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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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文娟臉上有不正常的紅,聲音像割玻璃,尖得令人起雞皮疙瘩。
“我以為你不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消息。”宛雲冷靜地説。
“別的我不想,但他死了,要下地獄了,我必須知道,你明白嗎?”文娟動地説:“你不講,就等於骯髒的尾巴拖不完…他終於死了,我總算捱到看他的下場,這種事怎能瞞我呢!”
“我明白了,下次我…”宛雲忙住口,沒有“下次”了。
“這上頭有你和宛莉的名字,你們去看過他了?”文娟盯着女兒,毫不放鬆。
“沒有,媽説不準的。”宛雲輕輕説。
“是不準,死也不準!”文娟咬牙切齒説:“他走出家門的那一刻,就不是你們的父親了!餅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以後入了地獄,我要吐他口水,他上刀山,我就磨尖刀;他下油鍋,我就煽猛火!我…”文娟臉脹得通紅,一口氣接不上來,注靜脈的左手大力抖着,突然一股膿血衝出,快速漫進針管,並往上逆。
“天呀!”宛雲叫着,忙去找護士小姐。
接着是一陣忙亂,重新吊點滴時,文娟情緒仍然不穩定,好幾次肌都硬得無法下針,宛雲都快急哭了。
醫生再開一劑鎮定處方,文娟才慢慢睡去。
夜裏和請來的看護何太太班後,宛雲拖着疲憊的腳步回家。她好累,想找個人傾吐,找個肩膀靠靠,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林名彥。
名彥是她的小學同學兼鄰居,很小就父母雙亡,全靠爺爺扶養。可是爺爺年紀大了,三不五時生病,名彥就常上她家吃三餐,久了便成為她家的一份子。
她步入那老舊的五樓公寓,先上頂樓找名彥。才按一下鈴,她就想到,名彥“出差”去了。
他的出差,就是放下出租車不開,和一票狐羣狗黨去辦事。辦什麼事,他從不説,她也從不問。
由國中開始,宛雲上前段班,他念後段班,兩人的生活及前程就愈拉愈遠。他變成問題學生,天天打架鬧事,有一次他們的名字同列在佈告欄,他是煙記過,她則是作文比賽第一記功,這是他們之間最常説的笑話。
林爺爺死後,名彥無人管束,更如繮的野馬,一發不可收拾,唯一不變的是上她家吃三餐的習慣。他在她們母女三人面前,就成了單純善良的年輕人,義氣十足,並以保護者自居。
宛雲回到三樓,一室的黑暗清寂,心情更沮喪。
剩下可傾訴的人只有宛莉了,但宛莉了男朋友,整“阿靖”掛在嘴邊。這個時間打電話去台北,恐怕阿靖也在,又要惹一身閒氣。
何況對這熱情衝動的妹妹,能夠不惹麻煩,宛雲就涕零了,要她分擔煩惱,恐怕還要一段時吧!
但空茫的黑總要填滿,她放了cd,巴哈a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如水般在高山低谷漫遊着。她覺得自己來到一個空曠的大地,有晴麗的藍天,花草都會唱歌。
她特別喜愛第三樂章,父親也是。他們常在屋內大聲放着,其中有一段以短音在每個音階爬着,到了頂端,低音琴和大提琴先後出現,似一瀉千里的瀑布,令人心絃震動,如滑到一座絕美的伊甸園。
案親一邊聽着,一邊愛將年幼的她上下搖,到瀑布處再一拋,幾乎觸到屋頂,那真是童年最興奮美妙的記憶!
在車上聽又不同花樣,父親總在懸落的剎那,雙手放開方向盤,舉得高高的,等樂符蕩平才重新展控車子,她彷佛經歷一次飛昇的經驗。
她曾經多麼崇拜他呀!他卻輕易背叛,為了另一個女人。
a小調又即將演奏到那段她又愛又恨的部分,尚未滑落,她就關上,並把白的訃聞撕個粉碎。
逝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一大清早,名彥就來敲門,手上還拎着豆漿和飯糰。
“今天我去照顧乾媽,你就在家休息吧!”他進來就説。
“你不用做生意了嗎?”宛雲問。
“開出租車就有這點好處,自己是老闆,愛翹班就翹班,多呀!”名產拿碗裝豆漿,一邊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