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惱人的舊紐帶:青春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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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哪裏了？"他抬起頭問道。在這以前，家裏有人出門還沒有瞞過他。

"他去費頓了，"傑西卡説，本沒注意這件事實在沒有把她父親放在眼裏。

"去那裏幹什麼？"他又問。想到他得一再追問來了解家裏的事，心裏暗暗地惱火和委屈。

"去參加網球比賽，"傑西卡説。

"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説。"赫斯渥説到最後忍不住出不快的口氣。

"我猜他一定是忘了，"他的子坦然地説。

以前他在家裏總是受到一定的尊敬，那是一種混雜着讚賞和敬畏的尊敬。他和女兒之間現在還殘留着的那種隨便關係是他自己刻意追求的。但是這種隨便只限於説話隨便而已，口氣總是很尊敬的。不過，不管以往的關係如何，他們之間缺乏一種愛。然而現在，他連他們在幹些什麼也不知道了。他對他們的事情已經不再悉。他有時在飯桌上見到他們，有時見不到。他有時也聽到一些他們在乾的事情，但大半聽不到。有時候他們的談話讓他摸不着頭腦，因為他們談的是那些他不在時他們打算做或者已經做過的事情。更讓他傷心的是，他有一個覺，家裏許多事已經沒人告訴他了。傑西卡開始到她自己的事情不要別人管。小喬治神氣活現的，好像他完完全全是男子漢了，因此應該有屬於他自己的私事了。這一切赫斯渥都看在眼裏，心裏不由產生了傷。因為他習慣了作為一家之主受到尊重至少在表面上他到自己的重要地位不應該在這裏開始走下坡路。更糟糕的是，他看到他子身上也滋長着這種冷漠和獨立不羈的情緒。他被撇在了一邊，只有付賬單的義務。

不過他又安自己，他自己畢竟也不是沒有人愛的。家裏的事情只好由着他們來了，但是在外面他總算有了嘉莉。他在心裏想象着奧登公寓那個舒適的房間，在那裏他曾經度過好幾個愉快的晚上。他想象着一旦把杜洛埃完全拋在一邊，嘉莉在他們的舒適小屋等着他回來的情景。這一切將多麼美妙啊。他抱着樂觀的態度，相信不會出現什麼情況會導致杜洛埃把他已婚的事情透給嘉莉。事情一直進展那麼順利，因此他相信不會有什麼變化的。他不久就會説服嘉莉，那時一切都會令人滿意的。

從看戲的第二天起，他開始不間斷地給她寫信每天早上一封信，又懇求她也這麼做。他並沒有什麼文學修養，但是他的社會閲歷加上他對她益增長的愛使他的信寫來很有一點風格。每天他趴在辦公室的桌上心構思他的情書。他買了一盒子顏雅緻，上面有他姓名首字母的香水信紙，他把這些信紙鎖在辦公室的一個屜裏。他的朋友們對他這麼伏案疾書不勝驚異。那五個酒保懷着敬意看他們的經理有這麼多筆頭工作要做。

赫斯渥對自己的暢文筆也不免吃驚。據主宰一切人類活動的自然規律，他自己所寫的東西首先對他自己發生了影響。他開始體會到他筆下表達的那些柔情意。他寫得越多，對自己的情理解越深。他內心的情經過文字的表達把他自己住了。他認為嘉莉配得到他在信裏表達的那份情意，對此他深信不疑。

假如青和美麗在花信時節應該從生活中得到認可，那麼嘉莉確實值得人們的愛戀。她的經歷還沒有使她的心靈失去清新和純潔，這正是她的體的魅力所在。她的水靈靈的大眼睛裏滿含着温柔，而沒有一絲失意的痕跡。一層淡淡的疑慮和渴望困擾着她，但這些只是使她的目光和話語帶上了一種企盼的表情。不管是不是在説話，她的嘴有時會出傷心泣的樣子。不過她並不經常憂傷，這是因為她的嘴在發某些音時口形的樣子就好像是哀怨的化身，惹人憐愛。

她的舉動怯怯的，沒有一絲潑辣。她的生活經歷使她和那些威風凜凜的夫人們不同，她身上沒有專橫和傲氣。她渴望人們的眷顧，但沒有勇氣去要求得到它。即使現在她仍缺乏自信，只不過她已有的那點經歷已使她不那麼膽怯罷了。她想要歡樂，想要地位，不過這些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她還糊里糊塗。每天，人生的萬花筒賦予一些新的事物以光采，於是這個事物就成了她所追求的目標。可是當那萬花筒又轉動一下時，另外一些別的東西又成了盡善盡美的東西了。

在她的神世界中，她天生的多愁善，像她那樣格的人往往是這樣的。許多東西會在她心裏引起悲哀那些弱者，那些貧苦無依的人，一概起她的傷心。每次那些臉蒼白衣衫襤褸的人帶着可憐的麻木神情從她身旁絕望地走過，她的心就為他們痛苦。傍晚時分，從她窗口可以看到衣履寒酸的姑娘們氣吁吁地從西區某個車間急急往家趕，她從心底深處同情她們。她會站在那裏，咬看嘴，看着她們走過，搖着頭沉思着。啊，她們可以説一無所有，她想，缺衣少錢是多麼悽慘。褪了的衣服從她們身上垂下來，令人看了心酸。

