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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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魚而取熊掌?”元歌盯着我“可是你真的想清楚誰是魚誰是熊掌了嗎?”我也注視着元歌,認真地説:“不是魚與熊掌的問題,也不是舍誰而取誰,因為本沒有選擇。選擇是比較的結果。可是,我不會把張楚同小李比較,我不會把他和任何人比較,因為,他就是最好的了。”元歌嚴肅起來:“唐詩,你是真的在愛了,還愛得這麼狂熱。實話説,我沒有體會過你所説的那種愛情,如果我愛上一個人,一定是因為比較起來他最夠條件。但是,我也覺得,你説的那種愛情很美。既然這樣,那就去追求呀。婚姻算什麼,可以結就可以離,是有眼珠的男人都會愛上你,我才不相信他不為所動呢。雖然我沒見過他老婆,不過,我也想不出會有什麼樣的女人可以比你強。我是男人,我也選你。”
“可惜,你不是男人,就算是,也不是他。”
“我不是男人不要緊,他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一定會愛上你。不信,試試看。”元歌的話讓我又一次心動了。
婚姻是什麼?如果是一張密密織成的網,再韌再細,也有漏,也可以一刀剪斷;如果是一堵厚厚的牆,再高再堅,也有門可通,別人能進去,我也能進去;如果是一季無雨的冬天,再冷再長,也總會暖花開,而我,就要做他婚姻結束後的新陽光。
忽然之間,我那樣迫切地,想再見張楚一面。見到他説什麼,我沒有想過,我只知道,如果見不到他,我會死。
病剛好,我就再次來到張楚任教的大學,沒費什麼力就打聽清楚了他的課程,很巧,現在正是他上課的時間。
我按照校工的指點找到教學樓去。有風,吹在走廊裏,空空蕩蕩的。我站在階梯教室的門外,聽着張楚的聲音從教室裏斷斷續續地傳出來,整顆心也空空蕩蕩的,好像隨時會化煙化灰,被風一吹就散了。
隔着窗玻璃,我貪婪地注視着他的英俊得出奇的側影,那樣瘦削,那樣拔,像阿波羅神。
大概是在講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古神話演義一節,他説:“中國古代神話,都是些很寂寞的故事,有種悲劇神,像夸父逐,像女媧補天,像嫦娥奔月,像衞填海,充滿孤獨的意味…”我將背貼在牆壁上,哭了。
我愛他,無可救藥地愛着他,愛他説的每一句話。他總是可以這樣深刻地打動我的心,用敬重和絕望將我充滿。
女人對男人的愛裏總是摻雜着崇拜的因素,而從小到大,我只崇拜過兩個人,張國力,和張楚!
愛上他,是我的命,就像逐是夸父的命,而補天是女媧的命一樣,不容迴避。
當我遇到他,就是小鳥遇到獵人,或者花朵遇到天,適時綻放。
我能有什麼別的選擇?
下課鈴聲響了,我不等他走出來,就轉過身,逃一樣地跑掉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找了他這麼久,等了他這麼久,可是,現在他要出來了,我卻怕了,所有的勇氣在瞬間消失,什麼剪斷家庭的網,什麼打破婚姻的牆,我本就是個愛情的逃兵,完全沒有能力進攻。
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只覺得心空得要命。沒有愛情的女孩是一朵冬眠的花,找不到天的方向。
站在馬路邊想了又想,無意中看到站牌上寫着“琉璃廠”的字樣,便無意識地上了車。也罷,琉璃廠是北京有名的古玩街,同我也算行內,可是聽説了那麼久,還沒有去逛過呢。反正閒着無聊,索見識一下也好。
我沿着長長的琉璃廠古玩一條街緩緩地走,一家店一家店地瀏覽着,漫無目的。
在一家舊壺專賣店裏,我看中一把紫砂壺,上好煅泥製成,因為時代久遠已轉為慄皮,黃銅包鑲,輕輕敲擊,其聲如罄,壺底款識已經模糊,但依稀可見“明萬曆”的字樣。向老闆問價,卻説是非賣品。
“那為什麼?”我發了擰脾氣,託着那把古樸雅緻的舊壺,不肯放手。
“説起來很沒面子的一宗事兒呢。”老闆慈眉善目,很是善談“關於這把壺可有個故事…”説到這裏有意一頓,正是説書人的標準拿搪。
我趕緊做一個誇張的猴急表情:“什麼故事?”長漫漫,同老闆聊聊天增加些見識也好。
“老闆,説來聽聽好不好?我最喜歡聽故事了。”老闆立刻笑了,慢條斯理地講起來:“是這樣子的:幾年前,有兩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來琉璃廠逛,一眼看中這把壺,可是硬要説是膺品,並且舉了一大堆理由,什麼包鑲不對呀,款識有誤呀,説得我也糊起來,以為自己真是‘打了一輩子雁,倒被雁啄了眼’,沒的説,壓個狠價兒處理給那兩位小姐了。事後,還懊惱了幾個月,只差沒得心絞痛。”
“賣給那兩位小姐了?那怎麼這壺現在又在你店裏呢?”
