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嬌花巧笑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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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顏…他喃喃地自欺欺人,你還好麼?
明暗閃爍的火焰挑動着思緒,不堪回首的一幕被自動跳過,杜鎔鈞輕輕閉了眼,繼續回憶着…
金陵第一才女方諾顏,得名已經甚早。
那還是她四歲的時候,其父方北辰做梅花宴大宴金陵雅士,忽然誇口説道女兒只有四歲,卻能背下不少唐詩宋詞,伶俐聰的緊。賓客們大奇之下,一起起鬨,要他抱女兒出來獻寶。那方北辰也樂呵呵喊母抱了諾顏出來背詩。
眾人都想,她一個四歲小兒,能背下來也不過百家姓,千字文,一兩首五七絕句,沒想到小諾顏張口就背了杜工部的《北征》,一字不差,眾人譁然。尤其背到那句“臣竟菹醢,同惡隨蕩析”時,小臉上竟然也出現了悲憤的神。説起來那神實在令人忍俊不,一個臭未乾的小東西,知道什麼?不過是學大人姿態罷了。
當時同宴的前大學士之子杜家衡正問道:“諾顏還會什麼?”小諾顏嘻嘻一笑,口而出的,是諸葛孔明傳千古的《出師表》。
滿座黯然——要這小孩子牢記如此長詩,也不知方北辰在家中詠過多少遍。
號稱江北才子的杜家衡默然良久,長嘆一聲:“方兄方兄,你拳拳之心,天可表啊!”方北辰亦是無語,他飲酒賞花,自號“玄武散人”從來不理朝政是非,只是心中,又何嘗有一忘記報國?
其時嘉靖二十九年,秋。
從那場梅花宴以後,方家和杜家往比往更加密切,竟成刎頸之。
方北辰僅有諾顏一女,卻從來不以無後為憂,偶有朋友提及,他便灑一笑:“有個兒子又當如何?我朝內憂外患如此,上朝為官,清則遭橫禍,貪則辱列祖,倒不如生個女兒,逍遙自在些。”更何況他這個女兒絕不令人遺憾,小諾顏才思出眾,容顏清麗,不獨冠絕於閨閣,便是金陵城內的文人士子也個個甘拜下風,早在七八歲時,就有人調笑——一旦及笄,怕方家的門檻不被踩落下來。
方北辰心中早早有了人選,便是杜家的二公子鎔鈞。他雖也是個孩童,卻知書達理,還習得一身功夫,可謂文武全才。兩家都是不拘法理的風liu名士,商量之下,將秦淮河畔一處官邸買下,一家一半,夥用一個後花園,而方杜二人,更時常以親家相稱,只等着一雙小兒女成人,便為他們辦了婚事。
直到…嘉靖三十一年的一個冬夜,方家忽然有了位不速之客拜訪,一切才有了變化。
杜鎔鈞坐在搖搖的燈火面前,待着自己遙遠的記憶,那個少年,那個他一直稱為楊大哥的人,究竟是怎麼去的方家?
