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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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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能一輩子呆在宮裏呀,我原又不是這裏的人。"四貞微笑,很順利地使出第二招,直奔主題,"況且就是這宮裏的,也不會一輩子呆在這兒,總要出嫁的,你看你的幾位姐姐,不是都嫁出去了麼?你總也要嫁人的。"

"嫁…"建寧的天『』裏一向缺少平常少女的羞澀窘縮,聞言並不覺得不妥,只是有些新鮮,有些怔忡,有些朦朧的慨,"嫁人真可怕。都不認得他是誰,説聲嫁,就跟着人走了。我每次看到格格們出嫁,她們都是哭得死去活來的。不過,總算可以出宮了,也許是件好事。"

"是呀,嫁了人,就可以過另外一種生活了,其實嫁誰倒沒什麼相干,反正太后和皇上為你選的,一定是最好的。"四貞多少有些違心地説。"格格的婚事,都是要太后指婚的吧?"

"是吧?"建寧有些不確定地説,她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説到"指婚",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起那個一去不回的『』鴉少年來,不由抬起頭,看着天上飛來飛去的烏鴉,忽然沒頭沒腦地説了一句,"這烏鴉叫得真難聽。"四貞的臉騰地就紅了。她説不準建寧這句話是不是在諷刺自己,可是她的確很難堪地覺得,自己的聲音比烏鴉的叫聲更加難聽,並且開始越來越痛恨自己這個説客的身份了——尤其是,在建寧將她與長平公主相提並論之後。

慈寧宮裏,太后大玉兒同皇帝兒子福臨談的,也是同一件事。

"這些年來,你給平西王的賞賜越來越厚,他的權勢也就越來越大,有人對我説,他在西南獨霸一方,其排場威風連南明小王朝都比不上呢。如果他有一天起了什麼異心,倒是不好控制的。"大玉兒若有深意地聊着這些朝廷大事,卻不等順治回答,輕輕地話鋒一轉,又説,"上次為了南明反間計的事,你給了吳三桂一道安撫御旨,説"朕與王情同父子",處理得很好,是做大事的態度。然而那究竟是句空話,做不得準,一半次説説安撫人心還管用,事情過了也就過了,終究落不到實處。"順治已經習慣了母后的説話方式,一句話裏往往藏着至少兩三種玄機,表面上談的是一件事,實際裏指的卻是另一件事,而最終的目的則是第三件事,因此不便輕易接招,只笑問:"額娘以為怎麼樣才算是落到實處?"太玉兒仍然用一種輕飄平淡的口吻似乎很隨意地説:"除非兩家結了親,長長久久地做親戚,在這君臣之上再坐實一個姻親的名份,那才會讓人心落穩,名至實歸,讓吳家世世代代為我大清效忠。你不是一直誇獎吳應熊好嗎?那麼給他一個額駙做做,倒也不算便宜他。"順治一愣:"額孃的意思是要給吳應熊賜婚?那額娘打算把哪位郡主指給吳應熊呢?只怕王爺們未必樂意。"大玉兒笑道:"要是隨便指一位郡主,那是王爺跟吳三桂結親,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而且兩邊都是王爺,只不過一位是滿洲的王爺,另一位是漢人的王爺罷了,終究是旗鼓相當,也見不出我們的皇恩浩『蕩』啊。"順治更加震動:"額娘難道想指一位格格給吳應熊?可是如今宮裏未出閣的格格中並沒有適齡的呀。"

"怎麼沒有,十四格格就很合適呀。他們倆郎才女貌,一個是金枝玉葉,一個是少年英雄,一個未娶,一個未嫁,現成兒的天賜良緣。"

"十四格格?"順治呆住了,"十四妹才十二歲。"

