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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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歸杏香伺候,她最盼望的一件事,曹頫晚上有應酬,只有曹雪芹一個人吃飯,便可以談些心裏想説的話;當然,也還要看另外有沒有人在旁邊?桐生還好,有阿元在就不方便了。這天的機會很好,只有他倆單獨相處;可是,曹雪芹一座上桌子,就像有心事,扶起筷子卻又放下,發了一會楞,視線在桌上亂轉,彷彿在找什麼東西。杏香不免差異,開口動問了。
“我找調羹喝湯。”
“那不是!”原來醬油碟子與湯匙擺得太近,已靠桌沿;而他又直朝外看,難怪找不着。
“心不在焉,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曹雪芹舀了一匙湯,忽又到了回去。
看着失魂落魄的樣子,杏香自然關切“你一定有心事!”她説“能不能告訴我?”曹雪芹不作聲,定定神方始答説:“心事是有,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
“你這叫什麼話?你的心事,當然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不是這意思。”曹雪芹吃力得説“我是説,我的心事,只有我自己才想得出辦法。”
“你是説,誰都幫不上忙?”杏香緊接着又説:“我可不相信。除非你是做了虧心事,怕人知道。”
“沒有!”曹雪芹着回倒是答得一點都不含糊“就為得不願做虧心事,才有心事。”這話意味就深長了。杏香不在多説,只是緊閉着嘴,一面思索,一面注視着曹雪芹的臉。
“你聽四老爺説過沒有?震二爺哪天來?”曹雪芹突然問説。
“彷彿聽説過的,”杏香思索了好一會答説:“就在這幾天,江南有位來大人要來;震二爺要來接他。”曹雪芹點點頭,卻又不再做聲;杏香忍不住追問,曹雪芹便有些不耐煩了“你別多問。”他説“能告訴你的,自然會跟你説。”從結識以來,杏香還是第一次受他這兩句搶白,心裏覺得委屈,眼眶頓時發熱;趕緊自己硬起心腸來,總算沒有讓淚水出來。曹雪芹也發覺了自己的態度,內心不免歉疚;只好自道心境,作為解釋“你不知道我心裏很煩。”他説:“自己管不住自己。”
“我也看得出來,”杏香強自保持着平靜的語氣“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事煩心;我疑心是為了我。不過,我實在也想不出來,是什麼事讓你心煩了。”曹雪芹心想,她這話不能不回答;不答便是默認,馬上尋問底,惹得人更煩。因而很快的答説:“不是為你,與你無關。”那麼是為阿元?杏香這樣在想,卻不敢問出來,只説一句:“只要不是為我,我就安心了。”經過徹夜的考慮,曹雪芹終於作了決定;而這個決定必須告訴桐生。開口之前,她想把秋月的新拿給桐生看。
“芹二爺,”桐生持信在手,卻先問道:“是什麼事?”
“你看了就知道了。”看完信,只明白一半,想來要談烏家的親事。他靜靜地將信封好,放回桌上,很沉着的等着。
“烏家的事,如果找我的意思,太太會很為難,再説烏二小姐有這麼親自來解釋,我再有什麼話,就是不通人情了。”曹雪芹略停一下説“你會京裏去一趟,就説我照太太的意思辦好了。太太如果願結這門親,最好早一點兒動身。”
“是!”桐生對他的決定很滿意,也很得意,有一種幹成一件很難辦得事的覺;他揚起臉答説:“天氣也轉暖了,我自有説辭,能催的太太馬上動身。”
“也不必太匆促,定了行期,儘快捎個信給我;你就在家,伺候了太太來。”
“那當然,一定是這麼辦的。”桐生緊接着説:“烏二小姐自己來過,這話能説不能説?”
“問你自己啊!這件事大概我不讓你説,你嗓子眼裏也會癢的忍不住。”桐生笑了,然後又問:“還有什麼話要我稟告太太的。”
“有件事,你仍舊跟秋月説好了。就是——”曹雪芹很吃力得説:“杏香的事。”聽這一説,桐生眼睜得很大“杏香怎樣?”他問。
那神氣有些咄咄人;曹雪芹頗
威脅,咳嗽了一聲,方能發話“我不能做始亂終棄的事。”桐生跟曹雪芹讀書,讀過“西廂記”的曲本,當即答説:“她又不是崔鶯鶯,談不上始亂終棄。”
“話不是這麼説。”曹雪芹一鼓作氣地説:“你跟秋月説,讓她稟告太太,親事歸親事,杏香歸杏香,我不能喜新厭舊。”桐生覺得他的話説得不夠清楚“那麼,”他問:“芹二爺,你是想太太怎麼替你辦這件事?”
“請太太做主。能讓我把杏香留下來。”桐生沉默了片刻答説:“我説是説。不過這件事,我看太太也為難。”
“你別管,只把話説到了就是了。”
“是!”桐生拿他的話咀嚼了一下,意又所會,便即問説:“太太要是不許呢?”
“不會不許。”
“萬一不許呢?”
“哪,那可是沒法子的事了。只能問震二爺,該怎麼辦?”
