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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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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菲沉默許久後才悶聲反駁,“我沒有。”

“沒有最好。”終於將失控昂的情緒沉澱,夏爾張開眼睛,漠然的身佇立,再度拉起一道無形的封鎖線,止這隻看似無害的小松鼠接近。

温暖的體熱瞬間退去,菲菲不掩鼻打了個噴嚏。她泛紅的鼻尖,轉過身繼續方才未完的工作。

夏爾喉頭縮緊,故意冷眼旁觀。

“別撿了,回宿舍去。”她緩緩搖頭,風裏含糊飄來她呢喃似的輕柔嗓音,“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蠢瓜,你以為清道夫是用來做什麼的?我教你別撿了!”他討厭看見她蹲在那攤殷紅前方,偏偏雙眼怎麼也移不開,灼熱的視線固定在她嬌小的背影上,捺着滿腔醖釀的怒意,靜等她挪動身子。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這隻動作慢的笨松鼠不是應該很温馴,很聽話?為什麼偏要挑這種真他媽該死的時間點漠視他的存在!

夏爾愠瞪着她的背影,陡然攢緊雙拳快步走近,蠻地使勁拽過不斷拾撿的纖瘦胳臂。

“我不是教你別撿了!”菲菲讓這無預警的一記突襲嚇傻,下意識捏握掌心,玻璃碎片就這樣刺入她白的掌心,温熱的殷紅體不住滲出來。

藍眸震悚地瞪大,看着不斷從纖白掌心滲出的血,那宛若顏料般的鮮紅,他的耳邊彷佛又迴響着從沉重的回憶傳來的一聲聲虛軟的呼喚…

“夏爾?”菲菲隱忍着掌心的疼痛,關切地輕喚。

“我説過別這樣喊我!”他無意識地回吼,眼前的世界瞬間枯萎崩裂,僅剩扣握在掌中的這隻染血的小手。

膛中的一顆心急躁地鼓動,脈搏劇烈起伏,宛若與敵對峙,他惡狠狠的瞪住她受創的小手,一語不發,徑自扳開她仍緊握的掌心,小心地挑出碎片。

他的手勁輕柔又利落,不時揚眸看她拚命忍痛,頻頻瑟縮的彆扭表情,像小動物受了委屈,哀哀自憐,總是睜得清亮的黑大眼此時眯成一彎新月,在他看來非但不覺得可愛,反而徒惹心煩。

忽覺喉頭有着莫名的乾澀,他張開嘴想敷衍的安她幾句,卻發不出聲音。

讓濃濃的孤寂盤據的這段歲月中,他的心已經遺忘了什麼叫作柔軟,什麼叫作温柔,什麼叫作牽掛,什麼又叫作心疼…

“別擔心,我不痛,真的不會痛!”彷佛心有靈犀,菲菲孩子氣的逞強道。

象是有誰撞破了他心頭的惘之門,一顆不起眼的小丙核,經由層層傳遞,落在他荒蕪的心上,悄然萌芽。

“你以為我會在乎你痛不痛嗎?蠢瓜。”他故作不在乎的嗤道,長年麻痹的心卻緩慢恢復了知覺,歷經漫長的冰封時刻,模糊的情就這樣開始蔓延,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一種強烈悸動正在甦醒。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痛,好像是痛到快不能呼了。”夏爾驀然呆愣,尚來不及撤退的複雜情緒仍糾結在臉上。那些原以為永遠不可能出現的,甚至是以為早已經遺失的那些官知覺,這一瞬間全然清晰可察。

菲菲屏息等了半晌,沒有預料中的暴怒,沒有冰冷的惡瞪,沒有帶刺的敵意,沒有反相稽,只見那張優美的臉部線條微微動,抿緊的薄微掀,勉強揚起一道笑弧。

她困惑的眨了眨雙眼,這才聽見他飽含掙扎與壓抑的沙啞嗓音僵冷的揚起。

“那是因為我無法忍受一隻動物在面前垂死掙扎的模樣,絕對不是出於關心,絕對──與你無關。”砰一聲,一扇簡陋的門被來訪者魯的踹開,散坐屋內各處的老煙槍們同時停下手邊的工作,紛紛掉頭看向風暴的來源。

總是喜歡在深夜來訪的漂亮小老弟今晚一反常態,未攜酒前來,亦未一身酒氣,鎖着眉的臉龐異常清醒,拽着不知從哪座乖寶寶樂園誘拐來的小痹乖,迅速轉進浴室,全然無視於一室老中青們愕然的側目。

皮耶拿起調刀刮勻畫布上的底,聽着從浴室傳來的水聲,吹了聲口哨,“今晚真幸運,我們不必出門買票,就能在骯髒狹小的工作室免費觀賞高畫質一刀未剪的成人劇場。”正將畫作裱框的埃裏特狐疑地掉頭看向他,“成人?我以為剛才夏爾是拖着一隻路的小鹿進門!”