"我十二歲的時候,已經做了你父皇的妃子了。"大玉兒理所當然地説,"你娶慧的時候,她也不過才十三歲嘛。十二歲不算小了,民間多少姑娘十二歲已經生兒育女了,何況皇家嫁女,為的是體統政策,又不要她當家理事,管年齡做什麼?屆時宮中自然會陪送24個男女跟她過府,一應大小事務,出入禮節,他們自會指點她的。你還怕她受委屈不成?"説來説去,只是選定了十四格格。順治心裏十分難過,半晌方道:"可是十四妹的『』情剛烈,又心比天高,怎麼會肯嫁呢?從咱們大清建朝至今,還從未有過一位格格賜婚給漢人的呢。"

"那更好,更顯示了皇上對於"滿漢一家"的決心。把建寧指婚給平西王之子,一則是與平西王結親,讓他永遠效忠我們;二則也是公告天下,讓天下人知道,在皇上眼裏,滿人和漢人並無貴賤之分,親疏之隔,那是比做多少表面文章,頒什麼功勳賞賜都更管用的。"順治聽母后口口聲聲國家社稷,更無一言半語替建寧着想,不心中難過。垂頭道:"我想同十四妹談一談,看看她的意思。吳應熊雖好,未必合十四妹的意,如果她心裏實在不願意…"不待順治説完,大玉兒已經沉下臉來,喝道:"那怎麼好由得她?小老百姓家裏還講究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我們皇家御苑倒沒規矩了不成?為格格們挑選額駙,是我這個太后的職責所在,總不成為着疼愛她們,就把她們養在宮裏一輩子,誤人青吧?我看這門親事甚好,明兒就頒諭禮部,叫他們擇吉納彩。"順治聽了,無話可説。發嫁公主的確是太后的權力,自己雖是皇上,但是便連自己的婚事也是做不得主的,何況十四格格呢?只是,叫他怎麼對妹妹開口?

大玉兒笑了:"這你倒不必『』心,我會叫貞兒好好勸勸她的。有時間你也跟貞兒談談吧。這些事情,她倒看得比你們明白。"接着話題一轉,又提到了選秀的事上,"後宮虛空,好容易前年得了一個皇子,還沒過百就死了。皇后進宮這麼久,也沒見開花結果。充實後宮勢在必行,可不能再耽擱了,下個月就是選秀的正子,忙完了這件大事,再忙十四格格的事。你總抱怨額娘替你選的皇后不如意,這回選秀全憑你自己的意思,選蒙女也罷,漢女也罷,我都不過問,如何?你也知道,為了漢女入宮的事,那些老臣子跟我饒了多少口舌,破天荒頭一遭兒,怕也沒下回了。"順治明白,這是赤『』『』的又一次易,她不過問他選秀的事,他也不要阻止她嫁女。何況他即使阻止,也無濟於事,只徒然使得母子反目,羣臣無主,禮部為難。他只有沉重地點了頭。

對於後宮來説,選秀往往是比大婚更令人期待的。因為大婚的女主角只能有一個,而且毫無懸念,註定是屬於科爾沁草原博爾濟吉特家族的;而選秀,卻是千萬人的盛會,是所有12至16歲旗人女子的大婚,並且具有無限的可能『』與豐富的觀賞『』。

大清的選秀是三年一次,三年前福臨尚未親政,因此這年秋天的大選便成了順治王朝的第一次選秀。它的意義幾乎可以與登基相比,而遠比大婚要令人期待。因為大婚時的順治是被動的,違心地接受一個攝政王替他擇定的皇后,按部就班地完成所有的儀式,完全沒有選擇的快樂與驚喜。

選秀卻是不同的。成百上千的女子被送到京城來供給他挑選享用,這是把帝王的權力和尊貴落到實處的重要體現,是代表順治王朝到來的鮮明標誌,也是皇上由男孩成長為男人、具有了與親政身份相匹配的一種資格認證——他凌駕在三宮六院之上,凌駕在大清百姓之上,凌駕在八旗權貴之上,凌駕在金鑾寶座之上,他,終於擁有了完整的主權,完整的後宮生活!

