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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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無爭來訪後的次,宮中就差了人來——好在對方只是德妃派來找我進宮敍話的,讓我隨之略懸的一顆心迅速落地為安。
穿戴整齊,我隨着宮人來到了德妃的寢宮外,對方正將我引入殿內,卻見一身綠衣的德妃正從裏邊款款而來。
“民女參見娘娘。”我忙不迭低頭福了一福。
“免禮。”德妃面帶三分笑意,仍是平裏的那副模樣“陪本宮到處走走吧。”於是,我低眉順目地跟在她的身後,一路從她的寢殿走到了花園裏。途中她並不多言,問的話大抵也是可有可無的,直到我們走上了一條黑白相間的石子路,略位於前的她冷不防對我説:“本宮記得,去年仲夏,也是在這樣一條石子路上,你曾陪着本宮散步。”
“娘娘記真好。”我始終低着頭,不敢隨意出聲。
“那時候本宮同你説的話,你還記得嗎?”悠悠地踱着步子,女子如是問。
“是,民女記得。”聽了她的這句話,我心中登時瞭然。
“記得便好。”她一邊走着,一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皇子今年已二十有五了,卻遲遲未娶,皇上和本宮不是沒為他辦過,可他總是以各種緣由婉拒。如今看來,興許是緣分未到吧。”古時候二十五了卻尚未娶親,還是一國之君的獨子,確實夠“剩”的——可惜事到如今,等來的卻是一場痛徹心扉的孽緣。
“既然皇上指了你,皇子也同意了…”德妃不徐不疾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注目於我“本宮希望你能知足常樂,盡心盡力地侍奉皇子,當好這個裕王府的側王妃。”
“是,娘娘的教誨,民女記下了。”我面如常地埋低腦袋作恭順狀。
“好了,本宮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抬起頭來回話吧。”大概是見我動不動就低頭作答,德妃如是説。
“娘娘説笑了…”我小聲嘀咕完,賠笑着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目光。
然而,四目相對尚未滿三秒,她的視線便轉移到了我的身後,那起先似笑非笑後又笑靨如花的神情變化令我下意識地扭頭望去——就在她目視之人即將映入我的眼簾之際,我聽到她説了一聲:“靈妃妹妹。”話音剛落,我與來人的視線已然匯。傅卿尋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目光,不緊不慢地向我們走來。
“德妃姐姐。”走近了,傅卿尋對準德妃,微微一笑。
曾幾何時,她喊的,還是“德妃娘娘”我望着來人那略顯蒼白的容顏,心中再度暗歎命運之人。
“呵…”許是察覺到了傅卿尋對我視若無睹的態度,德妃莞爾輕笑“你們年輕人聊着吧,本宮有些乏了,先回宮了。”
“恭送德妃娘娘。”見德妃抬腳就走,我連忙行禮,卻不見附近的傅卿尋有任何動作。
片刻,想來人已走遠,我緩緩抬起了頭,發現傅卿尋也正轉身走,便急不可待地張嘴喊了聲:“等等。”
“…”女子聞聲側過身來,注視着我的眸中似乎不帶任何情“你就是這樣對一個娘娘説話的?”毫無漣漪的一句質問叫我不一愣。
她就這樣…在我們之間劃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民女失言,望娘娘恕罪。”帶着一陣失落和惆悵,我垂首請罪,卻未聞動靜,我不由抬眼,看見她仍舊轉過身去打算離開“娘娘請留步!”見她再一次停住了腳步,我急忙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能否借一步説話?”
