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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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楊三義驚喜集:“這還不知道。”
“如今你可是知道了。我再跟你説吧,皇上待五阿哥最厚,將來一定還有恩典。只要你安分守己,有你的好子過。再有一件,裕妃當然要尊封;尊到什麼地步,可就要看裕妃自己了。你如果對你主子赤膽忠心,你就該替你主子好好兒想一想,該當怎麼樣讓皇上心裏舒服,那好處就大了。”
“我請我們主子給熹妃磕頭。”來保大喜。裕妃如果給熹妃磕頭,便是尊熹妃為皇太后,能做到這一點,四阿哥的皇位就算坐穩了,楊三義自然應該重賞,自己也有擁立的大功。這件事倒非敲定轉角,把它實在了不可。
於是他問“你辦得到嗎?”裕妃很老實,對楊三義言聽計從;所以他極有把握得説:“只要我去説,一定行”言外之意,裕妃肯不肯自下於熹妃,就憑他一句話了。不過,他這話其實也是白説了的,因為來保決意促成這件事,當然會擔責任許他的好處。
“好吧!咱們做個買賣。”來保的話很率直“只要你把這件事辦成了,包在我身上,三天之內讓你換頂戴。”原來宦官亦有品級。楊三義現在的銜名叫“執守侍”七品;“換頂戴”當然是升為六品。説起來不過高了一等,而這一等之差,關係很大;因為宦官之首名為“宮殿監督領侍”四品;下有五品“宮殿監正侍”二人;六品“宮殿監副侍”六人,統稱為四品總管、五品總管、六品副總管,總共九個人。這九個人是:“敬事房”的首腦,合稱為“九堂總管”;所有太監的升降賞罰,一切大事,都是“九堂總管”商量着辦。所以楊三義雖只升了一等,卻好比大臣派在軍機處行走那樣,從此開始掌權了。
楊三義當然樂於做這筆“買賣”而且也説動了裕妃;可是熹妃卻並沒有在“雍親王府”面,當大行皇帝大殮時,她正在“移宮”由東六宮的景仁宮,向西跨過東一長街,進龍光門,越昭仁殿,遷入前清宮暖閣,不過一個時辰,便以安頓的妥妥帖帖。
大行皇帝大殮時,王公大臣畢集,既未宣示在柩前繼位,理親王弘皙亦就無隙可乘;如果想借題發揮,鬧它一場,便是對大行皇帝的大不敬,在理上站不住腳,便先輸了一着。及至回到擷芳殿,聽説熹妃已遷入前清宮暖閣,以中宮自居,一時氣地説不出話來。想找親信堂弟兄來商量,無奈宮門已經下鑰,而且戒備森嚴,豐盛額親自帶着人各處巡邏;到的子時一過,東華門開,他就在那裏坐鎮,出入盤查得格外嚴緊。
這是在地安門外,柏林寺西面的“雍親王府”燈火通明,人影憧憧。但肅靜無譁,除了停靈的永佑殿中,執事的內務府官員和太監,有事偶爾低語以外,只有東花園還有人聲。
東花園的正屋叫太和齋;齋西穿過假山,有個院落叫海棠院,受顧命的兩王兩相,正在這海棠院中,徹夜密談,如何打開僵局?
為了避免決裂,原是有意要造成一個混沌的局面;但國不可一無君,如果天明以後,仍未宣示遺詔,不明大位誰屬,那一來
言四起,人心浮動,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因此,莊、國兩王,鄂、張兩相一致同意,下一天上午就得移靈入乾清宮,宣示遺詔,奉嗣皇帝柩前繼位,但對弘皙在那時要爭皇位,如何應付,既有不同的看法。
四個人是四種態度,莊王認為事先無法預定對策,只有臨時相機應付;果王則主張採取壓制的手段,而鄂爾泰與果王正好相反,力主事先疏通。張廷玉的心思讓人猜不透,始終一言不發。
“衡臣,”莊王是第三次發問了:“你的意思怎麼樣?”
“先帝棄天下,實在太匆促了!”張廷玉有些答非所問的。
“原是太匆促了,才留下來這麼一個難題。”莊王接口説道:“咱們受恩深重,無論如何得想法子了大行的心願。”
“如論大行的心願,可就難説了。”張廷玉的筆下極快,話説得很慢,幾乎一字一句,而且聲音很輕,顯得有氣無力,可是話中所發出來的震撼的力量,連在別室的方觀承都覺到了。
悄悄換了個位子,自側面向內窺望,只見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張廷玉的臉上,是在等他對他自己的話,作進一步解釋的模樣。
然而張廷玉卻不作聲,低着頭從一個軟皮盒中,捻了一撮旱煙,裝入他那隻方竹牙嘴的短旱煙袋中,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在躊躇,還是故作閒豫。
“衡臣,”莊王催促着問:“莫非大行意中,別有所屬?”聽得這話,方觀承大吃一驚;但旋即自我警惕,收攝心神,屏息側耳,聽張廷玉答説:“不是別有所屬,而是意無專屬。”
“那麼,”鄂爾泰立即以微帶質詢的語氣説:“這道遺詔,不是大行的親筆嗎?”張廷玉的意思是在説,當初尊藏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的硃筆,曾經取消;那麼眼前所見的遺詔,自然也做不得準。推理雖是如此,鄂爾泰卻決不能同意。
他聲音中有些憤:“我面承末命,難道還做不得準?”
“此所以,”張廷玉的聲音依然緩慢而平靜“我一直不開口。”
“毅庵,”莊王勸道:“請你不要動!咱們平心靜氣商量,總要四個人的意見一致了,乾坤才能大定。”最後的一句話,落入方觀承耳中,豁然有悟。內室的兩王兩相,與大行皇帝蹤跡最密的是張廷玉;若談大行皇帝的心事,或者率直的説,是心理的秘密,瞭解之深,已莫如張廷玉。大行皇帝當年為自己辯護的上諭,包括洋洋灑灑的那篇“大義覺
錄”在內,都出於張廷玉的手筆,大行皇帝常説:“只有張廷玉述旨,每一句都是我心裏要説的話。”這是朝中盡人皆知的事實,因此,張廷玉説大行皇帝對誰來繼承皇位,意無專屬,這不利於嗣皇帝,而有助於弘皙的爭位,就不言可知了。
轉念到此,憂心忡忡,稍微考慮了一下,悄悄起身出了海棠院,繞回廊出一道角門,又一座畫舫式的舍,窗紙上映出一跳頎長的身影,一望便知是嗣皇帝。
“方老爺,”有個護衞上來低聲問:“有事嗎?”
“是,我要見皇上。”
“是,我先進去回。”很快的,方觀承被引入“畫舫”進門平視、不見人影,一低頭才發現嗣皇帝一身縞素,席地而坐,他面前是一張長方花梨木矮几,白銀燭台之外,有筆硯、有素箋,嗣皇帝正拈着筆抬頭目。
“這裏,這裏!”嗣皇帝不等方觀承下跪,便連連以手輕擊矮几一端,示意他接席。
方觀承彎着疾趨數步,在嗣皇帝指定的地方跪了下來。他的身材短小,雖然
長跪,仍需仰着臉方能跟頎長壯碩的嗣皇帝的視線相接。
“怎麼樣?”嗣皇帝先開口問。
“張廷玉語言曖昧。”方觀承低聲答説“皇上宜乎先有表示。”措辭含蓄,而意思卻是很明白的,勸嗣皇帝示惠收買張廷玉,嗣皇帝此時別無選擇,所躊躇的是,要用怎麼樣的方式、示怎麼樣的惠,才能讓張廷玉領情而必有所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