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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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會議在極度緊張的氣氛中開始,除了駐守在京畿門户的幾位重將之外,漢軍軍方以及政府內幾乎所有夠檔次官員都聚集在中南海大元帥府邸,甚至連一直埋頭軍械製造工場的戴梓也奉命趕來,列席此次決策會議。
城外有一百七萬口火藥筒,一觸即發,相對於其他工作,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恐懼的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會場瀰漫着一片憂慮和慘淡的氣息,原來進行這樣的商議的時候,很多官員往往會在下面偷偷的頭接耳竊竊私語,但這次卻人人肅然無聲,個個的身形端得筆直,就連那些魯無禮、極愛科打諢的軍官們,亦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俱俱默然不語。
林風面蒼白,數未眠的高強度文書工作使得他的眼框深深的凹陷下去,此刻疲態盡,他無力的搖晃着腦袋,把視線從這頭掃向那頭,目光所及,文官武將盡皆忙不迭的低下頭顱,避免與他目光相接。
他心中一陣失望——這是束手無策的表示。
會議剛剛開始,就已冷場了將近一刻鐘。
眼見無人開聲,李光地無奈的搖頭苦笑,無論是從官銜品秩還是權限範圍,這個頭炮都得由他來開。他清了清嗓子,乾咳數聲“諸位臣工,適才大帥已經言明,眼下百萬民壓境,京畿飄搖形勢危急,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諸位務必為大帥籌謀獻策,好共度難關。”
“…”林風無奈,只好親自點名“培公,你向來足智多謀,且有急智——依你看來,此事該如何是好?!”
“大帥…”周培公眉頭緊皺,微微沉,緩緩言道“大帥不是不知,卑職之擅者,行兵詭謀耳,此類民生經濟,非在下所能瞭然…”見林風面上頗有不悦,他苦澀一笑“不過眼下非比尋常,卑職也不敢不掉以輕心——不敢欺瞞大帥,這些時卑職率軍與王大海將軍鞏固城防,盤查民,對此事亦多方查訪商議,若依咱們武臣的意思,此次民之難,解決之道可在易與不易之間!”
“哦?!
…
這…培公,此話怎講?!”林風愕然,左右四顧,堂下一眾文官亦惑不解。
“卑職的意思是説,要度過眼下的難關其實不難,難就難在將來!”周培公站起身來,拱手道“前我曾翻閲我漢軍存糧帳簿,依照上面的數字,供應我京畿周圍的軍民至明年夏收儘可夠的,但若要賑濟這批民,卻是萬萬不行——所以此事謂之兩難,若是不賑濟他們,他們必定揭竿而起,若是賑濟他們,我京畿軍民亦會陪着他們餓死,某多方細思,若要度過此關,或許只能效仿原宋朝故事…”
“收編青壯?遣散老弱、…”林風哭笑不得。
“大帥有所不知,這些民也並非抱成一團,卑職這些時多次查訪,得知這一百七十萬餘人大多山西、安徽、河南、綏遠等地,此類刁民語音各異習俗不同,或倚宗族、或倚地域各自羣居,並不曾同聲共氣,甚至還因為食糧匱乏的原因,彼此較為仇視,故此,某以為,我漢軍儘可分而治之…”
“培公慎言!”林風忍不住霍然起立,加重語氣道“屠戮百姓必為千夫所指,未到生死關頭,此事休要提起!
