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百草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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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極其輕柔,似乎稍不留神就會打攪他的美夢。
每一寸衣袍都理得闆闆正正,每一個姿勢都仔細擺放,每一頭髮都梳理得一絲不苟。
温柔地輕撫他的遺容,陳凡喃喃自語道:“小仙,好好睡吧,大仙給你烤,等你醒來之後,咱們一起吃,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緩緩地站起身來,陳凡將白玉桌搬到百靈子的的左面,兩張玉凳放在右側。
走進草屋內,將所有的野味,不管是已經烤、還是尚未清洗的全部堆在凳子上,又拎出一隻只酒罈,桌面碼成一座三米高的小山。
陳凡邊搬邊哭道:“小仙,你看看,這裏都是仙酒,足夠咱們好好的喝一頓,還有這麼多仙,咱們可以開懷暢飲,你想吃多少都行。”擺放完畢後,環顧四周,眼中出一絲瘋狂。
突然拔起寶劍,劍光在山頂閃爍,一陣“轟轟”的巨響,所有的大樹應聲而倒,劍光並沒有停歇,樹枝與樹幹很快就變成一短小的木材。
繼續揮舞寶劍,不一會兒,所有的草屋被摧毀,變成了一地茅草。
轉眼間,整個山頂面目全非,一下子變得光禿禿的,小院的面積頓時擴大了數倍。
將木材與茅草堆成在一起,以百靈子為中心分為十八墩,每一墩都有五、六丈高。
用樹枝將一隻只野味串好,然後點上火種,很快就大火沖天。
身影在篝火之間飄舞,野味在火光中閃動,木材“叭叭”脆響,一陣陣香隨風飄蕩,濃濃的,瀰漫了整個院落。
每烤完一隻,陳凡就將它倒在百靈子身邊,不到一刻鐘時間,密密麻麻的滿了所有的空地,黃燦燦的、油旺旺的,好像是一座林。
烤完之後,陳凡給野味塗上調料,嘴裏哭唱着神仙歌:“神仙,神仙…嗚嗚,我們是神仙,我們是神仙…嗚嗚,仙界凡間最快活…天天有仙酒,天天有仙…嗚嗚,萬年不變,長生不老…嗚嗚,法力高強,縱橫天下,逍遙自在…”盤坐在百靈子身旁,陳凡打開一罈酒,自己喝一口,再往百靈子身上倒一口,高聲唱道:“美酒天天醉,好天天吃…小仙,小仙,快快醒來喝酒…酒穿腸過,神仙也不做…”酒喝了一口又一口,神仙歌和酒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聲音越來越淒涼,越來越嘶啞。
“魂兮魂兮…去兮去兮…夢兮夢兮…幻兮幻兮…真兮真兮…”儘管已經有氣無力,但陳凡還在不停地唱着,眼淚已經乾涸,目光已經一片空,沒有絲毫神采。
歌聲在夜空中來回飄蕩,撕心裂肺,無比淒涼,天地為之變,萬物為之顫抖,聞者為之動容,即便是鐵石心腸也會為之心酸。
“風兮風兮…飄兮飄兮…生兮生兮…死兮死兮…虛兮虛兮…”火苗越來越小,光亮越來越暗,陳凡掙扎着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拎起酒罈,將一罈罈美酒倒入火中。
火勢重新變旺,發出“呼呼”的輕響,陳凡開始瘋狂的跳舞、瘋狂的大笑、瘋狂的尖叫、瘋狂地痛哭,瘋狂地高歌,聲嘶力竭唱着神仙歌。
身形越來越慢,聲音越來越小,陳凡已經完全疲力竭,一下子軟癱在地上,就連一指頭也動彈不得。
很久之後,強忍着全身巨痛,咬緊牙關,陳凡慢慢的爬到百靈子身邊,奮起餘力砸碎最後一隻酒罈,酒水灑滿一地,並且向四周淌,很快就與篝火連成一片。
酒水冒出了火苗,迅速向中間的空地蔓延,地上的樹枝與串也燃起了大火,然後繼續向最裏面的兩人席捲而去。
凝視着四周越來越近的火海,陳凡的心頭瞬間變得一片寧靜,沒有了悲傷,沒有了憂愁,沒有了仇恨,沒有了哀怨,沒有了痛苦,只有百靈子淒涼的哭聲依然在耳邊迴盪,那瘋狂的身影依然在眼前舞動,那平靜如水的目光依然在凝望着星空,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在眼前閃過。
緊摟着百靈子,陳凡閉上了眼睛,嘴裏喃喃地唱着:“神仙,神仙,我們是神仙…萬年不變,長生不老…”安詳地等待死神的降臨。
突然間,一股狂風吹過,所有的大火瞬間全部熄滅,耳中傳來草飛子的哭聲:“夏兄,你這是何苦?”陳凡睜開眼睛,眼前站着五個人,除了百許子、百草子、草飛子、草重生外,還有一位中年婦女,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悲傷。
