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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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森緊緊抓住了樓梯扶手,害怕自己會突然跌下去。他的頭一陣眩暈。他的媽媽在這裏工作過——一個鐘頭接一個鐘頭,一天接一天,一週接一週地在這裏度過了她生命中的時光。她在這道樓梯上穿梭過多少次?就在喬納森努力消化着這個消息的時候,另一個更壞的想法擊中了他。
他轉過臉去,面對着卡內基。
“你早就知道,”他説“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從沒對我説過這件事。”狼人大聲了鼻子,移開了視線。
“沒有合適的時機。”他終於還是説話了。
“在你看來,時機就他媽的從來沒有合適過,對吧?”喬納森叫喊道“你就像爸爸——什麼都瞞着我。你為什麼就不能把媽媽的事告訴我呢?”憤怒捶打着他的心臟,就像錘子敲擊着鐵砧。喬納森直身體,惡狠狠地瞪着狼人。卡內基像鯊魚似的冷冷一笑,作為回應。
“你對我有意見嗎,小子?”他輕聲咆哮道“如果是,我建議你快點兒打消這個念頭。”有好幾秒鐘,兩個人都繃緊了肌,瞪大了眼睛,毫不退縮。然而,喬納森厭惡地呻一聲,後退幾步,往樓梯上走去。他身後,亞瑟好奇地對卡內基抬起了眉。狼人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説。
走到樓梯口,喬納森看到一個男人坐在編輯辦公室的寫字枱後面。他用雙手抱着頭,臉上的神情異常專注,好像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臉龐乾瘦蠟黃,眼睛很憔悴,表示他晚上工作到很晚,睡眠嚴重不足。他的下巴上滿是胡茬,金屬絲般堅硬的黑髮剃得短短的,幾乎捱到了頭皮。衣服上的褶皺和壓痕表明他有大半個星期沒換衣服了。
“先生們,”亞瑟説“這位是盧西恩-福克斯,《黑暗之地秘聞》的編輯。盧西恩,這兩位是卡內基和喬納森-斯塔林。”聽到喬納森的姓,盧西恩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隨即編輯看向了亞瑟,亞瑟點了點頭。
“進來吧,”編輯有着出人意料的渾厚男中音“很高興見到你。你媽媽是位優秀的記者,喬納森。”盧西恩從桌子後面走出來接客人,喬納森看到他的左腳微微向內傾斜,導致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微笑着跟大家握了握手。
“好了,我們的首席記者都跟你們講了什麼樣的故事?”亞瑟皺皺眉頭,用手絹按了按汗津津的前額。
“希望你別再那麼叫我了。”他厭煩地説。
“但這是事實啊,對吧?”盧西恩的臉上頭一次現出了苦笑“《秘聞》的使命就是報道事實。”
“你一直對我這麼説,”亞瑟回答“我還以為它的使命是告訴大家如何保全命。”編輯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拍了拍這個胖子的背,又轉向了喬納森。
“亞瑟喜歡假裝謙虛和平庸,但一個字也別信他的。把黑暗之地所有的新聞記者加起來,也沒有他對獨家新聞的嗅覺鋭。他揭發過本區發生的數百樁罪惡行徑。還記得邁克弗森棉紡廠的瘟疫大爆發嗎?工人們像蒼蠅似的倒下,但沒人能清楚是什麼原因。直到我們的首席記者身而出,推論出是一個心懷不滿的員工在供水系統裏投毒。這只是他的著名事蹟當中的一件!我還能繼續説…”
“要是你不説,我才奇怪呢。”亞瑟愠怒地回答。不過喬納森懷疑記者在心裏還是很享受這通讚揚的。
卡內基狡猾地一笑:“這裏的大多數人都喜歡自己的罪行被公之於眾。你肯定很受歡,有多少人想要除掉你?”
