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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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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領導甩出了老面子,我…”

“算咧!那就留下一個名額吧。”薛志良替領導解圍説“就是不好推。”

“下不為例!”王書記下決心説,口氣有點氣哄哄。

薛志良笑着,點點頭。

“看來,這件工作比所能設想到的麻煩更多!”王書記走出門後,薛志良這樣想。其實,在縣上昨天召開關於招工工作會議之前兩個多月,早就風傳着招工的消息。他是民政幹部,經常被關心這件事的人們詢問着,打探着。他用一句話回答任何人:“沒見上級正式通知。”許多穿着各衣服的人,做出諂媚的、討好的、巴結的臉,提出將來一定要幫幫忙。他也用一句話應酬:“等上級傳達咧,到時候看,不違犯政策,儘量幫忙…”有什麼辦法?在文明的城市和落後的農村之間存在着明顯差別的當今中國,誰有本事和力量能扭轉這股強大的進城的洪水?特別是黨的傳統思想被污染以後,問題更加難以正常處置了。現在看吧,上午剛把招牌一貼出門,他的房子裏就湧來許多人。他索把要起草的文件紙收拾起來,鎖上門,躲到搞計劃生育的女幹部的房間裏寫,這兒是人人聞之卻步的冷清衙門。

大約還沒寫兩頁,老薛就聽見有人在院子裏呼喊他的名字,那聲音又又響,叫得又緊,簡直跟叫驢的嗓子一般無二。

薛志良只好合起紙筆,走出門去,見社辦磚廠廠長楊謀兒站在院子裏,東張西望。此人四十多歲,墩墩個兒,光頭髮亮,肥眼泡下一雙又大又詭的眼珠一瞅見他,就急不可待的喊説:“老薛,快快快!王書記叫你!”楊廠長跨步過來,一隻胳膊摟住薛志良的肩膀了。看去象是親熱的舉動,而實際覺那壯的胳膊是在推着他快走。

王書記旁邊,坐着一位中年陌生人,從臉上的顏看,他的營養是很好的,胖乎乎的圓頭上,扣着一頂栽絨帽兒,帶領的列寧式棉襖,脖頸襯着紅藍各半的兩圍巾。

“這是一o二信箱供銷科科長老孫!”楊謀兒給老薛介紹對方。孫科長坐在椅子上未動,胖臉上略略顯出一絲有限的微笑,而不象一般申求幫忙者那樣過分地殷勤。楊謀兒又向對方介紹説:“這是俺公社民政科科長,老薛。”薛志良握着客人的手,心裏彆扭:公社分工搞民政工作的,僅僅就他一個人,從來也沒有什麼“科”!他今倒被社辦磚廠廠長加封為科長了!他以為楊謀兒和他開玩笑,回頭瞧瞧,楊謀兒臉得平平兒,説謊話比説真話的神氣還嚴肅認真。

王書記笑着瞧一眼薛志良,側過頭擦火柴點煙,似乎故意把事情留給別人説。

楊謀兒把靈活的眼睛對住老薛,説話象打機關槍:“是這麼一回事。孫科長是咱公社孫家灣人,一家人住省城,老常不回來,顯起人生,説近了是咱鄉黨。鄉黨見了鄉黨親,孫科長經常關心咱公社,前年咱磚廠籌辦時,大馬達到處不來,孫科長給咱解決咧!這回給咱支援兩部汽車,新出廠的‘延河’。要是等上級分配,一年也靠不準能撥來一部…”老薛聽楊謀兒的意思,集中到一點,就是過了這個村,決沒第二家店了。汽車雖然是奇缺貨,與民政幹部的工作業務卻相差甚遠,把他叫來,意思是十分明白的。

“孫科長的侄女在隊裏,想借這次招工的機會…王書記叫和你一塊商量商量…”薛志良温和地笑着,看着王書記。他用隨和的笑臉告訴屋子所有的人:書記看着辦吧!你只要點頭,我就再留下一個名額。我不想討好誰,也不想得罪誰。五十歲的公社民政幹部,難道還想靠討好誰去求得一官半職嗎?無聊!

“咱磚廠沒汽車不行喀!成天拉煤,光運費就花得挨不起!清除窯渣,把場地都堆佔滿咧!要是有汽車,一下送到臨近村裏去鋪路,一舉兩得。老孫為解決咱的困難,把想不到的辦法都想咧!用他們科上的名義先買下了。憑咱,嗨!給人家磕頭叫爺也甭想…”老薛聽着楊謀兒的話,心裏厭煩!這些話,在他參加革命隊伍的多少年裏,是作為垃圾一樣的東西被排棄的。現在可好,文化革命以後,這些垃圾一樣的東西被楊謀兒一類人當作蜂一樣追逐着,而且敢於在公社黨委書記面前,大言不慚地高聲宣揚…

再看看孫科長吧!穩穩兒靠在椅背上,悠悠然噴出一口口煙霧,輕輕撣掉煙頭上的煙灰,一句話也不説。有人替他説話、替他着急、替他辦事、替他賣臉!他有兩部汽車——物質真正是基礎啊!能教孫科長硬氣壯!