陳凡只瞥了他們一眼,重新閉上眼睛,一聲不吭,紋絲不動,手裏卻緊抱着百靈子。
五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的目光中已經毫無生機,彷彿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心中沉甸甸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四周寂靜無聲,微風吹過,只有山腳的樹林發出“嘩啦啦”的輕響,還有那天上的圓月灑下億萬縷銀光,冷冷的,寒徹入骨,無數顆星星好像點點鬼火,閃爍着陰暗的黃光。
“唉…”百許子仰望着天上的明月,長嘆一口氣,尾音拖得很長,迴盪在幽深的夜幕之中,久久不散。
“靈侄兒走了,夏道友,不僅你悲痛,百草堂所有人都非常悲傷,可是,夏道友,你可知道,最傷心的人其實是老夫,因為他是老夫的親侄兒,更是老夫唯一的親人。”陳凡心中一震,頓時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傾聽他下面的話。
百許子的聲音更加蒼老,彷彿瞬間老了二十年:“老夫生有兩子,但早已夭折,唯一的兄長在二百三十年前仙去,臨終前將兩位侄兒託付於老夫,老二真侄兒卻在十年後不慎走火入魔,功散人亡,所以只剩下靈侄兒一支獨苗。”百許子的話中透出一絲自豪:“靈侄兒從小就被族人稱之為神童,天資聰穎,機靈過人,勤學思,老夫一向視為親生,寵愛有加,五歲時親自傳授道術,雖説並未正式列入門牆,實際上相當於老夫的首徒。”
“最讓老夫高興的是,道門有六藝,但靈侄兒對煉術情有獨中,簡直到了痴的地步,每天廢寢忘食,全身心的潛心鑽研,老夫對他寄予了極大的希望,所以傾囊相授,在他八歲時就帶在身邊,跑遍了厚土的山山水水,識別天下藥材。”
“靈侄兒的煉術進步神速,一百八十歲時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完全掌握了百草堂八萬年的煉術華,還融會貫通,另闢蹊徑,研製出許多頂級靈藥,不僅老夫自愧不如,就連整個百草堂、整個修士界也無人可及,稱之為當代第一煉術大師當之無愧,可以説是百草堂創派以來最了不起的弟子,我們所有人都為他自豪,而且堅信一點,在不久的將來,他肯定會超越兩位祖師爺,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煉術師。”忽然停了下來,靜靜地站着,兩眼緊閉,嘴角出一絲欣喜的笑容,似乎想起了往事,回憶起百靈子的童年,回憶起傳授技藝的每一個片段,回憶起兩人跋山涉水,風餐宿,回憶起他煉製出新的靈丹妙藥時的興奮,回憶起族人對他的讚美。
百草子四人一直沉默不語,默默地聽着百許子的敍述,雖然早已耳能詳,但他們的眼中仍然閃過一絲神采,神情有些動。
“可是,隨着他煉術,老夫也開始為靈侄兒擔憂。”百許子輕嘆一聲,繼續説道:“他的水平雖高,但是脾氣越來越倔強,越來越固執,越來越古怪,聽不得其他人的建議,對任何不同見解都大加排斥,就連老夫也不放在眼裏,自認為已經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煉術師,經常提出一些叛經離道、莫名其妙的想法,對煉術的研究似乎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百許子頓了頓,語氣變得極為緩慢,好像是在邊想邊説:“另外,據百草堂的祖制,每個成年男女必須成親生子,讓兩脈十八房的香火能夠永遠續存,而且老夫只有他一獨苗,可是靈侄兒卻無動於衷,全身心地沉浸於煉術之中,只要一提及此事,他的反應極其強烈,多次發誓終身不娶。”
“為了此事,他幾乎與老夫鬧翻了臉,老夫實在是無計可施,只好憑藉門主的權力,要求長老會對他特殊照顧,長老會起初猶豫不決,但經過老夫苦口婆心的説服,考慮到他對本門的巨大貢獻,終於對他網開一面。”百許子的話中充滿了傷,聲音微微顫抖:“老夫時常安自己,相對於整個百草堂來説,一房的香火無足輕重,只要他能繼續鑽研,將煉術發揚光大,本門就能人丁興旺,永遠傳承下去,作為一門之主,後可安然含笑九泉,祖師爺在天之靈也會到欣。”
“可…可是…”百許子情緒突變,淚如雨下,哽咽道:“一百八十年前,他外出採藥,一去不見蹤影,足足兩年半之後方才回門,老夫詢問他的行蹤,他起初神慌張,吱吱嗚嗚,後來又編出一套破綻百出的謊言,大家雖然都心存疑心,想繼續追問,他卻一聲不吭,所有人都對他無可奈何…唉,門主,你應該知道此事。”百草子點點頭,輕輕地説到道:“侄兒當然知道,當時還是您親自下令,派遣了五位長老暗中調查,小侄就是其中一個。”
