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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話鬼遮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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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快黑的時候,我和樂樂、貝貝趕着羊羣往回走。快走到我們老宅附近,經過一户人家。

那家大門敞開着,堂屋裏的方桌上已經擺好了幾盤菜,有一箇中年男人正坐在桌邊喝酒。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背心,下身穿着黑長褲。黑黑的臉膛,嚴厲的眼神。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本就黝黑的面頰,呈現出一種不善容人的兇悍。

從側門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瘦瘦的,中等身材。上身穿一件白襯衣,下身穿一件藍褲子。端着一盤菜走上前,規規矩矩的放在桌上,站在旁邊小心的問:“菜夠不夠?還想吃什麼?我再去做?”

“行了行了!”男人極不耐煩的擺擺手:“做什麼?一會兒我就走,湊合着吃點就算了。”

“你今天又不在家啊?”女人怯怯的説。

“我去哪兒要你管啊?”男人瞪了她一眼,女人又遲疑的問:“咱家虎子已中學畢業了,要讀技校呢!這技校可不比中學,聽説學費貴的,但學出來了就出息了、、、、、、、、、”女人説話非常吃力的樣子,又瞥了一眼男人,不敢再説下去。

“錢、錢、你只知道要錢,兒子又不是老子一個人的。”男人大聲的吼着:“你有本事教兒子,兒子説話從來都不向着我,我還掙錢供他讀書?死了這份心吧!那小子不是硬氣的嗎?教他自己個兒掙錢讀書去,你再多嘴看老子不揍你。”女人不敢説什麼,默默地退了下去。

“蘭心姐!快走哦,看什麼呢?”是樂樂的聲音。

“哦!來了!”我正要走,忽然瞥見他們家裏牆角邊還站着一個老,瘦瘦高高的樣子,穿着一身青布衣服。冷冷的看着坐在桌邊的男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憂鬱。我再細看時,那個老卻不知怎的憑空消失了。

我似乎馬上明白過來,又聽見樂樂在喊:“蘭心姐!快來喲!”

“來了!來了!”我加快了腳步,跟上了樂樂和貝貝他們。

“姐!你看什麼呢?”弟弟問。

“沒看什麼!”我嘀咕着,自言自語般的説:“嘖嘖!那家男人好凶囉!”

“你是説胡叔叔吧?”樂樂彷彿馬上明白了似的,接口説。

“你怎麼知道我在説什麼?”我有些奇怪,笑笑説:“你個鬼靈,你知道我在説哪個?”

“我當然知道了!你就是在説我們旁邊的鄰居胡叔叔。”樂樂得意的説。我們已走進了老宅,將羊羣朝羊圈裏趕去。

“那家男人姓胡嗎?”我隨口問着。

“嗯!”樂樂點點頭:“男的姓胡,女的叫蓮姑。”

“蓮姑?”我不莞爾,這個名字真好聽。卻不免又叨咕了一句:“那家男人的確兇了些。”羊兒陸陸續續的走進了羊圈裏,樂樂將羊圈的門關好,和我們一起到堂屋去吃飯,仍然介紹着:“胡叔叔過去我們看着人好的,只不過現在脾氣大了點兒。”

“為什麼呢?”我繼續追問着,也許是我從小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的,雖然剛才只是在人家門口匆匆路過,卻很看不上一個大男人在女人面前頤指氣使的樣子。那算有什麼本事啊?

“為什麼?”樂樂摸摸自己的頭説:“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單還在世的時候,胡叔叔的確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們説着話已來到了堂屋裏,舅媽和媽媽正坐在堂屋正面的一張桌子旁邊折着一大疊的黃紙。

“誰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啊?”舅媽問。

“蘭心姐在問咱家隔壁的胡叔叔怎麼這樣兇,”樂樂馬上搶着回答:“我説胡叔叔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哼!”舅媽冷哼了一句:“他這叫‘小人得志發癲狂’。”媽媽手裏折着紙錢,淡淡的説:“既然是‘小人’,當然就不指望他能好到哪兒去。”弟弟走進媽媽身邊:“媽媽,您在折什麼呢?”

“在給外公外婆疊紙錢。”媽媽和舅媽的手依然在不停地忙碌着。

“媽媽,媽媽!我來幫您折,我來幫您折!”弟弟靠近桌邊,在桌上拿起一張黃紙,也學着媽媽的樣子折起來,我和樂樂也一起圍坐在桌前幫忙。

舅媽將摺好的一大疊厚厚高高的紙錢,用一塊鎮石壓好。又在桌子當中拿起一疊黃紙繼續折着,説:“二姐,您是沒看見胡圖強以前那個樣兒,窮得叮噹響,嘖嘖、、、、、、、”舅媽很鄙夷的搖搖頭。

“胡塗牆?”我不由得樂了:“這叫什麼名啊?”舅媽也跟着笑了:“他這人吶!開始看着,還只覺得他做事勤快,而且少言寡語的。要不村長和單媽怎麼都看重他了呢!不過時間長了,就發現他斤斤計較,愛佔小便宜,總希望別人關照自己,對所有的人都存着戒心,好像人家都要害他似的。

他這人又整個一‘只進不出’,整天算着自己得到過什麼,卻從不考慮自己付出了多少。單就人情世故方面來説,他過去兒子抓周啊!他自己過生吶!總是早早的就請了別人。而別人家的事兒,他是從來不去的,每次都是單媽和蓮姑出面送情。

他自己個兒結個婚都跟做生意似的,也一天到晚的盤算着自己付出了多少,得到了多少,劃不划算,有這麼過子的嗎?”媽媽聽了也搖頭直笑:“我都第一次聽説這麼衡量婚姻的,這能過好麼?”

