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傷心往事重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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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君達臉微變,抱拳一拱,道:“楊君達在此,敢問老人家是…”那獨眼老嫗霜眉一挑,接口道:“楊大俠,你再仔細看看,真的連老身都認不得了麼?”楊君達遲疑了一下,強笑道:“請恕楊某眼拙失禮,老人家的面貌倒是有些面善,只是一時記不起曾在何處相識了。”獨眼老嫗道:“楊大俠真是貴人多忘,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
賓的盛事,居然記不起來了麼?”楊君達一怔,喃喃道:“…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言下不勝困惑。
獨眼老嫗冷冷一笑,接道:“讓我老婆子索再説明白些吧,有一首詩,楊大俠總該記得?”楊君達惑然道:“哦?一首詩?”獨眼老嫗點點頭,漫聲道:“巍峨巫山陽,煙雲鎖長江。
萬花簇風闕,百禽舞龍崗。
彈劍哥壯志,把盞試新釀。
得意須盡歡,縱醉庸何傷?”聲盪漾耳際,滿院肅然,無數目光,都投注在楊君達臉上。
那楊君達神連變,卻沒有開口。.
獨眼老嫗緊接着又道:“這首詩,是楊大俠在巫山作客時,即席揮毫所撰,現在還由老身保存在百禽宮中…楊大俠怎會記不起了呢?”楊君達身形微震,口道:“哦!原來老人家竟是‘鳩母’…”獨眼老嫗笑了,笑得好深沉,微微頷首,道:“不錯,楊大俠總算記起來了…老身正是當年的‘鳩母’巫九娘…百禽宮中一
歡敍,匆匆已有二十年,故人無恙,只是我老婆子越活越老邁…”楊君達乾咳了兩聲,忙道:“是的!是的…哦!不!不!不!九娘英容仍似當年,一點也看不出老邁…”
“是嗎?”巫九娘霜眉微軒,笑問道:“如果音容仍似當年,楊大俠適才怎會認不出來?”楊君達靦腆道:“夜晦暗,事出意外,楊某再也想不到九娘會遷居此地,所以…所以…”、目光一轉,落在那少年阿
身上,改口問道:“這位小兄1弟,是九娘新收愛徒嗎?”巫九娘搖搖頭道:“不!他是老身劣孫,名叫齊效先。”楊君達輕“哦”了一聲,臉
陰晴不定,似乎頗
驚訝!
巫九娘笑道:“楊大俠沒有見過這孩子,應該還記得他的母親才對?”楊君達道:“時隔多年,楊某又健忘,只怕已經記憶不清了,看這位小兄弟的面貌,的確跟他父親一般英俊,皮膚也跟他母親一樣白皙和漂亮…九娘你説對不對?”巫九娘聽得一愣,停了片刻,才頷首微笑道:“很對!很對!楊大俠可否允老身一樁不情之請,咱們先把這裏的事作一了斷,然後再請楊大俠入蝸居深淡。”楊君達毫未遲疑,含笑道:“既是九娘出面,楊某人但憑吩咐就是。”
“言重了。”巫九娘微一欠身,説道:“請楊大俠看在老身薄面,約退貴屬,放這姓羅的娃兒離去,一切恩怨是非,留待他再算,楊大俠以為如何?”楊君達笑道:“九娘吩咐,敢不如命,但楊某有一事不明,敢問九娘與東海羅家之間…”巫九娘搖頭道:“老身與火焰島素無
往,只是不願這片茅舍籬院沾染血腥而已。”楊君達似乎有些意外,但卻並未追問,
朗一笑道:“難得九娘你為緩頰,算他們造化了…”探手從袖中取出一面硃
金邊的三角形小旗,
風一層,沉聲道:“孩子們,撤圍。”籬外一聲轟應,火炬齊滅。院子裏二十四名劍童俏妒也紛紛向兩側閃讓,空出一條通路。
巫九娘將一粒豆大小的藥丸拋給了霍玉蘭,説道:“這是蜂毒解藥,用一小碗無
水化開,半內服,一半外敷,靜養半個時辰,蜂毒便可盡除了。”霍玉蘭襝衽為禮,道:“多謝老前輩賜藥,他
相逢,當必圖報。”巫九娘笑道:“圖報倒不必,回去以後最好多勸勸他,年紀輕輕的,不可過分恃才傲世,目中無人,再説,冤家宜解不宜結,凡事要退一步想…”霍玉蘭沒等她説完,徑息轉過身去,向楊君達投去怨毒的一眼,冷冷道:“姓楊的,咱們再見了。”説完,螓首一昂,大步穿過人叢,向籬門外走去。
四名紅衣大漢攙扶着醜潘安羅凡,緊隨在後。