“你聽我説完呀,奇就奇在這裏了——前冬裏,其中一位忽然找上門來,向我賠了半天不是,説當初其實並沒看準,不該訛了我,非要把壺白還給我不可。我一問才知道,原來買壺的那位姑娘年紀輕輕的,竟然一場大病給沒了,走之前,專門託朋友把這壺還我,説是不然就於心不安,死不瞑目。哎呀我那個心呀,就是聽不得這樣的事兒,當時就掉淚了。所以呀,一是為了紀念那位姑娘,二呢,也是真對這壺的真偽沒有準兒,於是乎,就把它當了一件擺設,不賣了。”
“這麼傳奇?”我瞪大眼睛“那位還壺的小姐呢?後來你有沒有再見過她?”
“沒有,聽説她不是北京人,那次來還壺,是專門替朋友還願來了。哎,要是這麼着,我倒又覺得這壺八成兒是真的了。”
“那又為什麼?”
“為什麼?你沒聽老話兒説的,這出土的東西呀,都有靈,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你把它拿錯了,它自己會長腳按原路找回去。神着呢!所以呀,現在我把這壺當成鎮店之寶呢。你還別説,自從這壺又回到我手之後,我這店裏的生意還真是一個勁兒眼看着往好里長,這壺啊,是不是真舊咱不説,可是個吉利物件兒呢。我想啊,説不定是那姑娘的魂兒附在這壺裏,保佑着我哪。”是這樣?一席話説得我背上發涼,不又想起宋詞的那塊璧來,那塊璧原來又屬於誰呢?它同宋詞又有着怎樣的淵源?可也是自己長腳找回來的?璧上附着的,卻又是誰的陰靈?
本能地,我覺得宋詞的玉璧中藏着一種玄機,可以作為解答我們三個人再世之緣的鑰匙,只是,鑰匙有了,鎖在哪裏呢?
同老闆談談講講,很快消磨一下午,覺上彷彿回到了台灣,在同爸爸講古。一時間思家心切,我打個電話回家裏,順便替小李圓謊:“爸爸,我郊遊回來了,玩得很好。”爸爸的笑聲讓我差點落淚:“沒玩夠就再換個地方玩,下次可別忘了帶手機充電器。”
“不玩了,展示會就快到了,我很緊張呢。”
“緊張什麼?別忘了,你可是唐家的女兒啊!”
“如果沒人投標怎麼辦?”
“那就是‘標’了,也尋常得很。反正這次旨在宣傳,上會的並不是一貨,真正的玩意兒等你定了消息才空運呢。大不了計劃擱置,也沒什麼損失。”
“如果做不好,您不會怪我吧。”
“不會。這是你第一次去北京,記得玩開心點。”第一次來北京嗎?我可不覺得。
掛了電話,我發現自己已經信步來到街尾處的一個測字攤,便坐下來,隨便卜一卦。
“就是個‘唐’字吧。”測字人是個灰衣老者,一臉皺紋如核桃的殼,可是臉紅潤如嬰兒,説話咬文嚼字,偏偏又咬不清楚,十分費力:“唐?這可是歷史上最盛的一個時代。口直呼此字的人,該有帝王之命,至少也是個王侯將相。”見我一臉好笑,又立刻改口:“但是看小姐的年齡打扮,富有餘,貴不足,當然現今也沒什麼皇親國戚,所以,點‘唐’字倒也不全是好事。哪,唐字加一偏旁為‘搪’的‘搪’,意為命中有干戈;又唐字裏有半個‘書’字加一個‘口’字,小姐錦心繡口,學富五車,是斯文人;讀書人多清貧,但小姐的‘書’與‘口’之外有個‘廣’字,那就罩得住了,在一個屋子裏讀書講話,豐衣足食,不是當老師的,就是做生意的…”我明知江湖術士都是察言觀,看人臉説話,可是反正無聊,便同他東拉西扯:“那你説説看,我是做什麼生意的?”
“唐邊加一‘米’字為‘糖果’的‘糖’,該是做糧食;又或者加一‘王’字為‘瑭璜’的‘瑭’,小姐的生意與玉有關…”我一愣,不甘心被他説中,故意打岔:“像你這樣測字,我也會,哪,‘唐’邊加一‘土’字,是‘池塘’的‘塘’,我是販鹹魚的;加一‘蟲’字,是‘螗蟬’的‘螗’,我是養蟲子的;加個‘水’字,是‘溏心’的‘溏’,我是賣雞蛋的…”測字人不高興了:“小姐,你這不是抬槓嗎!我們測字加偏旁是有道理的,講究‘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因地制宜,哪有像你這樣胡攪的?”我聳聳肩,扔下一張鈔票趕緊閃開,已經轉彎了,測字人忿忿不平的聲音猶自遠遠傳來:“小姐,你別不服,我可告訴你,我加王旁時你無故打斷我,那就是缺玉,近是要折財的…”儘管不信,陰森森聲音仍然令我心驚跳。本來還想着小李家在琉璃廠有店面,準備挨家找一找,這下也顧不上了,拐出街口直接走到大馬路上來。
一抬眼,猛地發現馬路對面,隔着長長的斑馬線,張楚高的身影一柄劍一樣刺入我眼中。
又遇上了,在這不經意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