…
若刀兵一開,後丹青所及,你我將身處何…”
“眼下正是生死關頭!”周培公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林風的話,目光炯炯,毫不退讓的與林風對視,侃侃言道“這一百七十萬民中,青壯人丁約莫由五六十萬,依卑職之見,我軍可其為軍,發給數口糧,驅之為前部,趕在大雪之前急攻山東,就糧於敵,如此,一則擴大我漢軍領地,二則禍水南下…”
“此事萬萬不可…”陳夢雷大驚失,迫不及待的跳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林風拱手謝罪後,轉頭對周培公怒目而視,大罵道“培公昏聵,此滅國之策——你可曾知曉當闖賊、張逆的下場,若我等仿效,與賊何異?待民心盡失,天下人羣起而攻之,我等縱求一丘之地埋身亦不可得矣!”林風擺了擺手,制止了陳夢雷的烈發言,他明白他的意思,當初李自成就最喜歡玩這一套——象蝗蟲一樣動作戰,每殺到一個地方就搶光所有能搶走了,破壞所有能破壞的,讓地主變成屍體,讓富農、中農變成窮人,讓窮人變成他的士兵,這樣反文明、反人類式的戰爭方式在最開始的時候的確能夠達到軍事集團的短期收益,但到後期卻絕對是無法控制的——當軍隊的不以政治目的而戰爭,而純粹以搶劫為目的而戰的時候,那戰爭也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當年李自成憑此成功,亦因此失敗——他的軍隊在殘破的北方處境還好一點,但若是開到南方,便立即遭到了除貧農之外所有階級的烈反抗,無論他的實力是否強大或者弱小,地主階級和知識分子階層都很少有人與他妥協。
江南的地主可以忍受異族的奴役,但卻不能接受李自成和張獻忠,這就很能説明問題,反人類的戰爭模式是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無法接受的。
想到這裏,林風長長的噓了一口氣,抬了抬手示意陳夢雷站起,轉過頭來看着周培公,遺憾的道“培公所言極是——可是此事無論如何都萬萬行不通,”他苦笑道“且不説編練五六十萬士卒如何難做,難道培公以為,咱們以後能夠控制這支五六十萬大軍麼?——你還記得前些時候的北京故事和天津故事?那時候咱們的人馬這麼少,軍紀都堪堪不以維繫,若真組織了五六十萬專依搶掠為生的‘漢軍’,那誰來控制他們?——”他神黯然,伸出一支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你——還是我?!”
“…唉!所以我説此事當在‘易’與’不易’之間,後尾大不掉,確實勢不可免…”周培公謂然長嘆,低頭不語。
“史書上這類事情很多,我記得三國裏的曹就吃過這個虧——當年他勉強收編黃巾殘部,這些殘暴成的士兵便立即洗劫了徐州,殺得白骨千里哀鴻遍野——諸位都是明白人,難道大家會以為,以曹的政治智慧,會作出如此愚蠢的事情麼?”林風苦笑道“嘿嘿…‘殺父之仇’,不得已的拙劣藉口啊!”
“以曹之強,尚且不足控這種亂軍,難道我們就行麼?——時下不是三國啊,江南有吳三桂的大周軍和滿清餘逆虎視眈眈,北方有蒙古葛爾丹土謝圖整兵秣馬,東有遼東滿人老巢重整旗鼓,培公啊!若是再失去了這個大義名分,那我們還剩下什麼?!”一番話説得眾人心頭愈加沉重,議事大堂內沉默良久,李光地微微一嘆,勉強振奮神道“諸位,此事也不是沒有其他解決之道…”李光地站了起來,越過堂中的陳夢雷和周培公,對林風拱了拱手,隨即轉過身去,面對堂下眾人“諸位同僚,其實之前咱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咱們一直為賑濟發愁,但各位可曾想過,咱們是否一定要用米糧來賑濟?!”眾官愕然,堂下頭接耳竊竊私語,俱俱不明白李光地的意思。
李光地微微一笑,他仰頭望了望屋頂的燕巢,隨手彈卻衣襟上的些許灰塵,輕描淡寫的道“什麼東西可以吃?什麼東西可以吃了活命?外面的民現在在吃什麼?——諸位大人想過沒有?!”陳夢雷微微一驚,忽然覺眼前霍然開朗,口道“是啊…民什麼都能吃…野草、樹皮、高粱稈子、觀音土…”林風截斷了他的話,點頭道“不錯,現在咱們的目的就是讓他們能夠勉強活下去,能夠讓大部分強壯點的人熬過這個冬天——至於吃什麼東西,那是不重要的!”陳夢雷一拍大腿“不錯——咱們現在據有直隸一省,若是動用全部力量來收集野菜、樹皮、草、榆錢樹葉子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好似忽然搬開遮住眾人眼前的大山,議事廳內的氣氛登時活躍起來,眾人七嘴八舌的大聲商議,一名軍官大着嗓門道“大帥,咱們保定有個白洋淀,那裏蘆葦子可以吃的,而且泥巴里還有不少能吃的老藕和鮮魚…”
“你是保定人?!”在一片嘈雜的聲音中,林風指了指發言的軍官,微笑着問道。
那軍官上前打了個千“回稟大帥,標下是跟着孫思克將軍投過來的,老家就在白洋淀!”
