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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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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舊是怡王府的昌貝勒。”

“那就是了。”方觀承點點頭。

是有話沒有説出來,曹震忍不住問:“這裏頭什麼講究?”

“昌貝勒是理親王的‘內務府大臣’。”

“怎麼?”曹震失聲相問:“連‘內務府’都有了?”

“不錯。不過目前只設‘會計’、‘掌儀’兩司。”

“這位——”方觀承平舉手掌,往上提升,這個手勢指的是弘升“最近常跟他見面嗎?”曹震自從跟弘升辦事以來,破蒙賞識;但他常念着明哲保身那句成語,深怕惹禍,所以從端慧皇太子園寢完工之後,便跟弘升疏遠了。不過行跡也不敢太顯,偶爾走動走動;此時老實答説:“他倒是常跟人問起我,而我跟他最好不見面。”

“為什麼呢?”

“這,方先生難道還不明白?”

“我知道。”方觀承點點頭:“你也不必太拘謹。反正王爺心裏有數;天塌下來有長人頂,你不用害怕。”他接着又説:“你不妨找機會常去走走,看看他那裏常有那些人進出。”

“好。我去找機會。”等曹震辭去,方觀承隨即去見平郡王;細細説了曹震所作的報告,請示應該如何處理?

“自然要請旨。”平郡王面漸行凝重“快到途窮而匕首見得時候了。”

“我看,”方觀承建議“不如先跟十六爺談一談。”

“十六爺”是稱莊親王胤祿。在方觀承看,它是皇帝最親近、也最信任的人。貿然請旨,面奉的上諭倘有窒礙難行之處,便成困窘,如先跟莊親王去談,比較有商量的餘地。方觀承此一建議,經過考慮,自覺必能獲得同意的,誰知不然;只見平郡王不斷搖頭,但隔了好一會方始開口。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千萬個在心裏。”平郡王坐了下來,招招手指着旁邊一張椅子,是以方觀承接座促膝,然後採用僅僅讓他聽得見的聲音説:“皇上有個打算,萬不得已要拿莊王作個筏子,所以有些事不能讓他知道。”

“做筏子”也猶墊腳石之意,皇帝又何忍將胞叔而兼‘恩師’的莊王踩在腳下?方觀承的駭異之心現於形了。

“皇上也真是不得已——”平郡王跟方觀承談了好些外間連想都想不到的情形,説理親王弘皙好幾次自請獨對,而在皇帝面前,動輒以“東宮嫡子”自居,倨傲輕慢,毫無禮貌。皇帝的涵養功深,竟視如不見,一切都能忍得住。

“好幾次,理親王試探,他什麼時候才能接位?皇上裝作不懂,不接她的碴兒。有一會他居然當面鑼、對面鼓得問了出來;‘你打算什麼時候下遜位詔書?’你想,有這種事。”

“那麼,”方觀承問:“皇上怎麼答他?”

“你倒猜一猜?”

“這是誰都猜不出來的。”方觀承好奇心大起“必是極妙的辭令。”

“也可以這麼説吧!皇上答説:這件事你別問我,去問十六叔。他常勸我以社稷為重,別之過急;你去問他,他説怎麼辦,我就怎麼辦。沒有他的話,什麼都不用提。”方觀承把每個字都聽了進去,而且在心裏反覆咀嚼着,只是口中不作聲。

“理王信以為真,對莊王可是巴結得很,三天兩頭去請按;跟莊王的幾個兒子,特別是弘普,拉得很近。提到接位之事,莊王總勸他少安毋躁。可是看樣子,理王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的心情,皇上當然也知道了?”方觀承問説:“皇上打算怎麼辦?”

“我剛才不已經跟説了嗎?”方觀承心想,宮太甚,皇帝會下重手。回答理親王何時下遜位詔書的話,其實是提出警告。莊親王勸皇帝“以社稷為重,別之過急”意思是皇帝本要治理親王以大逆不道之罪,莊親王怕因此引起變亂,動搖國本,所以勸他忍耐。同樣的,莊親王勸理親王“少安毋躁”也有暗示他躁急則將召禍的意味在內。哪知理親王全不理會,看來宮廷喋血的局面,將不可免。想到這裏,驀然意會,皇帝是打算犧牲莊親王,將他牽扯在這一案中,一起嚴辦。但是不是如此,卻需求證於平郡王。

“理王是自速其禍,十六爺無辜株連,豈不太冤枉了。”平郡王看了他一眼,深深點頭“你懂了!”他接着又説:“你記住,只是那他做個筏子。”此時方觀承才瞭解真意,所謂“做個筏子”是藉助此物,渡登彼岸,並無廢棄之意。這是一條苦計,一時捱打,事後的酬庸必厚。莊親王的後富無窮。

那麼平郡王呢?方觀承想到受恩深重,不由得要進忠告:“王爺也該乘時建功啊!”聽得這話,平均王報以一聲長嘆“哎,建什麼功?”他説:“得免咎戾就好了。”方觀承大吃一驚,急急問道:“王爺何出此言?”

“你知道的,皇上最親近的是我,連不便跟十六爺説的話都跟我説。有一回皇上跟我説:‘你最好能把這個麻煩化解掉。’我説:‘臣也是這麼想,容襯跟十六爺商量看。’那知皇上連連搖手;‘不,不!這件事不能讓他知道。’你想,十六爺是其中的關鍵人物,不讓他知道,這個麻煩怎麼能化解掉?”方觀承這才醒悟,莊親王是皇帝藏在身背後的一把刀,要接來殺理親王的。領會到此,心生警惕;很想勸平郡王多加小心,但畢竟還是忍住未説。沉默了好一陣,方觀承把話題又拉回到轎圍上“照仲四所形容的繡件來看,應該是一頂軟轎。”他問:“莫非是關起門來做皇帝?”皇帝的“乘輿”有好幾種,軟轎不出宮門,只在宮中使用,所以方觀承有“關起門來做皇帝”的疑問。平郡王也覺得此事深可注意,叮囑方觀承跟內務府大臣海望去接頭,設法打聽—雍正年間海望當工部尚書時,訓練了一批密探,表面的身份是工匠,利用修繕王府的機會,穿堂入室,刺探機密,頗有收穫。不過海望非常謹慎,直到他還有這樣一個秘密差事的人,在舉朝的王公大臣中,不會超過十個。方觀承也只是略有所聞,不敢跟人去談;此刻自然是證實了。

“你請坐下。”海望對方觀承説:“我馬上來辦。”接着,他喊一聲:“來啊!把營造司三老爺去請來。”內務府下分廣儲、會計、掌儀、慎刑、都虞、營造、慶豐七司;營造司郎中名叫三格,因為萬壽將近,修葺各處離宮別苑,忙得不可開。這天一大早出城,督修圓明園去了。等蘇拉回明以後,海望點點頭説:“對了!我忘了他在園子裏。那就把堂老爺去請來吧!”所謂“堂老爺”是指“堂郎中”總管內務府大臣,並無定員,在滿州文武大臣或王公內簡用;領頭的稱為“掌鑰”—掌管印盒的鑰匙。但常事務都歸堂郎中一把抓。此時堂郎中名叫克爾客,使海望的表侄;但公堂不敍私誼,所以見了海望仍叫大人,不叫表叔。

“這一陣子,理王府有什麼工程在修?”內務府通年周不息的修繕王公府第;施工的遲速簡繁,當然也要使王公的身份紅黑而定。當今皇帝為了籠絡起見,曾有莊親王胤路特為關照內務府,凡至理王府應差,要格外巴結;所以終年土木不斷,但恰好這個把月是空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