“是的。”桐生點點頭“我也在想,這件事怕只有震二爺才能辦。”原來桐生別有意會,對烏家這門親事,他從一開始就非常熱心,這也是他對主人家的一片忠心,想起馬伕人的心事,也想到曹雪芹的前程,覺得聯姻烏家是件再好不過的事。特別是在這天見了烏雲娟以後,更下了一個怎麼樣也要促成這件好事的決心。可是好事多磨,起了那個誤會,好不容易已挽回過來,決不能再生波折。但是,杏香卻明擺着是個障礙。
“要不要再跟阿元商量?”他一直在想;他很佩服阿元,相信他一定會有消除這個障礙的好辦法。但那一來必須漏曹雪芹的秘密,這會引起什麼不可測的後果,他不能不顧慮。想了一夜,始終委決不下;第二天起來,先收拾了隨身行李,然後跟曹雪芹去討回話“芹二爺跟四老爺説好了沒有?説好了,我好跟何大叔去要盤纏。”
“等一等吧,聽説震二爺馬上要來了。”桐生神一震“這是哪裏來的消息,”他問。
“鏢局子裏送來的信。”桐生靈機一動,隨即説道:“芹二爺,我想先上去接震二爺,把這件喜事,先跟他説一説,免得一來了跟四老爺談起來,接不上頭。”曹雪芹無可無不可的答説:“也好!”得了這句話,桐生立即趕到鏢局,打聽到了曹震的行蹤,跟鏢局裏借了一匹馬,中午趕到尖站,很順利地找到了曹震。
“你怎麼在這裏?”曹震問説:“是要回京嗎?”
“不是。”曹震很注意的問:“是特為來接震二爺的。”
“喔,”曹震很注意的問:“是有什麼事嗎?”當然。不是有事,何必特為了來?桐生只點點頭,卻不開口,曹震便知是必須私下才能談的話。於是,他將隨從都遣了開去;然後説道:“是什麼要緊話?你説吧!”
“芹二爺的親事,震二爺聽説了?”
“是啊!我在京裏聽説了。”曹震問説“烏家二小姐的脾氣不大好,是不是?”
“不!是誤會。”桐生放低了聲音説:“烏二小姐私下來看了芹二爺,當面説清楚了。
““什麼?”曹震又詫異、又好奇地問:“你説烏二小姐私下來看了芹二爺?”
“是的。”桐生將經過情形,細説了一遍。
曹震是一直含着笑在傾聽的;聽完了,很興奮得説:“這可真是一件喜事,烏二小姐的人才,足足配得上你芹二爺。而且。”他將跟烏家結親,對曹家有幫助的話噎住了。
“好事倒是好事,有一幢為難的事,要請震二爺做主。”桐生停了一下説:“杏香怎麼辦?”這一説,曹震愣住了,考慮了好一會才問“你芹二爺的意思怎麼樣?”
“芹二爺的意思是,最好能請太太做主,把杏香留下來;如果真的不行,也就沒法子了。”桐生又説:“這件事如果先跟烏家説明,怕太太難以開口;倘或事先不説,等烏二小姐過來了,忽然屋子裏又跑出一個人來,烏二小姐一定不高興,説不定。”
“你別説了!”曹震揮一揮手説:“我明白。你先找魏升吃飯去。”吃完飯,一起上路;曹震只在臨上車以前,説了句:“等我到了再説。”更無別話。桐生一直覺得曹震神通廣大,什麼事都難不到他;反正只要把話説到了,也就等於把事情辦成一半了,所以也不在多説,跨馬疾馳,到了承德,先到鏢局還了馬,再趕回家,曹震也是剛到。
一道當然先跟曹頫談正事。第一件當然是修行宮草房的事;曹頫年前到熱河時,正逢大雪,想度地形,當然有困難;皇帝對這層頗為諒解,待平郡王傳旨,只要天一晴,就儘快辦這件事,而且定了個期限,在皇帝謁陵回京以後,便能看到圖樣。
“皇上起駕的子,定了沒有?”曹頫問説。
“定了,正月二十四起鑾。”曹震曲着手指數“這回只謁昭西陵、孝陵、孝東陵、景陵,來去大概十天功夫。今天正月二十,咱們有半個月的功夫。”
“半個月?”曹頫頓時緊張“踏勘、畫圖、復奏,來得及嗎?”
“來得及。我找了一個好手來,明天就到;咱們盡月底以前把它妥當,我帶復奏回京,正好趕上。”聽這一説,曹頫略微心寬“今天太晚了,”他説“明兒一早咱們先找烏都統,要他多派人照料。”
“喔,”曹震被提醒了“聽説雪芹快要做烏都統的女婿了?”
“是啊!我正要問你哪!你二嬸,到底什麼時候動身。烏家的親事,總要等他來了才能談。”
“還要談嗎?”曹震有些詫異。
“不是談別的,是談下定跟親。”曹頫又説:“烏都統夫婦都很器重雪芹。烏二小姐也很賞識他;可不知道雪芹心裏想得什麼,彷彿不打起勁似的。”曹震當然明白其中的緣故,但不便跟曹頫明言;還有杏香的事,更不能透
。想了一下,只是建議曹頫寫封信,催一催馬伕人。
“四叔最好今晚上就寫。”曹頫又説“明天等把人送到了,護送的人馬上回京,正好把信帶走。而且,打明兒起,要大忙特忙,怕四叔找不出功夫來寫信。”
“好,我今晚上就寫。”這時何謹來回事,是將曹震的卧室鋪排好了——原來就預備他住第二進,傢俱陳設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此時只是將他的鋪蓋打開來,料理一張牀就算妥當了。可是曹震卻願意與曹雪芹同住,為的是結伴熱鬧,諸事方便。而且最要緊的是,可以細談烏家的親事,以及如何處置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