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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罵沒羞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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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道:“今是提刑所夏老爹生,門外莊上請我們吃了酒來。我有一椿事央煩你們,依我不依?”二人道:“大官人沒的説,小人平昔受恩甚多,如有使令,雖赴湯蹈火,萬死何辭!”西門慶道:“既是恁説,明來我家,我有話分付你。”二人道:“那裏等的到明!你老人家説與小人罷,端的有什麼事?”西門慶附耳低言,便把蔣竹山要了李瓶兒之事説了一遍:“只要你弟兄二人替我出這口氣兒便了!”因在馬上摟起衣底順袋中,還有四五兩碎銀子,都倒與二人。便道:“你兩個拿去打酒吃。只要替我幹得停當,還謝你二人。”魯華那裏肯接,説道:“小人受你老人家恩還少哩!

我只道教俺兩個往東洋大海里拔蒼龍頭上角,西華嶽山中取猛虎口中牙,便去不的,這些小之事,有何難哉!這個銀兩,小人斷不敢領。”西門慶道:“你不收,我也不央及你了。”教玳安接了銀子,打馬就走。又被張勝攔住説:“魯華,你不知他老人家兒?你不收,恰似咱每推的一般,”一面接了銀子,扒到地下磕了頭,説道:“你老人家只顧家裏坐着,不消兩,管情穩教你笑一聲。”張勝道:“只望大官人到明,把小人送與提刑夏老爹那裏答應,就勾了小人了。”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後來西門慶果然把張勝送在守備府做了個親隨。此係後事,表過不題。那兩個搗子,得了銀子,依舊耍錢去了,西門慶騎馬來家,已是西時分。月娘等眾人,聽見他進門,都往後邊去了。

只有金蓮在捲棚內看收家活。西門慶不往後邊去,逕到花園裏來,見婦人在亭子上收傢伙,便問:“我不在,你在這裏做什麼來?”金蓮笑道:“俺們今和大姐姐開門看了看,誰知你來的恁早。”西門慶道:“今夏大人費心,莊子上叫了四個唱的,只請了五位客到。我恐怕路遠,來的早。”婦人與他了衣裳,因説道:“你沒酒,教丫頭看酒來你吃。”西門慶分付梅:“把別的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幾碟細果子兒,篩一壺葡萄酒來我吃。”坐在上面椅子上,因看見婦人上穿沉香水緯羅對襟衫兒,五縐紗眉子,下着白碾光絹挑線裙兒,裙邊大紅段子白綾高低鞋兒。

頭上銀絲鬒髻,金鑲分心翠梅鈿兒,雲鬢簪着許多花翠。越顯得紅馥馥朱、白膩膩粉臉,不覺心輒起,攙着他兩隻手兒,摟抱在一處親嘴。

不一時,梅篩上酒來,兩個一遞一口兒飲酒咂舌。婦人一面摳起裙子,坐在身上,噙酒哺在他口裏,然後纖手拈了一個鮮蓮蓬子,與他吃。西門慶道:“澀剌剌的,吃他做什麼?”婦人道:“我的兒,你就吊了造化了,娘手裏拿的東西兒你不吃!”又口中噙了一粒鮮核桃仁兒,送與他,才罷了。

西門慶又要玩婦人的。婦人一面攤開羅衫,出美玉無瑕、香馥馥的酥,緊就就的香

揣摸良久,用口舐之,彼此調笑,曲景于飛”西門慶乘着歡喜,向婦人道:“我有一件事告訴你,到明,教你笑一聲。你道蔣太醫開了生藥鋪,到明管情教他臉上開果子鋪來。”婦人便問怎麼緣故。西門慶悉把今門外撞遇魯、張二人之事,告訴了一遍。婦人笑道:“你這個眾生,到明不知作多少罪業。”又問:“這蔣太醫,不是常來咱家看病的麼?我見他且是謙恭,見了人把頭只低着,可憐見兒的,你這等做作他!”西門慶道:“你看不出他。

你説他低着頭兒,他專一看你的腳哩。”婦人道:“汗的油嘴!他可可看人家老婆的腳?我不信,他一個文墨人兒,也幹這個營生?”西門慶道:“你看他面兒,就誤了勾當,單愛外裝老成內藏詐。”兩個説笑了一回,不吃酒了,收拾了家活,歸房宿歇,不在話下。卻説李瓶兒招贅了蔣竹山,約兩月光景。

初時蔣竹山圖婦人喜歡,修合了些戲藥,買了些景東人事、美女想思套之類,實指望打動婦人。

不想婦人在西門慶手裏狂風驟雨經過的,往往幹事不稱其意,漸生憎惡,反被婦人把器之物,都用石砸的稀碎丟掉了,又説:“你本蝦鱔,裏無力,平白買將這行貨子來戲老孃!

