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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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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務部長的家外站滿了兵。戲已開台,可是平民們不得上前;往前一擠,頭上便啪的一聲挨一大。貓兵確是會打——打自家的人。是可以擠進去的,兵們自然也不敢打我,可是我不願進前去看,因為唱和吹打的聲音在遠處就覺着難聽,離近了還不定怎樣刺耳呢。

聽了半天,只聽到亂喊亂響,不客氣的説,我對貓戲不能欣賞。

“你們沒有比這再安美雅趣一點的戲嗎?”我問

“我記得小時候看過外國戲,比這個雅趣。可是後來因為沒人懂那種戲,就沒人演唱了。外務部長他自己就是提倡外國戲的,可是後來聽一個人——一個外國人——説,我們的戲頂有價值,於是他就又提倡舊戲了。”

“將來再有個人——一個外國人——告訴他,還是外國戲有價值呢?”

“那也不見得他再提倡外國戲。外國戲確是好,可是深奧。他提倡外國戲的時候未必真明白它的深妙處,所以一聽人説,我們的戲好,他便立刻回過頭來。他本不明白戲劇,可是願得個提倡戲劇的美名,那麼,提倡舊戲是又容易,又能得一般人的愛戴,一舉兩得,為什麼不這樣幹呢。我們有許多事是這樣,新的一頭就完事,舊的因而更發達;真能明白新的是不容易的事,我們也就不多費那份神。”是受了小蠍的傳染,我猜,這決不會是她自己的意見;雖然她這麼説,可是隨説隨往前擠。我自然不便再釘問她。又看了會兒,我實在受不住了。

“咱們走吧?”我説。

似乎不願走,可是並沒堅執,大概因為説了那片話,不走有些不好意思。

我要到皇宮那邊看看,也沒反對。

皇宮是貓城裏最大的建築,可不是最美的。今天宮前特別的難看:牆外是兵,牆上是兵,沒有一處沒有兵。這還不算,牆上堆滿了爛泥,牆下的溝渠填滿了臭水。我不明白這爛泥臭水有什麼作用,問

“外國人愛乾淨,”説“所以每逢聽到外國人要打我們來,皇宮外便堆上泥,放上臭水;這樣,即使敵人到了這裏,也不能立刻進去,因為他們怕髒。”我連笑都笑不上來了!

牆頭上出幾個人頭來。待了好大半天,他們爬上來,全騎在牆上了。似乎很興奮:“上諭!上諭!”

“哪兒呢?”我問。

“等着!”等了多大工夫,腿知道;我站不住了。

又等了許久,牆上的人系下一塊石頭來,上面寫着白字。的眼力好,一邊看一邊“喲”

“到底什麼事?”我有些着急。

“遷都!遷都!皇上搬家!壞了,壞了!他不在這裏,我可怎辦呢!”是真急了。本來,小蠍不在此地,叫她怎辦呢!

我正要安她,牆上又下來一塊石板。

“快看!!”

“軍民人等不準隨意遷移,只有皇上和官員搬家。”她念給我聽。

我很佩服這位皇上,只希望他走在半路上一跌死。可是反倒喜歡了:“還好,大家都不走,我就不害怕了!”我心裏説,大家怎能不走呢,官們走了,大家在此地哪裏得葉吃呢。正這麼想,牆上又下來一塊上諭。又讀給我聽:“從今以後,不許再稱皇上為‘萬哄之主’。大難臨頭,全國人民應一心一德,應稱皇上為‘一鬨之主’。”加了一句:“不哄敢情就好了!”然後往下念:“凡我軍民應一致抵抗,不得因私誤國!”我加上了一句:“那麼,皇上為什麼先逃跑呢?”我們又等了半天,牆上的人爬下去,大概是沒有上諭了。要回去,看看小蠍回來沒有。我打算去看看政府各機關,就是進不去,也許能在外邊看見一些命令。我與她分手,她往東,我往西。東邊還是那麼熱鬧,娶親的唱戲的音樂遠着刺耳的噪雜。西邊很清靜,雖然下了極重要的諭旨,可是沒有多少人來看,好象看結婚的是天下第一件要事。我特別注意外務部。可是衙門外沒有一個人。等了半天,不見一個人出來。是的,部長家裏辦喜事,當然沒人來辦公;特別是在這外吃緊的時節。不過,貓人有沒有外,還是個問題,雖然有這麼個外務部。沒人,我要不客氣了,進去看看。裏面真沒有人。屋子也並沒關着。我可以自由參觀了。屋子裏什麼也沒有,除了堆着一些大石板,石板上都刻着“抗議”我明白了:所謂外者一定就是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便送去一塊“抗議”外官便是抗議專家。我想找到些外國給貓人的公文;找不到。大概對貓人的“抗議”人家是永遠置之不理的。也別説,這樣的外確是簡單省事。

不用再看別的衙門了,外務部既是這麼簡單,別的衙門裏還許連塊象“抗議”的石頭也沒有呢。

出來還往西走,衙門真多:女部,葉所,留洋部,抵制外貨局,菜廳,孤兒公賣局…這不過是幾個我以為特別有趣的名字,我看不懂的還多着呢。除了閒着便是作官,當然得多設一些衙門;我以為多,恐怕貓人還以為不夠呢。

一直往西走。這是我第一次走到西頭。想到外國城去看看,不,還是回去看看小蠍回來沒有。我改由街的那一邊往回走。沒遇上多少學生,大概都看人頭與聽戲去了。可是,走了半天,遇見一羣學生,都在地上跪着,面前擺着一大塊石頭,上邊寫着幾個白字:“馬祖大仙之神位”我知道,過去一問,他們準跑得一乾二淨;我輕輕的溜到後邊,也下跪,聽他們講些什麼。