“哈哈哈…小老弟餓壞了,連無辜的小鹿斑比都不放過!”眾人鬨堂大笑,笑到近乎掀起屋頂之際又倏然停止,一雙雙促狹的目光同時盯住正從浴室走出來的兩人。

“坐下。”夏爾不理睬身旁一夥人急着挖掘秘密的模樣,拉過傻愣愣的菲菲,讓她坐在角落的小椅凳上。

這下嬌小的身影頓時更顯袖珍,笑翻了一班老中青。

“閉上你們的嘴。”轉入儲藏室前,夏爾冷不防地回眸一掃,警告那羣正打算開口向無辜小鹿搭訕的老傢伙們。

見慣小老弟陰晴不定的格,老傢伙們笑了笑,壓兒當是放。皮耶乾脆放下畫筆,拿起散放在畫具旁的巧克力,誘騙孩童似的,躡手躡腳湊近呆坐在凳上的小松鼠。

“來來來,哥哥這裏有好吃的糖果喔。”

“哥哥?!哈哈哈…皮耶,要是從你十五歲被寂寞的寡婦騙走童真開始算起,這個小傢伙都能喊你一聲爹地羅!”皮耶扭頭白了埃裏特一眼,“拜託,前晚在酒吧裏還有兩個藝術學院的辣妹找我共度宵!”

“是喔,她們肯定是沒瞧見你退無可退的髮際線才會受騙。”夏爾拎着被冷落已久的急救箱,冷笑着補充,支肘撞開頻頻搖動手中巧克力的怪大叔。

“嘿,在女朋友面前這麼不給你老哥面子?”皮耶擠出了足以榮獲奧斯卡影帝的受傷神情,可憐兮兮的拆開包裝紙,落寞的啃起巧克力

“這個蠢瓜只是路過。”夏爾不着痕跡的瞄了誤闖猛獸區的小不點一眼,拉高她已經衝去髒血的右掌,取出急救箱裏的藥水替她上藥之後再纏上紗布。

“路過?噢,你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卡薩諾瓦,聽聽你説的話!每個自動來到你公寓前按門鈴的女人都是路過,哪個不是路過?那些路過的女人已經多到大排長龍,必須舉號碼牌等候召喚羅!”皮耶媲美舞台劇演員的演技,配合誇張的肢體動作,再度引爆鬨堂笑聲。

“那個…”當菲菲不知所措地開口,如的笑聲霎時頓住,短短一瞬間,兇獸們紛紛掉頭,眼巴巴瞅着誤闖區的可愛小鹿。

之前,她被臉極臭的夏爾抓住手腕,拉進了某個東彎西拐的暗巷。她對這一帶並非全然陌生,這裏與學校相隔三個街區,龍蛇混雜,多是各人種的新移民,像個小型的文化熔爐。

忘了是誰曾經告誡過她,雖然鄰近藝術學院不遠,但這一帶聚集大量新移民組成的幫派勢力,無形中成為一處罪犯的自治區,除非有特殊原因或者經濟狀況困頓,學院的學生甚少混跡於此。

菲菲嚥了口唾沫定神,逐一着環繞着她的每張陌生的笑臉,惶惑目光最終返回悉的白皙俊顏。

夏爾挑着眉,顯出些許不耐煩,臉上清楚寫着有快放的輕蔑警告。

倉皇的垂掩雙睫,她指着急救箱上的標示道:“那些藥水好像已經過期了。”

“欸,這玩意兒真的過期了。”皮耶煞有其事地湊近箱蓋瞄了瞄,眾人一個勁兒的猛笑。

“夏爾,你可別把好不容易抱進獸籠的可口小鹿給死了。”夏爾揚涼涼的回道:“怕什麼?又不是要你下去,況且蠢蛋通常都活得比尋常人還久,你放心吧。”

“我不是蠢蛋,我是菲菲。”

“我知道你叫什麼,蠢蛋。”

“才不是…”她的抗議中止在某人蓄意緊紗布的惡劣舉止上。

末了,夏爾俯首張嘴咬緊紗布上的結,然後揚眸回應她的傻眼相瞪。

真可怕,讓他那雙藍眸鎖定,簡直象是一記雪球朝她面砸來,明明暖氣強得令她想下笨重的大衣,一與他對焦,裹在襪裏的腳趾都凍得蜷起。

皮耶吹了聲口哨,調侃道:“還以為這輩子沒機會看你在牀上以外的地方跟女人進行『辯論』,這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閉嘴,老傢伙。”夏爾側身一橫,不着痕跡的將浮沉於眸中的一絲彆扭強制抹去,故作毫無所謂。

皮耶不顧身旁一雙藍眸冰冷的掃來,嘻皮笑臉的黏近菲菲。

“菲菲…我可以這樣喊你吧?”

“可以。”菲菲輕按着傷掌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