楊謀兒囉囉嗦嗦説完了,乞求的眼光瞅着王書記。薛志良也等待着書記的裁決。

王書記磕掉旱煙灰,從桌子上拿起三張票卷兒,在空中顯示似地晃了晃(那是專叫他薛志良看的),又啪地一聲壓在桌子上,似乎帶着某種嘲諷的口氣説:“怎樣?老薛!兩部汽車,換你一張招工表,這個生意,你划得來呀?”薛志良對於這樣赤的問話,確實沒有神準備,咄咄吶吶:“你…你看…看吧!”

“我看是划得來的!”王書記説“‘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楊謀兒釋然笑着,向書記點頭…

孫科長也顯出矜持的笑意…

王書記把桌子上的票卷兒給楊謀兒,吩咐説:“一部給你,一部給拖拉機站,不要誤了起貨期限!”

“那你放心!”楊謀兒小心翼翼把票卷夾進票夾,裝進提兜。

“那個表?”孫科長説了第一句話。

“表?”王書記瞅着薛志良。

薛志良説:“表在縣上,還沒發下來。”

“放心放心!”楊謀兒拍着孫科長的肩膀“俺王書記説話,是公社的最高指示,你放心!”楊謀兒和孫科長歡喜喜出了門,先後鑽進黑殼轎車,走了。王書記把民政幹部留在自己房子,苦笑着説:“下不為例!”薛志良依然笑着點點頭。

“下不為例!堅決!”王書記重申他的決心“我現在就走,住到山嶺上的東溝大隊去,任誰問,甭透!除非上級有緊急會議,你給我打電話!你按你的計劃辦!”王書記下鄉逃走以後,鄭副書記,肖、何兩位主任,也都招架不住沒完沒了的糾纏,相繼逃走,住到某一個大隊裏去了。

老薛被圍困在兼着寢室的辦公室裏,牀鋪上坐着來訪者,房子的空檔處站着沒有凳子坐的人,火爐邊圍着人。水喝完了,有人自動打回來,放在爐子上燒…

從公社每個村子來的社員,年輕人、老漢、老婆和一些大小隊幹部,還有城裏來的知識青年的家長,工農商學兵,不論職位多大,知識多高,貧富如何,都一齊向這位瘦瘦的人民公社的民政幹部傾訴心裏話,恭恭敬敬…

薛志良不時點點頭,表示對各種各樣的困難和理由都聽進去了。的確,有的家長申述的艱難,聽了簡直令人傷心,我們有許多人生活得並不美好!面對着一張張苦楚動的臉,一串一串甩出清鼻眼淚的述説者,他咬住嘴,不漏一絲縫兒,不承諾任何要求。他心裏明白,上級分給全公社僅僅四十個名額,農業户口的男女青年全社不下兩千,知青也有二三百,照顧也照顧不過來喀!

他不能滿足任何人,也不厭煩任何人囉囉嗦嗦的申述。他的脾氣在公社二十多位幹部中是頭一個稱得“待人和氣”的。正是這一點,公社領導才量才使用,分配他做麻煩而又瑣碎的民政工作,每年冬季,向最困難户發放有限的救濟物資和錢款,檢查各村對鰥寡孤獨的五保户的生活安排,軍人烈士家屬的撫卹金,每季度一次的民用木材的批發…他的工作雖有許多可指責的尚不周密的紕漏,可他的態度永遠是好的,笑嘻嘻…眼前這些擠到他跟前來的人,敍説完了,雖然沒有得到確鑿的許諾,倒也聽了幾句暖心熱的話,擦了眼淚和鼻涕離開了,一批又一批…

薛志良看出,凡是擠到他的跟前來申述困難而希望得到照顧的人,大都是些不通“眼隙”的人。又有一些人,突然進來,打斷談話者的話,問“王書記在不在?”或問“肖主任到哪裏去了?”他按事先訂好的默契,撒謊説不知道。這些人不甘心,眨着並不信任的眼睛,又到其他幹部那裏去探問了…一向清靜的山區公社的小院,現在熙熙攘攘,吉普車和小轎車在狹窄的院道里錯不開進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