“太多了,”亞瑟沮喪地説“他們很有可能就在這幾天抓到我。”
“真的,你還活着完全是個奇蹟,”盧西恩説“真是幹得好極了。要不是亞瑟,《秘聞》早就完了。”他走到寫字枱後面,放鬆地坐在椅子裏“好了,大家都悉了,為什麼不對卡內基先生説説我們把他叫到這裏來的原因呢?”亞瑟走到窗户邊,往外看了看,仔細地拉上了百葉窗。確認沒人能看到他們談後,他出滿意的神,坐到了一把硬背椅子上。他的體重讓椅子呻了幾聲。
“老實説,我是偶然發現這件事的。”他抬起頭“我本來在魔鬼碼頭採訪一個碼頭工人,因為拉弗蒂碼頭附近發生了非常可疑的夜間偷渡事件。我們正談着的時候,有消息説在下弗利特發現了一具屍體。我想,反正也沒到什麼有用的情報,還不如去碰碰運氣,看看能找到什麼,説不定可以到獨家新聞呢。但我真希望自己沒那麼做過。”亞瑟的聲音抑揚頓挫,富有情。喬納森發覺自己為了聽他講話,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了過去。印刷機在下面發出的咔嗒咔嗒聲淡化成了模糊的嗡嗡聲。
“我來到下弗利特的一條小衚衕,差點兒放棄這件事回家去了。那場面…真是慘不忍睹。”他頓了頓“一個男人的屍體躺在衚衕中間。或者説是屍體的剩餘部分——看上去好像是他被成羣的野獸撕成了碎片。屍體的情形足以讓我嘔吐。”
“當時旁邊沒有別人。那條衚衕貌似荒廢掉了——難保會有人來認領屍體,或者把它運走。所以我了口氣之後,就搜索了一番,想找出這個可憐蟲是誰。”想到要在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口袋裏搜索,一陣寒意爬上了喬納森的脊背。相形之下,卡內基卻豎起了耳朵,臉上無聊的表情也消失了:“你找到了什麼?”
“平時用的東西:零錢,火柴,一串鑰匙。沒什麼能幫我們確認他的身份。”盧西恩傾過身體:“這就輪到你了,卡內基。我們想要你幫忙查出這個人的身份,還有他出了什麼事情。”狼人若有所思地輕叩着手指:“嗯,這件事很有意思,但談生意之前,我需要你們回答我一個問題。黑暗之地裏總是有人被殺。你們把已經發生的事情寫下來,大家買你們的報紙,子就這麼過。所以別費時間了,告訴我為什麼要在這個人身上花這麼多力氣!”他的聲音猛然間變得像鋼鐵般冷酷。盧西恩和亞瑟換了下眼神。最終,盧西恩點了點頭。
“你看,”亞瑟説“近幾年,我都在記錄謀殺案和查閲過去的案件檔案。在我所見過的幾百具屍體當中,只有一具屍體的情況跟這個很像,就是詹姆士-阿凱爾。”房間裏的氣温陡然下降了好幾度。卡內基嘆了口氣,了眉,而盧西恩則咬着手指甲,陷入了沉思。連亞瑟也因為提到這個名字而顯出了遺憾的神情。
“不好意思,但詹姆士-阿凱爾是誰?”喬納森問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門口響起了一個愉快的聲音“你應該去當記者。”一個男孩懶散地倚在門框上,雙手在口袋裏。他的袖子高高捲起,為了儘可能地展示強壯的身體,他鬆開了幾顆襯衫紐扣。儘管年紀跟喬納森差不多,但他還是顯得有點兒傲慢,而且語氣中帶着不屑。
“哈里-皮爾斯,我跟你説過一百萬次了,進來之前要敲門。”盧西恩嚴厲地説“現在不是時候。”
“對不起,老闆。但拜託——他肯定是黑暗之地唯一一個不知道詹姆士-阿凱爾的人。我們可以讓他上今天晚報的‘信不信由你!’欄目!”
“我不是在這裏長大的。”喬納森冷冷地還擊道。
“那好,就讓我給你普及下知識吧。”還沒等有人阻止,哈里就拖了把椅子過來“詹姆士-阿凱爾是黑暗之地有史以來最著名的謀殺案受害者(你要相信,這個頭銜是經過公平競爭得來的)。十二年前,他橫屍在該隱俱樂部的屋頂上——雖然他死掉了,但卻不怎麼漂亮。據説那不是什麼一般的屍體,而是托馬斯-開膛手的兒子,傑克-開膛手的孫子,黑暗之地現有的統治者(不過那老小子還能掌權多久就又是一説了…)。”
“哈里!”亞瑟警告道。
“對了。抱歉,老闆。無論如何,托馬斯都憤怒到發狂了,為了尋找對此事負責的人,他把那地方掀了個底朝天,但始終沒有找到兇手。直到今天,都沒人知道誰敢殺害開膛手家族的人,還有——更重要的是——出於什麼原因。這只是樁偶然的謀殺案嗎?或者是有人搶在家族血承之前,設法查明瞭詹姆士是開膛手家族的一員?”