出得籬門,霍玉蘭身形微頓,揚目望了江面上那業已半沉的雙桅海船,輕籲一聲,突然加快腳步,疾奔而去…
巫九娘搖頭嘆息道:“這孩子,怨毒之念,竟如此深重!”楊君達道:“也難怪她,在她心裏始終認定是楊某殺了她的父兄,為報殺父之仇,以致不擇手段。”巫九娘斜問道:“楊大俠是否真殺了她的父兄呢?”楊君達正
道:“楊某生平傷人無數,何在乎承認多殺霍宗堯,這純是他人陰謀嫁禍,意圖陷害,委實並非楊某所為…”巫九娘點頭道:“不錯,楊大俠乃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平生行事,敢作敢當。但是…”説到這裏,語聲微頓,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深沉的詭笑,然後壓低了聲音,接道:“這是説楊君達楊大俠,卻不是指的閣下。”楊君達詫異地説道:“九孃的意思,是…”巫九娘臉
一沉,道:“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麼?你假冒風鈴魔劍楊君達,這事能瞞得了旁人,卻瞞不過我老婆子!”楊君達哈哈大笑,説道:“九娘真會説笑話,我明明就是楊君達,何曾有半點虛假…”巫九娘沉聲喝道:“在老婆子面前,你還敢吱唔狡辯?”楊君達道:“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天大的冤枉…”
“閉嘴!”巫九娘一聲冷叱,怒目道:“我老婆子業已決心不再過問江湖是非,今夜算你這匹夫僥倖,你要是聰明的,最好真老婆子還沒改變主意以前,挾着尾巴快滾!”;楊君達搖頭笑道:“既然九娘心有成見,我也不多解釋了,咱們立刻就走可是,我這四名屬下身中蜂毒…”巫九娘取出一隻小藥瓶,恨恨擲在地上,揮手道:“快滾!快滾!快滾…”楊君達袍袖一捲,凌空將藥瓶攝到手中,含笑抱拳道:“楊某遵命告退,但願有一天,能為九娘解釋這個誤會…”巫九娘沉聲喝道:“你再説一個字,老婆子就叫你們一個也別想活着走出這座院子!”楊君達果然沒有再出聲,只向驚愕怔愣的冉肖蓮使了個眼,默然坐回軟轎之內。
二十四名劍童俏婢,急忙負起莫家四劍,簇擁着軟轎,匆匆退去。
不片刻,人轎一行已遠遠消失在夜中…
偌大院子,如今只剩下巫九娘祖孫二人,此外,就是鸚鵡小珠子和在夜空中盤旋的兩頭神鵰了。
巫九娘拄拐僵立了許久,才漸漸由動中平靜下來,仰面長吁了一口氣,輕聲道:“阿
,去把院門關起來吧!”齊效先“噢”地應了一聲,忙去掩閉籬門,再回來從檐前摘下燈籠,卻發現巫九娘獨眼中蓄滿淚水,頰上並留着晶瑩淚痕。
少年一愕,不期然問道:“,你怎麼了?”巫九娘搖頭道:“沒有什麼…
只是忽然想到了你那苦命的娘…”齊效先怔愣地問道:“可是…我娘像什麼模樣?我怎麼一點都記不起了呢?”巫九娘伸出顫抖的手,無限愛憐地撫摸着他的頭頂,苦笑道:“傻孩子,那時候你還太小,什麼事也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張着嘴哭,扭着頭找
吃…”齊效先臉上一紅,赧然道:“
,你老人家又取笑人家,不來啦!”巫九娘
邊掛着悽笑,熱淚卻又忍不住滾滾直落,仰面呢哺道:“你娘去世的時候,眉丫頭才一歲多點,你還沒有足月…可憐那苦命的孩子,臨終之前,攬鏡自照,兀白痴痴的問‘娘!你看我現在是不是白皙多了?’…”齊效先詫道:“娘為什麼要問這句話呢?”巫九娘道:“她天
是個好強的人,論智巧、論武功,都敢誇一聲‘武林才女’,平生唯一恨事,便是肌膚不夠白皙,容貌略嫌
黑…”齊效先接口説道:“但剛才那個姓楊的會主,怎麼又説我的膚
,跟娘一樣白皙?”巫九娘冷笑道:“所以
才敢斷言他是假冒的,他若真是楊君達,豈會記錯你孃的容貌?二十年前,你爹還未到百禽宮,他
本沒有見過你爹的面,居然説你的面貌跟你爹一樣英俊…這不是放
胡謅是什麼!”齊效先道:“
既然看出他是假冒的,就不該輕易放走他…”巫九娘不耐煩道:“咱們已經決心不再沾惹江湖是非,管它是真是假!你年紀還小,這些道理告訴你,你也不懂,卻把雕兒鎖好,早些休息去吧!”齊效先口裏答應着,忙拿燈伴送巫九娘返回茅屋,祖孫兩個才進屋門,忽又同時一愣,原來茅屋中竟然
