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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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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接下來的那幾天是平靜而順遂的。思亞每天晚上十點來接她回去,並且絕對不會忘掉她的安全帽…這一點月倫真是佩服他的。如果是她自己啊,她對自己承認:剛開始那幾天可能還會良心不安地發現“今天又忘了安全帽”接下去就連自己有頂安全帽這碼子事全忘光了。

而思亞幫她準備的還不止是安全帽而已。她發現他手帕開始多準備一份,原子筆也隨時備用,甚至連雨衣都多買了一套,以防不時之需。這個人和徐慶國多麼不同呀,月倫忍不住要想:徐慶國是漫的,情緒化的,唯美的,説出來的話常常如語如歌,想出來的小花樣也都唯美至極:送她一兩幅自己寫的書法啦,在雅緻的信簽上用粉彩畫兩枝紫羅蘭,然後寫道:“這顏像不像你今天早上穿的那條裙子”啦,在她生的時候寫首小詩送給她啦┅┅然而他對生活小節的處理能力只有比她更差。天知道他常常連自己的生活費是怎麼花掉的都不曉得,使得她必須在月底的時候節衣縮食,設法餵飽他們兩個。

而這種事情説什麼都不可能發生在思亞的身上。他不會有事沒事段唐詩宋詞給她聽…事實上他學生時代背過的那幾首詩詞是不是還留在他腦子裏,殊成疑問,更別説什麼莎士比亞或惠特曼、泰戈爾了,然而他那種實事求是的沐貼只有更教她窩心。是而今的她已經成到足以瞭解:生活中的揖讓進退,是比風花雪月更踏實、更切身、也更要緊的吧?那個與徐慶國戀愛的石月倫或者真的會覺得思亞“缺了點人文素養”現在這個石月倫可絕對不會!包何況思亞的所謂“欠缺人文素養”只不過是他不背詩也不背詞罷了。而人文素養的範圍可比詩詞拌賦廣太多了:對歷史的興趣,對社會的批判,對美與造型的應┅┅以這種角度來看,思亞的人文素養絕對不差。她越和他聊沆就越明白這一點。思亞接了她以後總是先回她住處去帶唐大汪出來,然後在吃消夜的時候讓唐大汪自去亂跑。兩個人一面吃東西一面聊沆,聊沆的範圍地北天南:從童年趣事談到求學階段、以及工作上發生過的糗事,從各地珍聞談到讀書心得。當然月倫最常談的,還是她正在忙的戲劇;思亞的情形則跟她很像:一提到建築神就來了。她帶着很大的興趣聽他談他理想中應有的社區造型,真覺得人間事無一不是學問。

這樣的相聚和閒聊,以及彼此間情份的累積,使得月倫的心思自徐慶家的身上移開了大半;而唐大汪的陪伴更教她心安了許多。然而,就另一個角度來説,唐大汪的存在也正提醒了她:她目前所處的,是一種什麼樣的非常時期。如果不是處身於這樣的非常時期裏呵,月倫真要覺得她對生活再無所求了。卻是一個陰影在她的生活之中徘徊不去,夜夜;簡直就像是┅┅不知道什麼地方埋伏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而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挨個正着。

即使她對這種不定期的撥已經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那信當真再次出現的時候,仍然教她覺得心極了。

這一封匿名信是隔了一個星期才來的。苑明和上回一樣,等到排戲完畢之後才告訴月倫這件事。

“這封信的措詞比較烈了。他説他等着向你討債。”信在學耕和思亞兩人手中分別停留了一會兒,唯一不看信的只有月倫。而,雖然知道自己的朋友們都在盡力保護她,月倫還是覺得心裏好沈,沈得她連呼都覺得艱困。

“信的內容還是用電腦打出來的。”思亞不悦地擰着眉:“信封上的字又和上回不同了,可是瞧來也像是小學生寫的字…這小子該不會假裝不認得字,隨便抓一兩個樂於助人的小朋友幫他寫信封吧?”

“很可能。”學耕拿出上一封信來和這封相比對:“真看他不出,這小子還是個智慧型的罪犯呢。哼,天底下就只有他一個是聰明人嗎?”他一面説,一面打開屜取出一隻牛皮信封,從裏頭出了幾張相片:“大家看一看,這小子就是徐慶家。”他補了一句:“資料今天早上才送來的。我本來是想能不用就不用,想不到這小子真的不知死活,一心一意要玩真的。”

“我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月倫乾澀地説,一面從學耕手中取餅照片來。

那幾張照片顯然都是放大過了的,有大頭照,也有生活照,但都是青澀的學生模樣,想必是從學校的畢業紀念冊上得來的吧?相片上的男孩瘦瘦長長,五官稱得上是清秀的,雖然和他哥哥長得不是很像,但眉宇間依然有幾分肖似。月倫中一痛,無言地將相片推到了一旁。思亞立時將它們接了過去。

“從相片認人本來就不是很準,何況這些相片少説點也是六七年前照的了,出入只怕更大。更要命的是這小子幾乎沒有什麼特症┅┅真要命,他為什麼不在臉頰上長個大痣呢?”思亞皺着眉頭沈思:“沒辦法找到更近的相片了嗎,範兄?”