“呵呵,不錯不錯,難為你一個軍官,還知曉這類民生,真是難得!”林風大聲褒揚道,眼光一瞟,不滿的看了看旁邊商議不停的文官。
一眾文官頓覺面上無光,坐在最末的一名文官不忿的站了起來,朝林風跪倒“大帥,我等經過商議,覺得除了那些野物之外,其他豆餅、黑豆、馬渣、青稞、燕麥等也可以從庫存調撥,佐以其他雜糧…野草之類,此事過程繁雜,既要便於製作保存,亦要讓民食得,民政一道干係甚大,絕非出了個點子就可以立即施行的…”他瞟了瞟身邊面通紅的軍官,得意的看着林風。
“哦?!
…
嘿嘿,不錯不錯,你們想得很好!”林風哈哈大笑“先生請起,你叫什麼名字?眼下在哪裏就職?!”
“卑職湯斌,原籍河南,現自李大人屬下任糧秣司庫…”
“好好好!適才聽湯大人一番言論,本帥茅頓開,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辦法沒有?!”在一眾官員嫉妒的眼神中,林風親自走了下來,伸手扶起湯斌。他隨手彈去湯斌身上分浮土“別緊張,咱們慢慢説。”湯斌神動,雙肩聳動着竟自不停的微微顫抖,他勉強定了定心神,沉聲道“大帥可知,咱們北地苦寒,冰封之往往竟達數月之久,況且民數目鉅萬,所以依靠雜物度命之策若想辦得周全,非詳加籌備不可!”
“對、對、對!”林風拊掌大讚,用欣賞的眼光看着湯斌“老湯説得沒錯,凡事決計不能想當然,民政一道貴在實踐,説是一回事,而做起來則是另外一回事,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老湯你繼續説。”
“是,大帥!”湯斌此刻鎮定了許多,他抬起頭來,微微掙了林風的攙扶,依照官場規矩朝堂上官階高過他的官員逐一拱手遜謝,然後侃侃言道“依卑職之見,若是真要依這個辦法行事,咱們現在所做的第一件事倒不是籌糧,而是搭建草房窩棚!——此事幹系極為重大,咱們漢軍既然下了就地賑濟安撫的決心,哪就勢必得加派人手控制民,按照這些民的地域宗族分拆編組,現在城外的這些民看似雜亂無章,其實並非如此,據湯某所知,這些民往往都是一鄉一村、一地一縣的集體逃荒,眼下能掌握他們的多是宗族裏的老人,某舉一例:若是咱們漢軍派些不相干的公人衙役去分發糧草野菜,且不論是否貪污侵佔,就説這些分發下去的野物,到底能有幾分到達民手中呢?!若是咱們漢軍不重建綱禮倫常,那些強霸之人定會興風作欺凌弱小,如此一來,豈不事倍功半?!”
“嘖嘖…善哉斯言,先生真國士也!”林風適時的大拍馬,湯斌心花怒放,骨頭頓時輕上幾兩。
“所以,依卑職所見,咱們必須出動大軍,先以糧草誘而惑之,然後將其分拆編組——以三百至五百人為限編組成村莊,幫助搭建勉強棲身的窩棚,然後命其宗族之中素有威望的老人為其首領,以後我漢軍賑濟之物品盡由宗族老人分發處置,如此一來,一則咱們的公人衙役難以貪污;二則衙門少了很多週轉支出;三則分發之時定然十分公正,老弱之輩可有濟望;四則即使出了岔子,任誰也怪不到咱們頭上,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老人不公,縱有動亂咱們也易於彈壓控制;五則百姓宗族定然欽服,人心盡收,大帥仁義之名定然散播天下——此乃一石數鳥之計也!”湯斌臉上不由自主的浮起幾分得意的神,重新跪倒在地“此某為大漢謀之,望大帥納之!”