立着一條魁梧高大的人影。
那是一個形狀可怖的藍袍人,臉上塗滿紅黃混雜的物藥,雙手和頸都纏着白
布帶,滿頭焦枯短髮,弓身
布藍衣,除了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巴之外,渾身上下,幾乎全被物藥和布帶封裹得一絲空隙也沒有。
齊效先急急上前攙扶,驚問道:“孫爺爺,你怎麼起來了?”’那藍袍人卻奮力掙扶持,巍顫顫欠身施禮,
動地説道:“多謝救命大恩,呵斥療傷厚德,孫天民有眼無珠,竟不知恩人就是九娘…”他臉上塗滿物藥,説話時兩頰牽動,藥1物紛紛墜落,
出鮮紅的新
和疤痕,使他看來就像一具剛從’泥土中掘出來的屍體。
巫九娘淡淡一笑,説道:“我就知道遲早瞞不過你的,卻沒想到會拆穿得這麼快。”孫天民道:“九娘一向隱居巫山納福,如今竟寄身江邊草舍,在下也是萬萬猜想不到。”巫九娘道:“其實,這般機緣湊巧,無非命運的安排,人生聚散本無常,雪泥鴻爪,説不上什麼恩德,孫二俠又何須耿耿於心呢。”説着,向齊效先點點頭,道:“扶孫爺爺回房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談也是一樣…”不料孫天民卻忽然倒退了一大步,拱手一禮,道:“不!孫某是特來向九娘告辭的…”巫九娘一怔道:“什麼?我要走?”孫天民沉重地點頭道:“是的。孫某身受活命之恩,大德不敢言謝,但亦不願因此連累九娘…”巫九娘幽幽道:“原來剛才咱們的談話,你都聽見了?”孫天民道:“實不相瞞,孫某確已字字入耳。”巫九娘道:“你可是覺得咱們太自私了,所以一怒要走?”孫天民肅然道:“不敢,孫某雖是人,但深信九娘決心遠離江湖是非,必然有不得已苦衷。”巫九娘仰面長嘆,道:“你能諒解這一點,就不必急於離去了。想當年,‘鳩母’巫九娘雖然算不上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卻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如今居然畏首畏尾,學那縮頭的烏龜,豈非可笑復可憐?不瞞你説,咱們這都是拜那位風鈴魔劍楊君達之賜。”孫天民駭然一震,失聲道:“這…怎麼會跟楊君達有關…”巫九娘悽然笑道:“我覺得奇怪,是不是?説起來,已經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迄今為止,我老婆子仍然説不出是應該
他?或是應該痛恨他?你若願意聽聽這段秘密,不妨先坐下來,咱們挑燈長談,藉消長夜如何?”孫天民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只是身不由己,在一張竹椅上坐了下來。
齊效先連忙點亮了燈,又替巫九娘搬來一把竹椅,自己也尋了個矮凳,坐在旁邊,興致等着聽故事哩。
巫九娘目光一轉,冷冷道:“眉丫頭,想聽就出來坐着,別鬼鬼祟祟躲在門窗後面。”
“噢!來啦。”門簾掀處,月眉低頭尷尬地走了出來,手裏早拿着一把矮凳。
轉過竹椅背後,忍不住向弟弟阿輕輕一伸舌頭,才緊接着坐了下來。
巫九娘頭也沒回,就像腦後也長了眼睛似的,輕嘆道:“你們別以為閒得慌,説故事磨牙消遣,告訴你們,這就是你們親孃的死因,也是你爹負氣出走的
源。”月眉姊弟心頭猛地一跳,連忙收斂了嘻笑。孫天民也不期然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巫九娘將木拐抵在椅把上,整個身子背靠椅中,深深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然後,獨眼虛闔,用一種低沉而有力的聲音開始説道:“那是一個懊熱的夏季,太陽炎熱像火球,整
裏,烤得人懶洋洋的。偏偏每年這個季節裏,山中草林枯槁,最容易發生野火燒山,咱們百禽宮隱藏在深山裏,雖可略避褥暑卻最怕失火。”
“所以每年夏天,也是宮中最忙碌的時候,咱們必須將全宮上下百餘名宮女,分成許多小隊,夜輪
在周圍五十里方圓裏巡察,隨時提防野火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