“是啊!”百許子眼中已經無淚,默默地説道:“經過五年的調查,發現他確實跑遍了半個厚土,但是曾經在南疆失蹤了近一年,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更加令人吃驚的是,他回來之後,行跡就變得有些詭異,經常擅自出山,藥圃裏也少了很多珍貴的種子。”百許子的聲音越來越顫抖:“老夫親自跟蹤一次,終於發現他與一位女人有關,此女長相非常美麗,也非常神秘,靈侄兒已經被她所,似乎在暗中為那個女人研製一種丹藥。”
“此女修為驚人,而且特別狡猾,很快就發現了老夫的行蹤,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靈侄兒瘋狂的尋找了十年,卻杳無音信,此後就格大變,不僅脾氣更加暴躁,而且開始爭權奪利,窺視門主之位。”
“老夫見他不可救藥,頓時心灰意冷,所以決定提前退位,極力推舉草賢侄接任,靈侄兒卻在長老會上大吵大鬧,為了顧全大局,老夫只有咬牙痛下殺手,以絕後患,可…可是老夫的心在滴血…在滴血…那一刻,老夫的心已經碎了…”
“靈侄兒,你可知道…為叔親…手毀了你…毀了自己一生的心血…為叔既是那麼的恨你,恨鐵不成鋼…又是那麼的愛你,不僅是從前,現在也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百許子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似乎在喃喃自語。
“靈侄兒,為叔知道,你恨為叔,恨為叔破壞了你的好事,你從小就沉浸於煉術,對任何女人都是置若罔聞,對兒女情長不屑一顧,好容易才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伴侶…可是,咱們百草堂祖規森嚴,不允許與外人通婚,而且此女心懷叵測,並不是真的喜歡你,她只是利用美引誘你,她的目標就是咱們百草堂的煉術秘訣,她是一個妖女…為叔是一門之主,責任重大,必須保住祖師爺留下的基業,必須為所有族人考慮,絕不能讓百草堂毀在你手裏…靈侄兒,不管你是多麼恨為叔,為叔只能這麼做…”百草子四人聽得淚滿面,草重生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隱秘,忍不住蹲在地上泣。
過了很久,百許子稍稍平靜下來,繼續説道:“老夫雖然還是首席長老,但是這一百五十年來,很少離開靈芝島,幾乎是每天暗中守護着他,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裏,他的痛苦,老夫也跟着痛苦,他的悲傷,老夫也跟着悲傷,而且老夫的痛苦、悲傷遠在他之上…”一旁的四人都在哭泣,草重生大聲嚎叫,就連陳凡也心酸不已,模糊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百草子與草飛子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肩膀,同時哭叫道:“三叔,別説了,咱們都理解您的苦衷,您的痛苦小侄都看在眼裏…”
“不,我要説!”百許子猛的狂吼一聲,使勁甩開他們,兩眼通紅,轉身指着陳凡懷裏的百靈子,大聲叫道:“他還可以半瘋半顛,可以瘋狂的發,而老夫卻是在默默地承受,時時刻刻都在煎熬之中,沒有哪一天可以睡個安穩覺,沒有人能為老夫分擔一絲一毫,甚至於不能對任何一個人透出支言片語,他現在死了,老夫也到了垂暮之年,很快就要面對列祖列宗,老夫已無可畏懼,今天不説,更待何年?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説着,説着,他的聲音停了下來,緊盯着百靈子的屍體,嘴微顫,長鬚亂抖,目光非常複雜,有恨有愛,還有一種説不出的神情,也許是愧疚,也許是恐懼,陳凡不清其中真正的含義。
大家陷入了沉默,山頂上寂靜無聲,銀白的月光更加陰冷,天地間似乎陰風四起,每個人都到絲絲寒氣入體,那中年婦女將渾身顫抖的草重生摟入懷中。
百許子突然説道:“夏道友,靈侄兒早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他留下了一紙遺書,而且是專門給你的。”説着從懷中取出一張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