"而且他們還要幹那麼重的活！"這是她唯一的喟嘆。

在街上她有時看到男人們在幹活拿着鎬頭的愛爾蘭人，有大堆煤要鏟的運煤工人，從事某種重體力活的美國人這些人令她慨萬分。她現在雖然不用做苦工了，可是苦工比她身歷其境時更讓她心寒。她透過一層薄霧般的想象看着這些苦工，一種朦朧幽微半明半暗的光線那正是詩的意境。看到窗口的臉，她有時會想起自己的老父親在磨坊幹活，穿着沾滿面粉的工作服。看到鞋匠在往鞋子裏打鞋楦，看到地下室的窗子裏鐵匠正在鍊鐵，或者看到高處的窗子裏木匠了外套，袖子卷得高高地在幹活，這一切都令她回憶起磨坊的景象，使她傷心不已，雖然她很少説出來。她的同情心始終傾注在做牛做馬的下層社會。她自己剛從那個苦海里跳出來，對此當然深有體會。

赫斯渥並不知道他往的是這麼一個情細膩温柔的姑娘。不過歸結底，正是她身上的這種氣質引了他。他從來沒有企圖分析過自己的愛情的質。對他來説，只要知道她的温柔的眼神，軟軟的舉動和善良樂觀的思想就足夠了。她像一朵百合花，但他從未探測過這花從多深的水的深處取了她那柔和的美麗和芬芳。他也無法懂得這花植的淤泥和沃土。他接近這朵百合花，因為這花兒温柔清新。它使他的情變得活潑，它使清晨那麼美好有意義。

從身體上説，她是大大地改善了。舉止上的笨拙已經蕩然無存，只留下那麼一點有趣的痕跡，使她的一舉一動就像最完美的風度一樣可愛。她的小腳上穿的是漂亮的高跟皮鞋。對於那些花邊和能大大增加女風采的領飾，她現在知道的也不少。她的身段已經發育成，顯得體態豐腴圓潤，令人讚歎。

一天早上赫斯渥寫信給她，約她在門羅街的傑佛遜公園見面。他認為他如今去奧登公寓拜訪是不明智的，即使杜洛埃在家也是不去為妙。

第二天下午1點他來到了這美麗的小公園。他在公園的小路旁丁香樹叢的綠葉下找到了一條簡陋的長板凳。這正是一年中夏前光明媚的子。旁邊的小池塘邊，一些穿得乾乾淨淨的小孩子正在放白帆布船。在一座綠塔的涼蔭裏，一個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抱着胳膊休息，他的警在皮帶裏。在草坪上，一個年老的花匠正用一把園丁大剪子修剪一些灌木叢。初夏清澄的藍天下，麻雀在綠葉濃密的樹上忙碌，不時在閃亮的綠葉間吱吱喳喳地跳躍。

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樣赫斯渥帶着滿肚子的不快離開家門。在酒店裏他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因為那天他不需要寫信了。當他動身來這裏時，他像那些把煩惱拋在身後的人們一樣，到渾身輕快。現在，在涼的綠樹蔭裏，他用情人的想象力打量着四周。他聽見鄰近的街上運貨馬車沉重地駛過，但是聽上去相隔很遠。傳到他的耳朵裏只有微弱的嗡嗡聲。周圍鬧市的嘈雜聲只能隱約地聽到。偶然傳來一聲鐘聲，像音樂一樣悠遠。他看着想着，憧憬着和他目前的呆板生活毫無聯繫的新的快樂生活。在他的想象中，他又成了以前的赫斯渥，那個既沒有結婚也沒有固定地位的赫斯渥。他回憶起他如何無牽無掛地追着女孩子們和她們跳舞，陪她們回家，在她們的門口留連徘徊。他幾乎希望重新回到那個時代去在這愜意的環境中他幾乎到自己是沒有家室牽掛的自由人。

兩點時，嘉莉腳步輕快地沿着小路朝他走來，臉像玫瑰花瓣一樣嬌豔，渾身收拾得利索整齊。她頭上戴着頂新買的水手帽子，上面綴着條漂亮的白點子藍綢帶，這帽子正是這個季節戴的。身上穿着條用料考究的藍長裙和一件白底藍條紋襯衫，雪白的底子上有頭髮絲一樣細的條子，和裙子很相配。長裙下偶而出棕的皮鞋。她的手套拿在手上。

赫斯渥高興地抬頭看着她。

"你終於來了，親愛的，"他熱烈地説着，站起身來接她的到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

"是啊，"她嫣然一笑。"你擔心我不來嗎？"

"我不知道，"他回答。

他看着她，她的前額因為走得急已滲出了汗水。於是他掏出自己的噴了香水的軟綢手帕，給她的臉上這兒那兒擦着。

"好了，"他深情地説，"這下好了。"他們在一起，四目注，到很幸福。等剛見面的興奮平靜一點時他説:"查理什麼時候再出門？"

"我不知道，"她回答。"他説公司裏有些事要他做。"赫斯渥變得嚴肅了，他靜靜地陷入了沉思。

"我想要你離開他。"他的目光轉向玩船的孩子們，好像在提一項小要求。

"那我們到哪裏去呢？"她用手卷着手套，眼睛看着附近的一棵樹，用同樣的口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