“家族血承?那又是什麼?”哈里難以置信地大笑起來:“又是一個鋭的問題。這件該死的事還不夠顯而易見嗎?有什麼是你知道的?”
“夠了,皮爾斯,”盧西恩打斷了他“你這一整天的光臨真是讓我們太榮幸了。別他媽的再偷聽了!”男孩嘲諷地鞠了個躬,退了出去。
“真對不起,”盧西恩滿懷歉意地説“我早就該解僱那個小鬼的。問題是,他具備當一名出的記者的潛質。在這地方,我們不能太挑剔了。員工每天都在減少。”他看着卡內基“但你明白我們為什麼對這個案子這麼關注。它也許什麼都不是,但哪怕和詹姆士謀殺案有一丁點兒聯繫,那就值得努力了。你覺得呢?”
“你知道我通常的價格嗎?”盧西恩微微一笑:“你早就名聲在外了。我做夢也沒想過少付酬勞給你。”卡內基用爪子剔了剔牙,把什麼東西吐到了地上:“那就成了。閒扯的夠多了。走吧,小子,我們得去查查這傢伙是誰。”
“我們究竟該怎麼做?”喬納森挑釁地問。和卡內基的爭吵,以及哈里對他的冒犯,讓他覺到自己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狼人沒理睬他的語氣,對房間裏的所有人説:“嗯,我們可能還不知道他是誰,但我們知道他去過哪裏。對吧?”喬納森聳了聳肩膀,盧西恩和亞瑟則充滿了期待。
卡內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記者們!你們再説一遍,在他身上找到了什麼東西?”
“呃…鑰匙,硬幣和…哦,我明白了。”亞瑟掏出一個薄薄的白火柴盒。盒子正面,印着黑的“夜午”字樣。
“那麼,我們就從那裏開始,對不對?”《秘聞》的首席記者沉思着看了看狼人:“我想我應該跟着你。萬一你偶然發現了什麼獨家新聞,我應該也在場。”卡內基聳聳肩:“反正是你出錢。只要別擋我的路就行了。那就走吧。”他們往通向主辦公室的樓梯走去,下到一半時,喬納森冒出了個想法。他拉了拉亞瑟的袖子:“離開之前,你能帶我看看媽媽工作的地方嗎?”記者同情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跟我來。”他帶着喬納森走到辦公室裏僻靜的地方,那裏放着一張沒人碰過的辦公桌。如果窗户沒被木板封上,就能看到遠處的街道和格蘭德的背面。雖然椅子是空的,但還是有人在旁邊點了一支蠟燭,墨水台和滿了自來水筆的筆筒都沐浴在柔和的燭光裏。辦公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賬簿,喬納森看到優雅的筆跡像水般在翻開的紙頁上淌。
“我們讓她的東西保持着原樣,”亞瑟解釋説“讓別人在這裏工作始終不太對勁。我知道,都過去十二年了,但我還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夠回來。”喬納森坐在椅子上,用微微顫抖的手翻動着那本厚厚的賬簿。迄今為止,他和媽媽之間的唯一紐帶就是那張獨一無二的照片。但她曾經坐在這把椅子上,在這本賬簿上寫過東西。他打開辦公桌的一個屜,看到裏面堆滿了筆記,他的心劇烈地躍動起來,他有太多東西要讀,有太多東西要學了。
“走吧,小子,”卡內基沒那麼魯了“晚些時候,你可以回來看看她的東西。我們先去看看能找到點兒什麼吧。”他把一隻大手放在喬納森的肩膀上,兩個人轉過身離開了,亞瑟踏着重重的腳步跟了上去。辦公室的另一邊,哈里-皮爾斯看着他們離開,眼睛在燭光裏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