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人世間或富人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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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一生中的那些重大行動都實施得很巧妙,但他不注意細節,而神學院裏那些明人卻只盯着細節。因此,他已在同學中被認作自由思想者了。一大堆瑣細的行動出賣了他。
在他們看來,他肯定已經犯下這樁滔天大罪,他思想,他獨立判斷,而不是盲目地跟隨權威和循例辦事。彼拉神甫絲毫幫不了他;他在告罪亭之外沒有跟他説過話,就是在告罪亭裏也是聽得多,説得少。如果他選了卡斯塔奈德神甫,情況就會大不一樣。
於連察到幹了一件傻事,也就不在煩悶了。他想知到損失究竟有多大,為此,他略微打破了那種用以拒斥同學們的高傲而固執的沉默。於是他們開始報復了。他的趨奉遇到了近乎嘲的輕蔑。他這才知道,自打他進入神學院,沒有一個鐘頭,尤其是休息的時候,不曾產生對他或不利的後果,不曾增加他的敵人的數目或者為他贏得幾位真正有德或稍許不那麼俗的修士的好。需要彌補的損失很大,任務很艱鉅。從此,於連的警惕就處於常備不懈的狀態,他要為自己勾畫出一種全新的格來。
比方説,他的眼睛的表情就給他帶來不少麻煩。在這種地方人們都垂下眼睛,這並非沒有道理。
“我在維裏埃時是多麼自負啊!”於連想“我自以為是在生活;其實那不過是為生活做準備罷了,如今我終於進入這個世界,我將發現直到我演完我的角,我的周圍永遠佈滿了真正的敵人。每一分鐘都要虛偽,”他繼續想“這有多難啊;這是要讓赫拉克利斯的功績黯然失啊。現代的赫拉克利斯就是西克斯特五世,他用謙遜的態度騙了四十個紅衣主教整整十五年,他們曾經看見過他年輕時的暴躁和高傲。
這麼説,學問在這兒什麼也不是啦,”他憤憤地自語道“在教理、聖敦史等功課上取得進步只是表面上算數。在這方面他們説的那些話不過是讓我這樣的傻瓜落入陷阱。唉,我唯一的長處是進步快,善於理解那些空話。是不是他們在內心深處也知道這些空話的真正價值?也和我有一樣的看法?我真傻,居然還以此為驕傲:我老是得第一!這隻能為我招來許多不共戴天的敵人。夏澤爾比我聰明,他總是在作文中説幾句蠢話,使自己降到第五十幾名;如果他得了第一名,那是出於疏忽。啊,彼拉先生的一句話,僅僅一句,對我該是多麼有用啊。”於連大徹大悟以後,先前厭煩得要命的那些長時間的苦行修練,如每週數五次念珠、在聖心教堂唱聖歌,等等,等等,如今都變成最有興味的行動時刻。於連嚴格地審視自己,特別是力爭不誇大自己的能力,他不想學那些為他人作榜樣的修士那樣,一上來就時刻做出有意義的行動,也就是説證明某種基督教的完善。在神學院,有一種吃帶殼溏心蛋的方式,更表明在宗教生活中取得的進步。
讀者可能笑了,那就請他想想德里爾神甫被邀到路易十六宮廷的一位貴婦人家裏午餐吃雞蛋時所犯的種種錯誤吧。
於連首先試圖做到無罪,這是年輕修士的一種狀態,其走路的姿態、手臂和眼睛的動法等等實際上已無任何世俗氣,但尚未表明他已全神貫注於來世的觀念和今世的純粹虛無。
於連不斷地在走廊的牆上發現一些用炭書寫的詞句,例如:“與永恆的快樂或地獄裏永恆的沸油相比,六十年的考驗算什麼?”他不再蔑視這些句子了,他明白應該不斷地將其置於目前。
“我這一生要幹什麼呢?”他想“我將向信徒們出售天堂裏的位子。這位子如何能讓他們看見呢?通過我的外表和-個俗人的外表之間的區別。”經過數月不間斷的努力,於連仍是一副思考的樣子。他轉睛動嘴的方式仍未表明隨時準備相信一切、支持一切、甚至證之以殉道者的那種內在的信仰。於連看到在這方面那些最俗的農民勝過了他,到憤憤不平。他們沒有思考的樣子,那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那種出一種隨時準備相信一切容忍一切的狂熱而盲目的信仰的面容,我們經常可以在意大利的修道院裏看到,奎爾契諾已通過他的教堂畫為我們這些俗人留下了先美的典型,為了有這樣一張臉,於連什麼樣的努力不曾做呢?
在重大的節裏,修士們可以吃到紅腸配酸白菜。於連的鄰座注意到他對這種幸福無動於衷;這是他的最主要的罪行之一。他的同學們從中看到了最愚蠢的虛偽的一個醜惡的特徵,再沒有比這給他招來更多的敵人了。
“看這個資產者,看這個倨傲的傢伙,”他們説“他假裝鄙視最好的伙食,紅腸配酸白菜!呸,無賴!驕傲的傢伙!該下地獄的!”