“你我之間有何可談?”她目視前方,冷若冰霜。
“有。”我篤定道“因為我們還關心着同樣的事。”她聞言,終於側首看了我一眼,旋即向不遠處的一間涼亭望去。
“冷紅,描夏,留在這裏。”扔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往涼亭的方向走去。
我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二人雙雙來到空無一人的亭子,我見四下無人,便迫不及待地開了口:“我知道你現在很不願意看到我,可是有些話我不得不説。第一,我從無意足於你和殿下之間。第二…”我話未説完,她已然不慌不忙地眨了眨眼,給了我一個不屑的斜視。
我不由中氣結,但又不好發作,只好耐着子換一條思路:“殿下沒跟你説過那天在我和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嗎?”她不接話,兀自眺望遠方。
“行…你不説話,那麼就請心平氣和地聽我説。”好不容易逮着機會,我今天勢必要把話説個明白“那殿下與我一同入林,他給我指了條路,要我騎着馬嘗試繞開幾棵樹幹,説是有助進騎術。可惜我功夫不到家,半路上就摔了出去,幸得殿下出手相救。但也正因如此,我們無意間觸動了林子裏的陷阱,一起被困在了一張網中。那張網據説是殿下多年前親自佈下的,用的是…哪個地方進貢的什麼網,總之堅不可摧,所以我們只能等人來救。可誰知我們從未時一直等到第二天快亮,才等來了御林軍。”回憶着當時的情況,我像唱獨角戲似的對傅卿尋皺起了眉頭“你不覺得奇怪嗎?皇上唯一的皇子失蹤未歸,就算林子再大,御林軍也不至於會花這麼長的時間才找到我們吧?”她仍舊一聲不吭,唯眉心似有微動。
“再説説那個舒痛香。沒錯,香是我給你的,但它同時也是別人給我的,不是我一手造出來的,我確實不知道里面還混了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頓了頓,見她雙微抿“你懷疑我算計你,那你怎麼不想想,按理説,那幾天還未到你來月事的子,我憑什麼就知道你的月信會提前造訪?既然這種事情無法預知,我又有什麼把握能掐準了時,在你帳內點燃這害人的舒痛香?所以,殿下若是被人故意支走的,那我也一樣。”
“因為舒痛香有令女子月事提早的效用。”她冷不防開啓雙,入的話語令我始料未及“我説得對嗎?”她從容不迫地轉動脖頸,對我冷笑。
我愣住了——我從不知曉,這舒痛香本身居然也有問題。
“我不知道有這回事…”我蹙眉否認。
“你當然會説不知道。”她反相譏。
“…”啞巴吃黃連,有苦説不出“你不信我,我也沒辦法。我只能説,這香是別人給我的,如果一定要説誰在暗中加害於你,那也該是那個人。”
“那麼那個人是誰呢?”她挑了挑眉,故作微笑,像是在看戲一般。
“是…”我話到嘴邊有強嚥了回去。
我能説出是廉妃嗎?這個皇帝的嬪妃、莫無爭的表姨——牽扯太多的女子。
“我不能説出那個人的名字,就像我同樣不能言明,”我故意略作停頓,直直地盯着傅卿尋的眼“是誰有能力讓御林軍一個晚上都找不到一個國家的皇子。”
“呵,有哪個人會輕易供出自己的同夥。”她咧嘴輕笑“更何況那個同夥,才剛給了她全天下女子都垂涎的地位。”她…她原來是一清二楚的!?是啊!這麼一目瞭然的事,她怎麼可能毫無察覺?這麼説,她一直都以為…我在幫着皇帝設計她?
“那個人或許是有同夥,但這同夥不是我。”思及此,我問心無愧地直視着一臉漠然的女子。
然而,她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在一瞬間出輕蔑的笑容。
“你為什麼就是不信我呢?這件事細細想來本就疑點重重,罪名栽贓到我頭上,那本就是漏百出!”反覆勸説無果,我終是忍無可忍“可是你!你為什麼偏偏就是不肯信我呢?難道我們認識了這一年多,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人!?”
“是!”豈料我憤憤不平的詰問猝然換來了她更為動的反應“在我眼裏你就是這種人!”她驀地瞪大了眼睛,紅着眼對我怒目而視“不然你為什麼甘冒被追殺的危險一路送我來到北梁?不然你為什麼甘願入宮伴我於左右?不然你為什麼拼了命地要完成身為副使的任務?不是為了幫我復國!不是!你是要一步一步走向高處!是要利用我實現你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夙願!”語畢,她潸然淚下,我濕了眼眶。
原來她口中的“這種人”比我所想的更為可怕。
“傅卿尋…”我難以置信地喚了她的全名,此刻我所覺得到的,已經不是荒謬,而是無以復加的失望“你怎會如此認為?你憑什麼這麼看我?我…我究竟做了什麼,以至於在你心中變得如此不堪?!”她面帶淚痕,一語不發;我聲聲質問,視野模糊。
“難道以前你誤以為我是男子時的喜歡,我被嚴刑拷打後你奮不顧身為我正名的意氣,還有我從漓國歸來時你急不可待送來的擁抱…全都是假的嗎?”回憶起往昔種種,我忽覺一陣心痛。
“貌合神離。”她帶着細微的嗚咽,道出了一個成語“你不覺得這四個字用來形容你我,再合適不過了嗎?”
“呵…”我咧開雙,啞然失笑“貌合神離…説得真好。”捫心自問,我和她的確是看似親密無間實則各懷心思——只是沒想到,有朝一竟能疏離至此。
風蕭蕭兮心俱寒,往事一去兮不復還。
我累了,放棄了。
“卿尋,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可能握住你的手給你安了。”我了鼻子,高高地抬起了下巴,側過身子,我一步一步地向前,擦過她一動不動的肩膀“今後的路,你真的要一個人走了。”我目視前方,眼瞼忽而微微顫動起來“好自珍重。”彼時,我們相對而立,她説接下來的路,她會一個人走;此刻,我們擦身而過,我想往後的歲月,終將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