他記不清了,記不清那個大雪飄飛的夜晚,後花園是如何地一下子驚動起來,兩家的主人居然一起跳起,動萬分。
那個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兒,還不清楚朝野發生瞭如何的劇變,唯一明白的國家大事,就是該死的倭寇屢次侵擾,居然打到南京,還越過南京侵襲安徽。至於朝廷,那本來就和他們家無關。
他不知道,倭寇可以擋以刀槍,而朝中的佞,卻擋無可擋。
嘉靖三十一年的一個雪夜,那個叫做楊磏龍的少年,來到方家和杜家合住的官邸,走入了金陵城紛亂的生活。
諾顏和鎔鈞幾乎一起為他着了,一張瘦削,利落的臉龐,悲憤,似乎又有些猶豫;驕傲,偏偏還有點恥辱。那是一張奇怪的臉龐,閃着冰原一樣深沉的光。
他其實比起小鎔鈞,也只大了四歲。但是言行舉止成的反常,連方杜兩家大人也很少能和他搭上話。
他一個人在南京應天府忙忙碌碌,臉蒼白,還有點營養不良的發黃,終裏不見脊樑拔,只能看見一雙詭異的眼睛,藏着説不清道不白的秘密。
所有人都幾乎在尊重他那種忙碌,杜鎔鈞也不知被父親教導過多少次——“無論你楊大哥要做什麼,由他去就是,不許你多問。”只有小諾顏,天天跟在楊磏龍背後蹦蹦跳跳,説着自家的花兒草兒,説着小杜子又做了什麼可笑的事情,説着秦淮河煙花好美,爹爹卻不肯放她去看…
阿龍哥哥,阿龍哥哥,方杜兩家大院,就這麼飄滿了無憂無慮的呼聲。只是…那個帶着三分幼稚和嬌寵的稱呼,隨着諾顏的長大和楊磏龍又一次神秘地消失,慢慢消失在記憶深處了。
忽的,杜鎔鈞猛然站起,他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會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楊磏龍,以他一身出類拔萃的功夫,那天如果他還在杜府,無論如何也會把諾顏救出來。
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為什麼偏偏就要獨自逃生?恥辱、恥辱、對一個男人來説,真是無法忍受的屈辱啊。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優秀也很有主張的男人,但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那麼的手足無措。
好不容易收拾回紛亂的思緒,杜鎔鈞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在淮河以北的一個荒村孤廟裏,唯一一個關心自己的,還是個絲毫不通外面世事的小和尚。
幾乎就在一瞬間,杜鎔鈞決心已經下定。無論如何,他也要下山看看,他的親人、愛人,究竟怎麼樣了。
“這個天殺的亂世!”杜鎔鈞站起身,咬牙。
“誰説的亂世?天佑我大明”身後小和尚明靜隨口接道:“公子這就下山了?一路小心。”杜鎔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小和尚,好像不是想象中那麼單純。
無暇再細想,反正他已經身無長物,便穿了一領灰僧袍,隨手摸了把香灰塗在臉上,匆匆向着黑黝黝的南方奔去。
明靜送他到了門口,眼見着這個純樸的年輕人就這麼投入江湖的仇殺,何其司空見慣的一幕?千百年來,這樣的悲哀就在一天一天的延續着…
他抱着雙臂,無奈地搖頭——本打算在這清淨之地休息幾,可是,逃不了的江湖又捲來了。
回過頭,廟內赫然多了六個褐衣人,衣着利落,眉眼生寒。六人一見明靜,立即躬身,態度極是恭敬。
明靜點頭,示意。幾乎就在一瞬間,他的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如匣中的古劍,温潤而凌厲,藏青微破的僧袍頓時掩不住顧盼的威嚴。
“堂主”為首的一個忽然一躬身:“這小子武功太差勁了,這麼些天居然都沒發現咱們。”
“嘿嘿,金陵杜鎔鈞?杜家衡的二公子麼?”明靜凝神想了片刻:“他的案子我倒是知道,方北辰和杜家衡也算是當朝名士了,不知朝廷怎麼就動了他們。”
“我們…要施以援手麼?”赫衣的下屬請示道。
“我分不開身。”明靜緩緩吐了口氣,微微抬頭,雙眸深邃地看不到底,卻帶着不可視的神采,他伸出手扣了扣廟門,緩聲道:“淮北分舵組建在即,我不能離開,弟兄們也不方便出手。罷了,枱面上的事情我們六道堂不宜過問,你去稟告幫主一聲,看她的意思行事就是。”
“是。”六個赫衣人齊齊躬身:“屬下遵命。”説罷一起退下,速度快得驚人。
秋雨漸漸地收了,天卻還是陰沉沉的一幕。明靜伸出手,在頭上一抹,純黑的長髮奇蹟般地飄揚開來。
“亂世?嘿嘿。”他嘴角揚起一個微笑,有些個滄桑,又有些悲哀。忽然伸開雙臂一展,人已凌空掠起,投入那濃的化不開的天邊…
蒼山,古廟,秋風…影影綽綽中,一個極瀟灑的身影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