“唉!這些年輕的農民,我的同學,對他們來説,無知乃是一種巨大的優點,”於連在氣的時候大叫“他們到了神學院,並沒有世俗的思想需要老師加以糾正,而我帶進神學院的世俗思想卻多得可怕,無論怎麼做,他們總能從我的臉上看出來。”於連以一種近乎嫉妒的專注研究那些進神學院的年輕鄉下人中最俗的人。當他們扒去布上衣換上黑袍子時,他們的教育就僅限於無限地尊敬現錢,像弗朗什-孔奉人所説的那樣,乾動的金錢。
這是對現金這個崇高觀念的神聖而英勇的表達方式。
這些神學院學生和伏爾泰小説中的主人公一樣,他們的幸福首先在於吃得好。於連發現他們幾乎人人都對穿細呢料衣服的人有一種天生的敬意。有這種觀念的人對公正分配,例如法庭給予我們的那種公正分配,進行恰如其分的估價,甚至低估其價值。他們私下裏常説:“跟一個大塊頭打官司能有什麼好兒呢?”
“大塊頭”是汝拉山區的土話,表示有錢的人。政府是最有錢的,他們究竟多麼地敬重,大家判斷吧!
一提到省長的名字,就須報以含有敬意的微笑,否則,在弗朗什-孔奉的農民的眼裏,就是一種輕率失禮,而輕率失禮在窮人那裏很快就會受到沒有面包的懲罰。
最初,於連因到受人輕蔑而覺得不過氣來,後來他卻有了側隱之心:他的大部分同學的父親在冬天的晚上回到茅草屋裏,常常是沒有面包,沒有栗子,也沒有土豆。
“在他們眼裏,”於連想“幸福的人首先是剛剛吃過一頓好飯的人,其次是一個有一件好衣服的人,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我的同學們有堅定的志向,這就是説,他們在教士這職業中看到了一種持續長久的幸福:吃得好,冬天有一件暖和的衣服。”有一次於連聽見一個富有想象力的年輕同學跟同伴説:“我為什麼不能像西克斯特五世那樣當教皇呢?他也放過豬呀。”
“只有意大利人才能當教皇,”那朋友説“但是在我們中間肯定是靠抓鬮來決定誰當代理主教、議事司鐸、也許還有主教的。夏隆的主教p…先生就是箍桶匠的兒子,正是我父親乾的那一行。”一天,正上教理課,彼拉神甫打發人叫於連去。可憐的年輕人很高興能擺他身陷其中的那種體和神的狀態。
於連在院長先生那裏又碰上了他進神學院那天使他如此害怕的那種接待。
“給我解釋解釋寫在牌上的東西,”隊長看着他説,看得他想鑽到地底一去。
於連念道:“阿芒達-比奈,長頸鹿咖啡館,八時前。説你從讓利來,是我母親方面的表親。”於連看到了危險有多大,卡斯塔奈德神甫的密探從他那兒偷走了這個地址。
“我來這兒的那天,”他答道,只看着彼拉神甫的額頭,因為他受不了他那可怕的目光“我心驚膽戰,謝朗神甫曾對我説這是一個充滿了告密和各種壞事的地方;同學之間的偵察和揭發受到鼓勵。上天也正願如此,以合便向年輕的教士們展示生活就是這般模樣,起他們對塵世及其浮華的厭惡。”
“您居然在我面前説漂亮話,”彼拉神甫大怒“小無賴!
“在維裏埃,”於連冷靜地繼續説道“我的哥哥一有了嫉妒我的理由就打我…”
“談正題,談正題!”彼拉神甫嚷道,幾乎氣得發瘋。
干連絲毫未被嚇住,繼續講他的故事。
“那天我到了貝藏松,將近中午,我餓了,就進了一家咖啡館。我心裏充滿了對這種世俗地方的厭惡,可是我想在那兒吃飯要比在旅館便宜。一位太太,看上去是鋪子的老闆,見我初來乍到的樣子,就動了憐憫之心。她對我説:‘我很為您擔心,先生,貝藏松淨是壞人。如果您碰上什麼倒黴的事,就來找我吧,八點之前打發人到我這兒來。如果神學院的看門人不肯替您跑腿,您就説您是我的表親,從讓利來…’”
“您這番花言巧語是要核實的,”彼拉神甫嚷道,他已坐不住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回自己房間去吧!”神甫跟着於連,把他鎖在屋裏。於連立刻檢查箱子,那張要命的紙牌就是極細心地藏在箱底的。箱子裏什麼也不少,但有幾處動了;不過他的鑰匙可是從不離身的。
“多麼幸運,”於連想“在我還是兩眼一摸黑的那段時間裏,卡斯塔奈德神甫常常好心地準我外出,我從未接受,現在我明白這好心是什麼了。要是我抵擋不住誘惑,換了衣服去會美麗的阿芒達,我可就完了。他們未能用這種辦法從所獲情報中得到好處,為了不費這份情報,就拿它做了揭發材料了。”兩個鐘頭以後,院長派人來叫他。
“您沒有撒謊,”院長對他説,目光不那麼嚴厲了“不過,保留這樣的地址是不謹慎的,其嚴重您還想象不出。不幸的孩子!也許十年以後,它會給您帶來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