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娑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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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烏刃按央落雪開出的藥方去抓藥,再等藥鋪的人熬藥,再等央落雪睡醒喝藥,已過了大半天。從虛餘寺到娑定城原來只要一天的行程,他們前後加起來花了兩天整。
黃昏時候終於抵達。
娑定城中神兵無數,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兵器買賣地。更兼一直為大晏軍隊提供良兵器,甚為當朝器重,在朝在野,都極有份量。但它的所在地,卻一直如同霧。
去過的人只知道首先要去一個小鎮上找一個老婆婆。如果城中同意進入,老婆婆會給你喝一碗湯。然後你會小睡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個鳥語花香屋檐飛翹的所在。
因為這樣,許多人都叫那位老婆婆為“孟婆”而那碗湯,就是“孟婆湯”央落雪跟着大小姐進城,當然不用喝孟婆湯。但他喝不喝,也沒有差別。他給自己開的藥量很重,自從喝了藥,就一直沉睡。到達的時候,百里無雙開車簾往裏看了一眼。他的長髮水一樣鋪在墊上,面頰和鼻尖不再像上午那樣紅,顯然藥效開始發揮作用。
百里無雙留下金戈烏刃侍候,等他醒了,再帶他去客房休息。
可是央落雪睡到半夜也沒醒,初的晚上冷得很,金戈烏刃決定給自己抱牀被子來。就在兩人離開之後,馬車裏有了動靜,車簾被掀開。
剛剛睡醒的藥王谷大弟子視線還有些模糊,只覺眼前的一切都渾沌不明。一陣冷風吹過來,他打了個寒顫,頭腦瞬間清醒起來。這才發現,他孤零零地躺在馬車裏,而馬車孤零零地躺在某個陌生院落裏。天地間黑沉沉一片,四周飛檐屋脊隱隱鋪向天邊。
這裏應該是娑定城。但,作為被娑定城大小姐請來的客人,他為什麼會被人扔在這裏置之不理?
一口冷氣從氣海到腦門,央落雪咬着牙下了馬車。剛從被窩裏出來的熱身子經冷風一吹,渾身汗都豎起,他將馬車裏的被子裹上,喃喃道:“百里無雙,不要讓我看見你。”這個名重江湖多年的兵器之城,在黑夜裏看來龐大深長,如同沉睡的巨獸,而他就是在巨獸肚子裏路的人。黑夜裏完全辯不了方向——他也無從分辨,反正有路便走。
夜太深,一路上沒有看到半盞燈光。不知走了多久,好容易看到一片燈光,跟一路的黑暗不同,這個院子燈火通明,門額上三個大字:蟲二院。
裏頭絲竹聲聲,不時有笑語傳出來,熱鬧得很。
屋子裏熱鬧極了,有人彈琴,有人吹笛,有人唱曲,每一個都是美人。當中一名披着外衣的少年,面龐麗呈光,整個人如同剛同枝上摘下的薔薇。
央落雪踢開門進去,一點兒也不客氣。薄薄的角抿得緊緊的,眸子裏有冷光。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只出一張冷冰冰的臉。
看到門前的不速之客,屋裏的人愣了愣。央落雪的腳步沒有停留,一面走,一面道:“準備一間乾淨屋子,一桶乾淨熱水,再把百里無雙給我叫來。”屋內温暖,他鬆開被子,白衣藍袍如月邊白雲,在一羣華服環翠中分外白皎潔。他走到桌旁,提起筆來,在紙上寫得龍飛鳳舞,道:“照這個方子熬藥湯來。”他半夜跑到別人的屋子裏,就好像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眼前的人,好像都是藥王谷弟子。屋子裏的美人們好像呆掉了,薔薇般的少年臉上,卻慢慢有了一絲笑意“伴雪,還不去叫大小姐來?掬霜,聽雨,去準備熱水。”接着,他從美人的懷抱裏站了起來,含笑問:“央神醫還有什麼需要?”央落雪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少年出奇的美貌,一張臉在燈下如同水晶一樣耀眼“你認識我?”
“你穿白衣藍袍,必然是藥王谷的大夫。我不知道除了大弟子央落雪,還有哪個大夫敢直呼娑定城大小姐的名字。”少年微笑着,輕輕眨了眨眼“聽説神醫從不出谷應診,可真是稀客啊。”這少年應該比央落雪年紀小,但那雙純淨的亮眸子卻讓人一眼望不到邊。央落雪一時猜不到他的身份。那邊廂,掬霜聽雨已經準備好熱水。連續兩天窩在馬車上,已經是有潔癖的央大夫能夠忍受的極限,他將整個人埋進裝滿熱水的寬大漆木桶裏,長髮如水草一樣在散開來,浮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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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無雙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伴雪告訴她有客人在蟲二院。能夠得到蟲二院通傳的客人,絕不是普通客人。兵器買賣原本有專門的長老負責,但因為是蟲二院的人來通報,百里無雙披衣過來。
“譁”地一聲,水花濺出來,頭從水底冒出來。百里無雙沒想到客人是在洗澡,正要回避,忽然看到那人長髮貼在腦後,出整張面孔,濕淋淋地。
“央落雪?”百里無雙呆了呆“你怎麼在這裏?”她驚訝的樣子跟平時冷漠孤高的樣子有點有兩樣,輕輕挑眉,眼睛微微睜圓,女孩子應有的柔軟在五官細微的變化中顯現出來。
不知怎地,這紅衣高髻的身形一出現在面前,他一肚子的火氣卻像是被水澆熄,滋滋冒出青煙。那覺就像一身力氣使不出。真沒道理。他有些惱怒地將水瓢扔進桶裏,道“不在這裏,我該在哪裏?馬車裏麼?”
“你醒來沒看到金戈烏刃麼?”央落雪“哧”地一聲,冷冷道:“好笑,你的侍女,倒問起我來了。”他的面很是難看。百里無雙怔了一下之後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大概一時金戈烏刃走開時他醒來,以為她把他丟在馬車上不管。這個人本來就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眼下自然要發一頓脾氣。
門口傳來一陣藥氣,兩個丫環抬了一小盆湯藥過來,正要倒進熱水裏,央落雪瞥了一眼百里無雙:“讓她來。”果然,發作了。而且不再是嘴上刻薄,他直接指使娑定城的大小姐做下人的活。
但是奇怪地,這一次沒有以前那種悶的覺。她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要發自己的不滿和惱怒。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所以當他做出來的時候,就不覺得什麼了。——原來所有的尖酸刻薄,只是因為格外,所以格外囂張。
——名滿天下的央神醫央落雪,這個時候就像一個賭氣的孩子。
百里無雙挽起袖子,彎下身去提起桶,將藥湯倒進去。
他沒有去看她的臉,只看到藥湯如墨汁一樣化開在熱水裏,一朵一朵驚開墨的花。還有她握住盆邊的手指。她的手指和她的身形一樣,遠比一般女子修長。這是握劍的手,鑄劍的手。從這雙手裏出來的劍,名字高高地掛在神兵榜上。
那樣高傲的一個人現在會是什麼表情?憤怒麼委屈麼氣憤麼?眉心的紅芒是否血一樣濃烈起來?要折辱她就是他的目的啊,可是想象出她冰雪般的面龐湧起屈辱的情緒,竟像是隻爪子輕輕抓撓他的心,每一個孔都暴躁起來。
他猛然在水裏翻了個身,水花濺出來,悶聲道:“你出去。”百里無雙帶上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