把你當塊兒,原來是個中看不中吃臘槍頭,死王八!”常被婦人半夜三更趕到前邊鋪子裏睡。

於是一心只想西門慶,不許他進房。每躁聒着算帳,查算本錢。這竹山正受了一肚氣,走在鋪子小櫃裏坐的,只見兩個人進來,吃的蹌蹌,楞楞睜睜,走在凳子上坐下。先是一個問道:“你這鋪中有狗黃沒有?”竹山笑道:“休要作戲。只有牛黃,那有狗黃?”又問:“沒有狗黃,你有冰灰也罷,拿來我瞧,我要買你幾兩。”竹山道:“生藥行只有冰片,是南海波斯國地道出的,那討冰灰來?”那一個説道:“你休問他,量他才開了幾鋪子,那裏有這兩椿藥材?只與他説正經話罷。蔣二哥,你休推睡裏夢裏。你三年前死了娘子兒,問這位魯大哥借的那三十兩銀子,本利也該許多,今問你要來了。

俺們才進門就先問你要,你在人家招贅了,初開了這個鋪子,恐怕喪了你行止,顯的俺們沒陰騭了,故此先把幾句風話來教你認範。你不認範,他這銀子你少不得還他。”竹山聽了。

嚇了個立睜,説道:“我並沒有借他什麼銀子。”那人道:“你沒借銀,卻問你討?自古蒼蠅不鑽那沒縫的蛋,快休説此話!”竹山道:“我不知閣下姓甚名誰,素不相識,如何來問我要銀子?”那人道:“蔣二哥,你就差了!自古於官不貧,賴債不富。想着你當初不得地時,串鈴兒賣膏藥,也虧了這位魯大哥扶持,你今就到這田地來。”這個人道:“我便姓魯,叫做魯華,你某年借了我三十兩銀子,發送小,本利該我四十八兩,少不的還我。”竹山慌道:“我那裏借你銀子來?就借你銀子,也有文書保人。”張勝道:“我張勝就是保人。”因向袖中取出文書,與他照了照。把竹山氣的臉臘查也似黃了,罵道:“好殺才,狗男女!你是那裏搗子,走來嚇詐我!”魯華聽了,心中大怒,隔着小櫃,颼的一拳去,早飛到竹山面門上,就把鼻子打歪在半邊,一面把架上藥材撒了一街。竹山大罵:“好賊搗子!你如何來搶奪我貨物?”因叫天福兒來幫助,被魯華一腳踢過一邊,那裏再敢上前。張勝把竹山拖出小櫃來,攔住魯華手,勸道:“魯大哥,你多子也耽待了,再寬他兩兒,教他湊過與你便了,蔣二哥,你怎麼説?”竹山道:“我幾時借他銀子來?就是問你借的,也等慢慢好講,如何這等撒野?”張勝道:“蔣二哥,你這回吃了橄欖灰兒…回過味來了。

你若好好早這般,我教魯大哥饒讓你些利錢兒,你便兩三限湊了還他,才是話。你如何把硬話兒不認,莫不人家就不問你要罷?”那竹山聽了道:“氣殺我,我和他見官去!誰借他什麼錢來!”張勝道:“你又吃了早酒了!”不提防魯華又是一拳,仰八叉跌了一,險不倒栽入洋溝裏,將發散開,巾幘都污濁了,竹山大叫“青天白”起來。

被保甲上來,都一條繩子拴了,李瓶兒在房中聽見外邊人嚷,走來簾下聽覷,見地方拴的竹山去了,氣的個立睜。

使出馮媽媽來,把牌面幌子都收了,街上藥材,被人搶了許多。一面關閉了門户,家中坐的。早有人把這件事報與西門慶知道,即差人分付地方,明早解提刑院。

這裏又拿帖子,對夏大人説了,次早,帶上人來,夏提刑升廳,看了地方呈狀,叫上竹山去,問道:“你是蔣文蕙?如何借了魯華銀子不還,反行毀打他?甚情可惡!”竹山道:“小人通不認的此人,並沒借他銀子。

小人以理分説,他反不容,亂行踢打,把小人貨物都搶了。”夏提刑便叫魯華:“你怎麼説?”魯華道:“他原借小的銀兩,發送喪,至今三年,延挨不還。小的今打聽他在人家招贅,做了大買賣,問他理討,他倒百般辱罵小的,説小的搶奪他的貨物。見有他借銀子的文書在此,這張勝就是保人,望爺察情。”一面懷中取出文契,遞上去。夏提刑展開觀看,寫道:立借票人蔣文蕙,系本縣醫生,為因喪,無錢發送,憑保人張勝,借到魯華名下白銀三十兩,月利三分,入手用度。約至次年,本利還,不致少欠。恐後無憑,立此借票存照。夏提刑看了。

拍案大怒道:“可又來,見有保人、借票,還這等抵賴。看這廝咬文嚼字模樣,就象個賴債的。”喝令左右:“選大板,拿下去着實打。”當下三、四個人,不由分説,拖翻竹山在地,痛責三十大板,打的皮開綻,鮮血淋漓。一面差兩個公人,拿着白牌,押蔣竹山到家,處三十兩銀子還魯華。

不然,帶回衙門收監。那蔣竹山打的兩腿剌八着,走到家哭哭啼啼哀告李瓶兒,問他要銀子,還與魯華。又被婦人噦在臉上,罵道:“沒羞的忘八,你遞什麼銀子在我手裏,問我要銀子?

我早知你這忘八砍了頭是個債椿,就瞎了眼也不嫁你這中看不中吃的忘八!”那四個人聽見屋裏嚷罵,不住催叫道:“蔣文蕙既沒銀子,不消只管挨遲了,趁早到衙門回話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