最前面的立起來一個,站在石頭前面向大家喊:“馬祖主義萬歲!大家夫司基萬歲!撲羅普落撲拉撲萬歲!”大家也隨着喊。喊過之後,那個人開始對大家説話,大家都坐在地上。他説:“我們要打倒大神,專信馬祖大仙!我們要打倒家長,打倒教員,恢復我們的自由!我們要打倒皇上,實行大家夫司基!我們歡侵伐我們的外國人,他們是撲羅普落撲拉撲!我們現在就去捉皇上,把他獻給我們的外國同志!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馬上就要走。捉到了皇上,然後把家長教員殺盡,殺盡!殺盡他們,葉全是我們的,女子都是我們的,人民也都是我們的,作我們的奴隸!大家夫司基是我們的,馬祖大仙説過:撲羅普落撲拉撲是地冬地冬的呀呀者的上層下層花拉拉!我們現在就到皇宮去!”大家並沒動。

“我們現在就走!”大家還是不動。

“好不好大家先回家殺爸爸?”有一位建議:“皇宮的兵太多,不要吃眼前虧!”大家開始要往起站。

“坐下!那麼,先回家殺爸爸?”大家彼此問答起來。

“殺了爸爸,誰給葉吃?”有一位這樣問。

“正是因為把葉都拿到手才殺爸爸!”有一位回答。

“現在我們的主張已不一致,可以分頭去作:殺皇上派的去殺皇上,殺爸爸派的去殺爸爸。”又是一個建議。

“但是馬祖大仙只説過殺皇上的觀識大加油,沒有説過殺爸爸——”

“反革命!”

“殺了那錯解馬祖大仙的神言的!”我以為這是快打起來了。待了半天,誰也沒動手,可是亂得不可開。慢慢的一羣分為若干小羣,全向馬祖大仙的神位立着嚷。又待了半天,一個人一組了,依舊向着石頭嚷。嚷來嚷去,大家嚷得沒力氣了,努着最後的力量向石頭喊了聲:“馬祖大仙萬歲!”各自散去。

什麼把戲呢?

對貓人我不願再下什麼批評;批評一塊石頭不能使它成為美妙的雕刻。凡是能原諒的地方便加倍的原諒;無可原諒的地方只好歸罪於他們國的風水不大好。

我去等小蠍,希望和他一同到前線上去看看。對火星上各國彼此間的關係,我差不多完全不曉得。問,她只知道外國的粉比貓人造得更細更白,此外,一問一個搖頭。搖頭之後便反攻:“他怎還不回來呢?!”我不能回答這個,可是我願為全世界的婦女禱告:世界上永不再發生戰爭!

等了一天,他還沒回來。更慌了。貓城的作官的全走淨了,白天街上也不那麼熱鬧了,雖然還有不少參觀大鷹的人頭的。打聽消息是不可能的事;沒人曉得國事,雖然“國”字在這裏用得特別的起勁:葉是國食,大鷹是國賊,溝裏的臭泥是國泥…有心到外國城去探問,又怕小蠍在這個當兒回來。是死跟着我,口口聲聲:“咱們也跑吧?人家都跑了!花也跑了!”我只有搖頭,説道不出來什麼。

又過了一天,他回來了。他臉上永遠帶着的那點無聊而快活的神氣完全不見了。喜歡得連一句話也説不出,只帶着眼淚盯着他的臉。我容他休息了半天才敢問:“怎樣了?”

“沒希望!”他嘆了口氣。

看我一眼,看他一眼,蓄足了力量把句早就要説而不敢説的話擠出來:“你還走不走?”小蠍沒看着她,搖了搖頭。

我不敢再問了,假如小蠍説謊呢,我何必因追問而把實話套出來,使傷心呢!自然也不見得就看不出來小蠍是否騙她。

休息了半天,他説去看他的父親。一聲不出,可是似乎下了決心跟着他。小蠍有些轉磨;他的謊已出一大半來了。我要幫助他騙,但是她的眼神使我退縮回來。小蠍還在屋裏轉,真悶不住了:“你上哪裏我上哪裏!”隨着下淚來。小蠍低着頭,似乎想了半天:“也好吧!”我該説話了:“我也去!”當然不是去看大蠍。

我們往西走,一路上遇見的人都是往東的,連軍隊也往東走。

“為什麼敵人在西邊而軍隊往東呢?”我不由的問出來。

“因為東邊平安!”小蠍咬牙的聲音比話響得多。

我們遇見了許多學者,新舊派分團往東走,臉上帶着非常高興的神氣。有幾位過來招呼小蠍:“我們到東邊去見皇帝!開御前學者會議!救國是大家的事,主意可是得由學者出,學者!前線上到底有多少兵?敵人是不是要佔領貓城?假如他們有意攻貓城,我們當然勸告皇帝再往東遷移,當然的!光榮的皇上,不忘記了學者!光榮的學者,要盡忠於皇帝!”小蠍一聲沒出。學者被皇上召見的光榮充滿,毫不覺得小蠍的不語是失禮的。這羣學者過去,小蠍被另一羣給圍上;這一羣人的臉上好象都是剛死了父親,神氣一百二十分的難看:“幫幫我們!大人!為什麼皇上召集學者會議而沒有我們?我們的學問可比那羣東西的低?我們的名望可比那羣東西的小?我們是必須去的,不然,還有誰再稱我們為學者?大人,求你託託人情,把我們也加入學者會議!”小蠍還是一語沒發。學者們急了:“大人要是不管,可別怪我們批評政府,叫大家臉上無光!”小蠍拉着就走,學者都放聲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