,反手向
口刺了下去。
“瘋了麼?”霍瀾滄忍不住低叱一聲,想也不及想,劈手就向京冥掌中劍鋒抓去,觸手所及,卻是京冥的手背。
幾個動作似乎在瞬間完成,霍瀾滄的手握在京冥的手上,京冥的手卻搶先握住了劍鋒。劍尖堪堪遞入中,在月白的內衫急速暈開一抹血紅。京冥心中一蕩,翻腕便要握住霍瀾滄的柔荑,只可惜她退的極快,輕輕一帶,將長劍握在手中,長出了口氣。
何止是霍瀾滄,鐵肩幫上上下下,幾乎都此時才透過這口氣來。
“你,你這又是何必?”霍瀾滄低低道:“你便是有罪,也罪不致死啊。”
“哦?”京冥緩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他語氣裏有一絲淡淡的失望,只聽得霍瀾滄不自地一個寒戰,別過臉去,不再看他,道:“你走吧,一死謝罪倒也不必,鐵肩幫從今以後,沒了你這號人物便是。”京冥沾滿鮮血的右手緊握成拳,這、這才是她要的結局麼?京冥回過頭,看了看鐵肩幫的幫眾,用一種平靜地讓人生懼的語氣道:“是。”
“慢着”一直站在霍瀾滄身後並未開口的程鈞忽然伸手虛攔一下:“幫主,你好像還忘了一樣物事。”霍瀾滄的臉卻是驟變,喝道:“住口!”京冥本來已經轉身緩緩向外,聽到霍瀾滄這一喝,心中卻明白了大半,他們十六年的
情,彼此間的默契和信任絕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被打破,京冥猛地抬頭,他倒是要看上一看,霍瀾滄一意阻擋的要命的物事,究竟是什麼?
兩個老者眼神略一碰,一左一右同時躍起,伸手向神像之後探去。只是二人身形剛剛帶起,霍瀾滄雙臂一探,左手扣住謝文脈門,右手硬生生扳住程鈞肩頭,向後一帶,怒道:“二位世叔自重!”她話音未落,第三道身形也已掠起,一個起落閃過霍瀾滄。霍瀾滄一驚,將手中二人用力一放,向那道人影直追過去,口中喝了一聲:“京冥住手,不要多事!”二人身法都是極快,京冥探手間已多了個白布包裹,霍瀾滄如影隨形已經跟到,京冥身子一轉,從神像另一側急退而出,霍瀾滄猛一咬牙,劈手就向那包裹奪去。
京冥這包裹已經看定,單手一封,二人雙掌實打實相撞,京冥足下一軟,竟是登登連退了七八步,定住身形的時候,已在廟堂空地的中央。
霍瀾滄暗自吃驚,京冥內力本來就極深厚,打通第八關“乾坤通達”之後,當世敵手已然無多,而這一掌卻是內虛中空,連自己六成掌力都接不下來,顯然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得罪。”京冥微微平息口翻湧的血氣,左手託着包袱底,右手已把結釦扭開——包袱裏是個白木匣子,推開匣蓋,一股説不上來的怪味直冒上來,滿滿的防腐物藥上,端端正正放着一顆人頭,雙目圓睜,宛如生時,臨死前的驚恐和震怒似乎還寫在臉上。
京冥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牙縫裏慢慢迸出兩個字來:“世常…”盒子裏的人頭,正是宋世常,天網的直系負責人。京冥的頭慢慢抬起,眼中的悲哀慢慢燃成憤怒,向前大踏一步,雙目直視程鈞,霍瀾滄暗叫一聲不好,知道極少動怒的京冥已經起了殺機。
“他面極是猙獰,程鈞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霍瀾滄肩頭一晃,
入二人之間,皺眉道:“京冥,不可對程世叔動
。”
“是誰?”京冥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竟是霍瀾滄從未見過的陌生和寒冷。她了口氣,儘可能平靜地開口:“無論是誰,既然是鐵肩幫的所為,你就算在我身上好了。”
“你?”京冥忽然仰頭大笑起來,淒厲憤“霍…霍幫主,就憑你,還沒這個本事。”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問?”霍瀾滄挪開雙目,不想再直面他:“京冥,你也應該清楚,既然你私設門派屬實,我身為一幫之主,就不能縱容。”
“通敵叛國,罪在不赦;私設門派,不可縱容…”京冥點點頭:“霍幫主大義凜凜,佩服。”霍瀾滄毫不退讓,一言不發,似乎在等着京冥的下文。
京冥的拳,鬆了又握,握了又松,反覆幾次,終於猛一頓足,轉身就走。
“等一等…”京冥身軀停住,背對霍瀾滄,不知她還有什麼話説。
霍瀾滄開口也極是艱澀,但依舊正道:“京冥,把六道堂主印符憑信給我。”京冥哈哈一笑,右手扯開衣襟,撕下衣囊,猛地向地下一擲,衣囊內五六樣小小物件一起滾了出來,印信,卷軸,金創藥,一個青玉小瓶,數兩散碎金銀,還有個嵌着珊瑚的小鏡,極是別緻
細,想是泉州市面上的南洋貨品。
“看來只有這個,倒還是我的。”京冥彎拾起那個小瓶,青玉頗為厚實,未曾打碎,只有瓶
微微震開了些,一股輪迴散特有的幽香飄了出來。
京冥從頭至尾,再沒看霍瀾滄一眼,握着小瓶,邁出了海神廟大門。
一干幫眾俱都無語,只用目光送京冥,他衣襟敞着,
出
膛上無數深淺傷口,心口處,還有鮮血一縷縷
出。
霍瀾滄默默看着他,直到京冥的背影消失在一天白的晃眼的陽光中,他沒有回頭,也不會再回頭了。
“下去吧”她轉過身,對着終身未嫁的媽祖,黯然揮了揮手。
鐵肩幫眾人也是無語,魚貫而下,人人俱都體諒二人此番的傷心。只有謝程二人,似乎還有話説,但是彼此對視了幾眼,還是不敢在霍瀾滄火頭之上添油,悻悻地退下。
“你怎麼還不走?”霍瀾滄緩緩坐在媽祖像的基座之上,下巴點了點人羣中不顯眼的一個。
“這是京冥臨進來給我的。”杜鎔鈞低頭,手裏是那副亮銀的
星錘,也不知飲下過多少人血。
霍瀾滄接過星錘,緩緩摩挲着當中銀鏈,思想好像落在極遠的地方。
杜鎔鈞想了又想,鼓起勇氣道:“幫主…你,這又何必?”