“強!”林風愕然半晌,忽然蹦出一個字,再次扶起湯斌,衷心道“先生果然大才!”轉頭看着李光地,輕責道“晉卿不曾盡責,老湯如此見識,你居然任他委身小吏——你為文官之首,這人才簡拔之道,可要多多上心啊!”李光地微笑道“孔伯大才,屬下一直依為左右,這些時主持咱漢軍民生糧秣,也可算是位高權重了,大帥相責,屬下不敢受領!”其實林風本人對屬下的這個“司庫”職位也沒什麼概念,本來以為只是個倉庫頭兒,聽李光地説得這麼重要,當下也臉上一紅,訕訕的一笑而過,重重的拍了拍湯斌的肩膀“不管怎樣,反正這個司庫一職也太委屈孔伯了!”看着涕零的湯斌,林風微微沉,試探着問道“孔伯,你是青年才俊,我也是年少高位,所以咱們不興講什麼論資排輩,我現在問你,要是本帥命你主管這一百七十萬民,你有沒有膽子接下來?!”湯斌傲然一笑,不卑不亢的對林風行了一個禮“屬下平生志向是輔佐明主一平天下,非某狂言,這區區百萬民,屬下也未必放在眼裏!”
“哈哈,居然碰上一個比我更囂張的!”林風大笑着指着湯斌,環顧堂內一眾漢軍官員“不過我還真就是欣賞你這種人——湯斌聽令——”湯斌施施然彈了彈衣襟,跪倒在地。
“從今起,你就是李光地的副手,主管這賑濟一事!”林風收斂笑容,大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下令道“此事幹系漢軍生死存亡,諸位務必全力以赴!現在我命令:——”
“從今起,大漢疆域內所有百姓必須在封凍之前全力收集野外樹皮、草、野菜、草籽等,按户繳納若干——記得了,不徵糧,只徵草,若有誰膽敢借此盤剝,無論官階高低,一律就地斬殺,無須稟我!”待文官們領命之後,林風對周培公道“培公,即可草擬軍令,命令駐宣化趙廣元所部全力配合地方衙門,向草原牧民收購食物,只要能吃的咱們都要:甘甜的牧草、飽滿易存的草籽、青稞稗子,一律裝車運回囤積!”
“命令駐守大同、以及德州前線的趙良棟、劉老四諸將,即起關閉邊境,止民入境,同時配合晉商徽商馬隊,儘量在山西、河南、山東那邊走私糧草,不論品質、不論種類,最好多要價格便宜的馬料,如黑豆餅渣一類,一律裝車運回囤積!
…
”説到這裏,林風稍一沉,對周培公道“給楊海生傳令,即起返回北京述職。”周培公微微一怔,一抬頭碰上了林風的目光,他不敢多言,垂下眼簾凝神記錄。
看着草擬軍令的周培公,林風忽然一偏頭,小聲對湯斌和李光地道“兩位先生,回去之後轉告商會的那些商人們,就説我這邊大力收購種子和農具,要他們多想點辦法,”他頓了一頓,彷彿略微猶豫,隨即説了下去“另外,你們分拆民的時候,儘量把他們朝山海關方向遷移填充!”
“啊!
…
主公…”李光地和湯斌立即明白了林風的意思,面面相覷大驚失。
“我也沒辦法…”林風陰沉着臉,指着牆上的地圖道“現在山西、河南、安徽都無法用兵,而山東緊鄰清軍百萬主力,此刻咱們決計不能破壞他們與吳三桂的對峙局面——若進兵山東刺清軍後方,後果殊難預料!雖然未必會引得清軍大隊北上,但也一定會對我軍大大不利!俗話説柿子撿軟的捏,遼東地廣人稀土地肥沃,而且兵力空虛,咱們只有找他們了!”
“…可是…”李光地惶急的道“…可是大帥,咱們現在處處危急,無論軍政俱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若此時戰端一開,我恐…”
“我也沒辦法,”林風痛苦的搖了搖頭,彷彿在極力擺着什麼“咱們現在有得選擇麼?這百萬民明年開後怎麼辦?我們有其他辦法麼?——別看咱們剛才商議得熱火朝天頭頭是道,難道你們還真以為這些樹皮草能夠頂事,唉…如果我沒有料錯,這一百七十萬民,能夠在這個冬天活下七成,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了…”
“這…唉…”李光地和湯斌心下默算,一時竟無話可説。眼睜睜的看着這五六十萬人必然的死去,這種沉重的心情實在是無法用語言來表述。
“所以我們必須為這些人找一條出路,”林風陰沉着臉,冷然道“正是因為形勢危急,所以必須進攻!”看着滿臉猶豫的兩人,林風沉聲道“大漢的劍,必須為大漢的犁開拓土地!”
“…”他轉過身去不再面對他們,語氣決然“此事毋庸再議,本帥心意已決,縱然千險萬難,亦九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