“我還在試。”學耕吐了一口氣:“不過相片只是一個叁考而已,作不得準的。形貌要變易本來就不是難事。留點鬍子,戴個太陽眼鏡,變個髮型什麼的,看起來就會非常不同了,更何況我們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那沒關係,有了總比沒有好。”思亞樂觀地説:“至少我們已經知道這小子沒有鷹勾鼻,掃把眉,也不是一八o以上的壯漢,要過濾範圍便小得多了。你説是不是,石月倫?”

“是是,閣下料事如神,言必有中。”月倫苦笑道。她有時真服了他那種“天塌下來有長人頂”的樂觀。雖然她也不得不承認,思亞這種凡事都只往光明面去看的格,真為她消去了不少杞人憂天的烏雲。

“好啦,討論到此為止。”思亞拍拍手站了起來:“戰鼓已經響起了!各位同志,大家繼續努力,好早些逮住那小子吧。”月倫忍不住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你在做什麼?成功嶺上練新兵耶?”

“沒上過成功嶺的人不要亂講話!”思亞瞪眼道:“連心戰喊話和對新生作的神訓話都分不出來的人更沒資格説話!你那什麼眼神?我告訴你哦,我也是堂堂的中華民國預官哦!兩位,我們先走啦!你你地,不跟她説一些在下的豐功偉績,這個女人是不曉得要尊敬我!”他實在不是什麼口秀的高手,尤其在存心説笑話的時候。月倫有些好笑地想,一面揮手向苑明和學耕道晚安。然而思亞的用心使她動。他那麼努力地要抒解她心上所受的壓力,那麼費心地要她遠離所有可能傷害她的東西。這話乍聽之下,很像是某種保護過於旺盛的大男人,可是他對她的專業知識及努力又有着那麼大的尊敬,那麼大的認可┅┅察覺到月倫對自己努力擠出來的笑話完全充耳不聞,思亞沮喪地住了嘴,而後又很快地振作起來。

“不要擔心嘛,石月倫,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我跟你保證。”他神抖擻地説:“那小子以為你是孤孤單單一個人,而實際上你卻有一堆朋友保護着你,扁這一點就夠他在採取行動的時候灰頭土臉的了!”

“啊?噢,”月倫回過神來,堪堪捉到了他所説的最後一段話:“我不是在擔心啦,真的。你們已經把我應該擔心的部分全擔心光了。”

“這才對嘛。”思亞取餅安全帽來替她戴上,而後又從長褲口袋裏掏出來兩蚌小東西。

“給你的,”他説:“有了這種東西,你就更用不着怕那小子了。”

“這什麼啊?”月倫困惑地問。其中一樣是個以哨子作為墜飾的項煉,用途她是明白的;另一個玩意兒看來像個噴霧器,握在手心裏頭剛剛好。

“防身用的噴霧瓦斯。”思亞解釋,抓着月倫的手教她怎麼使用這個玩意兒:“這種東西能不用當然最好是不要用,但你知道,有備無患嘛。知道你身上帶着這種東西,至少可以教我放心一點。”

“小五,”月倫動得差點説不出話來,只好用笑謔來淡化自己動的情緒:“你存心把我打扮成本的忍者是不是?安全帽、噴霧器加哨子,還有沒有其他的?”

“小五”是思亞家裏的人對他的稱呼,月倫早在前些子的閒聊裏就知道了,她很喜歡,所以越叫越順。

思亞也笑了,但他的眼睛卻很嚴肅:“可能的話,我還想在你身上裝個緊背低頭弩呢。”(注)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答應我你會隨身帶着這些東西!”

“好啦。”月倫乖乖地説,直直地看進了他温柔的眼睛:“小五,謝謝。”一直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還握着她不曾放開。也許是因為她那雙軟軟的小手握起來覺好對,而她站得離他那麼近,近得他可以聞到她的髮香;她明媚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意隱約而許諾┅┅思亞只覺得心血一陣盪,情不自地湊過身去,極盡温柔地在那兩片花瓣般的嘴上印了一記。

他本來只想輕輕地印一下就好了的,但那輕柔而試探的接觸使得他所有的男本能都騒動了起來,使他不自地將月倫環進了懷裏,不自地想要加深彼此的接觸。在最初的輕啄之後,他的吻再一次地落在她的上,開始要求更多,渴望更多┅┅幾乎就在同時,一個念頭尖針一樣地鑽進了他的腦中:你在做什麼,唐思亞?這不是你表達情的時機呀!如果她以為你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佔她便宜,那你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個念頭使他立時收束起這個吻,帶着種急湧退的匆忙放鬆了他對月倫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