最重要的,是這次有隨了旗姓的漢人女子充選,他終於可以挑選合意的漢女為妃,天可憐見,那個神秘的漢人小姑娘會不會也在其中呢?順治對這次大選充滿了期待,並且特意叮囑吳良輔,要儘量對漢女網開一面。

成千上百的滿籍女子被各旗參領一車車地連夜送進皇宮,車上樹有不同顏『』的雙燈,標識着候選秀女的出身地位。但是不管怎麼樣煊赫都好,此時都像卸貨那樣卸載在神武門口,巳時點名後魚貫而入,穿過門來到順貞門外候選。太監首領吳良輔率領着眾太監對這些嬌豔的花季少女進行嚴格的初選,五官端正是最基本的條件,皮膚黯黑、糙、長斑、有疵以及身材稍胖、稍瘦、略高、略矮都是不合格的,然後聽其聲,觀其行,量其臂,其中聲音略、雄壯、嘶啞、渾濁,以及手腕稍短、五指壯、腳趾分開、舉止輕佻的也都要檢除。每個少女都有一面牌子,寫着姓氏、籍貫、年齡等,面試合意的就把牌子留下,不合意的就"撂牌子"。

在這個檢選的過程中,吳良輔親自執行的惟有"量腕"一項,這很方便他的袖子裏被不斷地入各種珠寶與銀票,或是指令明確的字條。他不動聲『』地把這一切納入懷中,然後親自挑選出二百餘名女子,其餘的便被本旗原車遣回了。

通過了初選的少女們終於有機會走入真正的宮廷,儘管此前一再被教訓不要東張西望,儘管懷抱裏都是滿滿的忐忑與不安,卻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好奇與興奮,忍不住向左右偷偷地窺視——不論最終能不能留在這裏,她們總算是曾經走進後宮了。就憑這一點,也足可炫之鄉鄰,誇耀終生。

吳良輔注意到,這其中惟一沒有向左右看的秀女就是佟佳平湖,他之所以記住了她的名字,一是因為她是漢女入旗,自然會得到他的特別關注;二是因為她的出手特別大方,打點吳良輔的賞賜竟是一對雕刻玲瓏的小白玉獅子。她的臉上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嚴肅與端莊,目不斜視,步不高舉,聲線雖然略顯幼卻十分平穩,走路的時候裙上的飄帶紋絲不動,而帶上金鈴則細不可聞。

這是一個天生的皇后人選。吳良輔在心底悄悄對自己説,她其實完全不需要給任何人賄賂,再嚴格的篩選也不可能將她剔除,而且她是正藍旗固山額真佟圖賴之女,其祖佟養真早在清太祖努爾哈赤時已經挈家來歸,賜姓佟佳,就衝這一條,自己也會讓她入宮的。但是她出手如此大方,顯然是下定了決心要闖進宮來,絕不容許任何失誤的。

吳良輔對她有莫名的好,不知怎麼就很想幫她一把。雖然後宮的複選已經超越了他的職權範圍而由忍冬接手,但是他想,必要的時候,他會向忍冬求情的。

忍冬還是第一次主持這樣盛大的典禮。數百個女子集中在高不見頂的大殿中是一種近乎壯觀的景象,她們繡帶招搖綠鬢如雲,不説話已經是風聲鶴唳般鼓動着某種秘不可宣的氣氛,再若有一點竊竊私語,那簡直就是一陣陣海源源不斷綿綿而來,可以撼山動地,摧枯拉朽的。

站在這海般的芸芸眾生前,忍冬不由得有了一種莊嚴與驕傲相混合的威儀,已經站在高處了,還要高高地揚起下巴,很慢很清楚地咳了兩聲。人羣刷地靜寂下來,數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她,彷彿她就是代表着皇家權威的最高長官。她知道自己在這時候該有兩句訓話的,太后娘娘此前曾經提點過她,吳良輔也把前明的規矩知無不言地向她講解過,可是偏偏這時候,她卻忘得一句也不剩了,好不容易開了口,卻只有最簡單的幾句話:"既然來了,就要守規矩,以後你們會知道的。"這話語的空與她面容的莊重多少有點接不上軌,秀女們便都眼睜睜地看着她不做聲,好像在等她再多説點什麼。忍冬自己也很想再説幾句更有份量有內涵的話,然而實在是不能了,她莫名其妙地望空揮了一下手,回頭對嬤嬤們説:"開始吧。"至於開始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