“什麼何必?”霍瀾滄低着頭:“你們每個人都親耳聽到我在那人面前發誓,説是京冥若有叛幫,我親手提頭去見他…我若不讓他離開,信諾何存?”杜鎔鈞搖頭道:“幫主自己也知道不必談什麼信諾,我到鐵肩幫時雖然不長,但幫主和京堂主在大傢伙心裏什麼位子,我也明白的很。幫下立派雖然一向是逆舉,但是既然是京堂主做出來的,就必然有他的目的。”霍瀾滄苦笑道:“我明白,你明白,但這又如何?火鷹他要的,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他既然對京冥已經動了殺機,唉!”她長身而起,目光中隱隱有了一絲恐懼:“不是我看低京冥,憑他,還不能和火鷹對抗;我若是將全幫之力搭上,最後也不過玉石俱焚。”
“呵呵,幫主也不是什麼懼怕玉石俱焚的人吧。”杜鎔鈞小心的揣度,一分一分向心目中的答案靠攏:“幫主是想在台州血戰之前,趕走京冥?”霍瀾滄猛地抬眼,一雙清麗的眼眸之中光微
,轉眼又復平靜:“我們苦戰了這麼些年,嚴嵩終於惡貫滿盈,倒台就在這幾個月內。阿杜,我爹爹的遺願總算已經快要達到,以後的事…以後的事我不想再讓京冥
手。我畢竟不是傻子,這樣擔着他的恩惠,我受不起了。”
“這麼説來…”杜鎔鈞沉道:“台州一戰,當真凶多吉少?”
“哼”霍瀾滄冷哼一聲:“火鷹他心志極大,不想將來有人在朝堂掣肘,但是…我大明兒女無論如何也不能危害到戚將軍。我雖然轉不了火鷹的心思,但是至少可以拼死為戚將軍擋過這一劫,算是為大明百姓,報答於他。”
“我有幸見過將軍一面…”杜鎔鈞回憶道:“我,誓死追隨幫主,絕無二話。”霍瀾滄讚許地點了點頭。
杜鎔鈞接着道:“但是…但是…”
“什麼?”
“但是幫主你也知道,京冥即使為幫主死過百次,恐怕也敵不過今的痛楚。”杜鎔鈞躬身一禮:“請幫主三思,我鐵肩幫一向長於攻擊,短於防禦。這回少了京堂主,恐怕…”
“我意已絕。”霍瀾滄搖了搖頭,一步步走了下來,手裏的星錘在地上哐哴有聲。
“京冥若是知道幫主死戰台州,也未必就能獨生!”杜鎔鈞急道。
“京冥對我雖然痴情至此,只不過以他為人的血氣,也決不會再回頭顧及幫內上下了…包括我。”霍瀾滄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物品中那面小小珊瑚鏡,是自己愛極的那種,十年戎馬,隨手買下的妝鏡不知碎了多少,女兒的紅顏也就這麼慢慢老去了…鏡中自己疲憊哀傷,面灰暗,哪裏還是那個昔
神采飛揚的霍瀾滄?
“何苦…何苦…”杜鎔鈞彷彿也痴了,思緒緩緩飄到極遠處,喉頭一陣乾澀:“女人的心,都是這麼不可琢磨的麼?”霍瀾滄冷冷掃了他一眼,杜鎔鈞自覺失言,忙低下頭。
“你不會明白,清君側,除黨,還可以説是為了我爹爹。”霍瀾滄微微一頓:“但是若要京冥鬥倭寇,戰台州…那就是為了我了。這是我們中國人的事情,我不想再拿着私情把他牽扯進來。我,欠他已經夠多了,這樣的國事,我不想欠他,也不能欠他…”她慢慢走到大門口,仰首望着蒼天:“京冥終究是異族人哪!”杜鎔鈞無語,那是一道一直埋在京霍二人之間的鴻溝,現在一分分裂開,儼然不可彌補跨越。他不再説話,私心裏,似乎也覺得要一個異族人替自己國家守城禦敵,好像是一種恥辱。他用力搖了搖頭,有些自嘲地想——何必再想這麼多呢?不知自己還能不能看見明年的
天,至於京冥,至於諾顏…就,隨他們去吧。這世上確實有種力量,比相思和承諾,重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