“抱着這樣的心思能過好子就奇了怪了。”舅媽邊折着紙錢,邊介紹説:“説來話長吶,其實蓮姑家裏過去經濟條件不錯,有幾畝薄田,家裏還喂得幾口豬。她們家就蓮姑這一個閨女,老兩口命似的看重。可惜蓮姑的父親在她十八歲的時候病死了,蓮姑的娘單媽更是憐愛這個女兒。蓮姑做事勤快,人緣也好。

只是蓮姑從小有些耳聾,説話不大清楚。蓮姑的娘生怕委屈了女兒,在婚姻上給她挑細選。也沒別的過分要求,只是一心想找一個心地善良,對自己閨女好的男人就行了。後來咱村裏的磚廠招工,胡圖強也到咱磚廠做事,小夥子很勤快,被咱村長看中了,就説給單媽聽。

單媽暗中觀察了一段時間,也覺得胡圖強這人的確是個好勞力,就由村長做媒,和蓮姑結了姻緣。”我笑笑説:“後面的事兒我都猜得到,肯定是這個胡圖強沒有表面上那麼老實吧?”我又想想:“不對啊!胡圖強既然答應和人家結了親,還住在人家家裏,就應該和和睦睦的過子啊!他怎麼會那麼頤指氣使的樣子?還説要揍人家?”舅媽苦笑了笑:“要不怎麼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蓮姑的娘單媽在世的時候,他敢這個樣子?他那會兒可孝順了,跟在單媽跟前媽長媽短的甭提多老實了。蓮姑他們小兩口還有一個兒子,都是單媽一手帶大的。那時我冷眼瞧着,就覺得他只在單媽跟前轉,本不太搭理蓮姑。只是那是人家自己的家事,我們也不好胡亂説話的。

沒想到上半年單媽剛去世,那胡圖強就把人家閨女不放在眼裏了。還住在人家家裏呢,好歹也在一起過了十幾年了,有他這樣的嗎?虧他這十來年是怎麼‘熬過來的’,説翻臉就翻臉!蓮姑聽力又不好,哪裏爭得過人家?”舅媽説完,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媽媽也嘆氣説:“哎!這‘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不是有那麼句俗話嗎?‘跟了男人一生,也摸不着男人的腳後跟’。”舅媽説:“要我説這男的也忒不知事兒,瞧瞧自己那份德行,‘長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蘆。’他除了有一股子蠻力,會做體力活之外,還有什麼呀?以蓮姑的人品配他,人那叫‘下嫁’。他還真當自己是香餑餑呢。這小人吶,就是不能得志。”媽媽點頭,又問道:“那蓮姑的孩子對蓮姑好不好呢?”

“蓮姑的兒子生得好,小名叫虎子。今年已中學畢業了,倒是蠻護着他媽媽的。當着兒子的面,胡圖強也還不敢太過分。

兒子如今長得高高大大的,見胡圖強對蓮姑無緣無故的亂髮脾氣,時常為他媽媽抱不平,和他老子爭呢!那胡圖強便罵蓮姑,説蓮姑沒將兒子教好,哪有兒子跟老子頂嘴的呀!”舅媽説着不搖頭。

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虧他説得出口,依他怎的?非得老婆兒子都對他畢恭畢敬,點頭哈的才算有教養啊?他自個兒得福不消,翻臉不認人,那叫哪門子教養?就是在封建社會也還講個‘父不父,子不子’麼!這句話的原意就是説父親沒有做父親的樣子,就沒資格要求子女對自己恭恭敬敬了。”舅媽笑了:“偏是蘭心就有這麼多説道。”媽媽將摺好的紙錢用一個塑料袋裝好,對我説:“行了,別説人家屋裏的事兒了。一會兒吃了晚飯,給你外公外婆‘寄錢’去。”我們也起身將桌子收拾乾淨,擺上碗筷,準備吃飯。

吃完晚飯,舅舅、舅媽、媽媽帶着我們三個孩子,到外公外婆的墳前磕頭、化紙錢。

媽媽和舅媽蹲在墳前化紙錢,舅舅率先在墳前磕頭:“爹!娘!幺兒來看您們了!、、、、、、、、、”舅舅磕完頭,舅媽也走到墳前給外公外婆磕頭:“爹、娘,您們二老保佑咱樂樂平平安安的啊!”站起身來,又叫樂樂:“快來給爺爺磕頭!”樂樂站起來後,我也跪在墳前給外公外婆磕頭。站起身來,看見不遠處的一座墳邊,有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大男孩子也跪在一座墳前磕頭。

我一看,那不是蓮姑麼?再看蓮姑身邊的那個大男孩子,十六、七歲的樣子,長得非常魁梧,相貌神態酷似蓮姑,應該是她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