幸好嬤嬤們是清楚的,那都是從前明宮女中挑細選出來的有經驗的嬤嬤,她們對這紫城比忍冬悉得多,對皇家的規矩也遠遠比忍冬知道得多,對於選秀的程序及規則,就更可以做忍冬的老師了。這時候便有一個老嬤嬤耳語般地提點忍冬:"該讓她們衣裳了。"忍冬愣了一愣,機械地大聲重複:"衣裳。"這聲音把她自己和秀女們都嚇了一跳。當眾衣,多麼讓人難堪的事情。數百個赤『』的少女身體,如何面對?忍冬在後宮生活了半輩子,可至今還是‮女處‬之身。她自己從來都沒有當眾『』過身體,而除了侍候莊妃皇太后洗浴之外,也從未見過任何女人在自己面前『』體。但是現在,她卻這樣莽撞魯地命令二百多個女子衣。如果她們不肯聽從或者質疑,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然而秀女們比忍冬更早地鎮定下來,畢竟,她們此前早已接受過最基本的選秀訓練,知道會有哪些步驟,面對什麼樣的難關。所以只是略微遲疑了一下,便有一個略為年長的秀女利落地將自己的衣裳一層層了下來,率先站在了最前列。其餘的少女便如受了鼓舞一般,也都很快光了衣裳,齊刷刷地列隊站妥。

忍冬對那個一馬當先的秀女有點,不特意地打量了她一眼,在心裏讚歎着:真是個美人兒呀。蜂猿背,螳臂鹿腿,那樣豐滿的,那樣纖細的,那樣緊繃的『』,那樣筆直的腿,真是年輕,真是豔麗,這才叫少女呀。她想,如果她是男人,也會愛上這樣的女子的。

嬤嬤們走上前,開始依次對秀女們『摸』『』捫肌,又叫她們打開雙臂嗅其腋下。少女們羞愧地低着頭,忍着淚,但當檢選嬤嬤説一聲"不合格"並將那女子拉出隊列時,那眼淚便忍不住了,有些秀女甚至當眾放聲痛哭起來,一邊手忙腳『亂』地穿着衣裳,彷彿一朵盛開的花蕾在瞬間枯萎,變得像秋天的葉子那樣皺巴巴起來。

忍冬很欣地看到那個美人兒一般的秀女很輕易地通過了檢驗,並迅速地穿好了衣裳,還特地理了一下頭髮。她不走過去對她説:"你很好。你叫什麼名字?"

"紐祜祿遠山。鑲黃旗。"秀女很恭敬地回答,温暖地微笑。

忍冬點點頭,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裏。她不想在答案揭曉之前説得太多,於是慢慢穿過秀女的隊伍,看到有三個嬤嬤在圍着一個少女議論着什麼,便走過去問道:"怎麼了?"嬤嬤退後一步,面有異『』地回答:"這位平湖秀女年齡太小了,身子也單薄,我們不知道該不該算合格。"忍冬回頭,便看到了那個小小的女孩,她的相貌幾乎不能用美麗或者漂亮來形容,如果剛才那位鈕祜祿遠山堪稱"紅顏"的話,那麼面前的這個女孩便是"絕『』"——她的五官都緻如畫,畫得太緻了,眼角眉梢都』出耕細作的痕跡,以至於那妝容下的本來面目竟顯得有些高深莫測;皮膚是一種近乎病態的白皙,像是剛剛剝了殼的生雞蛋,滾動着一種柔,一種晶瑩,看得人驚心動魄,覺得隨時都會有蛋汁出來;小小的『』,小小的『』,雖然年紀尚幼,可是體態的輪廊卻已經顯現出來了,像一朵早的花蕾,含苞放,但那種""是不自然的,拔苗助長一般的,帶着一點點妖媚,一種不正常的近乎惡的誘『惑』;而且她周身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非蘭非麝的『藥』香,使她整個人益發有一種無可形容的神秘幽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