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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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店裏也有類似的聚餐,一般是節之後。節之前店裏會有公司掏錢的團年飯,但節之後,大家一般會自己湊錢吃上一頓。因為做這行動很大,很多人幹到節就不幹了。節後仍舊來上班的同事,就意味着基本上今年繼續要做同事,所以大家通常會湊錢下館子吃一頓,也算開年集體改善生活。
可是每次的氣氛都不像今天晚上,最後都鬧到要王雨玲跟梁元安喝杯酒了。梁元安笑嘻嘻的,説:“喝就喝!”王雨玲是女孩子,自然臉皮薄,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不等她反對,早就有兩個女孩子按着她,連聲嚷嚷:“快拿杯子來,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我們都還在店裏打工,你就要去當老闆娘了!今天先喝上,等你們結婚的時候,看我們怎麼輕饒了你們倆!”這下子大家起鬨,就更加熱鬧了。一片叫好聲中,梁元安跟王雨玲喝了杯酒,所有人又輪向他們敬酒,他們又反過來向所有人敬酒,到了最後,九九藏書網也不知道誰敬誰,總之只看到一瓶瓶的酒被打開,喝得盡興而返。
談靜因為不會喝酒,而且都知道她家裏還有孩子,大家也不怎麼勉強她,所以她倒是喝得最少的一個。按規矩這頓飯大家aa制付賬,最後小店老闆來算賬的時候,也就是談靜還非常清醒,把每個人多少錢都算了出來,大家湊錢買單。梁元安醉得特別厲害,他本來就跟一位同鄉合租,就有位男同事送他回去。而王雨玲也喝得差不多了,談靜於是説:“我送小王回去吧。”王雨玲住的地方,跟談靜住的地方並不是一個方向。她把王雨玲送到之後,已經趕不上最後一班地鐵了,本來想就在王雨玲那裏湊合一晚上,反正孩子在陳婆婆那裏。但是一想王雨玲的牀本來就是個單人牀,她又喝醉了,人喝醉了只想睡着舒服點,自己若是跟她擠,沒準讓她受罪。於是打定主意還是回家去。她伺候喝醉的人已經有了經驗,門路地打水替王雨玲擦洗乾淨,替她換了件睡衣,又拉了毯子給她蓋上,看她睡得沉沉的,才下樓趕公回家去。
她轉了幾趟車回家,差不多已經是半夜了。夏天的時候,居民區外頭都很熱鬧,一條街邊擺了好幾家大排檔燒烤,還有些人在乘涼。兩邊小店都還沒有關門,挑出來的燈照着吃排檔的人,光影幢幢。她這個時候倒覺得酒意有點上頭,拖着疲憊的腿,從這熱鬧裏穿過去。風裏吹來烤串的青煙,夾雜着辣椒粉孜然粉的香氣,香得有點嗆人咳嗽。
走到樓下的時候,她倒有點不想上去了,因為夜裏的這一陣涼風很舒服。這裏是老式的居民樓,前面種了一排香樟樹。因為沒人管理,樟樹也長得不好,稀稀落落的,有的樹前幾年就枯死了,卻沒有人動,拉繩子繫上了,平常大家曬被單。只有靠着樓頭一棵樹長得特別好,像是一把綠傘似的,晚上的時候,總有幾位老人坐在樹底下乘涼,今天大約是太晚了,老人們都回家睡覺去了,就有一個人站在垃圾箱那邊煙,煙頭一閃一閃的,在黑夜裏特別醒目。她原本以為是樓上的鄰居下來扔垃圾袋順便支煙,沒想到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孫志軍。
她這幾天累得夠嗆,看到是他,也懶得説話,徑直就往樓上走。倒是孫志軍追上來,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往哪兒快活去了?半夜才回來了!”她回頭看了孫志軍一眼,他的手跟鐵鉗似的,目光灼灼盯着她,像是她臉上寫滿了字似的。他剛從拘留所裏出來,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澡了,身上腐敗酸臭的氣味,幾乎嗆得她難以呼。她把臉別過去,了口氣,説:“放手。”
“派出所説馮競輝願意調解,而且已經收了醫藥費,你平常摳門的一個大子兒也不願花,上哪兒的錢給馮競輝?”
“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孫志軍冷笑起來,“我管得着你嗎?你哪件事讓我管過?不知道跟誰喝酒去了,鬼混到半夜才回來,哪個女人像你這樣,還有臉叫我不要管!”她怒目而視:“孫志軍,你放手!”
“誰給你的錢把我贖出來?你上哪兒的錢?”
“我上哪兒的錢你管不着!”談靜本來喝了點酒就覺得難受,再被他身上那股臭味一燻,只覺得作嘔,別過臉冷冷地説,“你發什麼神經?我想盡辦法把你從派出所出來,難道還是我做得不對?”
“你是不是找那姓聶的去了?”談靜拼命掙扎也掙不開他的手,又急又怒:“你放開我!”
“心虛啦?説中了?姓聶的憑什麼給你錢?你拿什麼去換的?就跟他喝頓酒?行啊,不用陪睡覺?”談靜聽他説得難聽,心中更難過,只説:“我沒拿什麼去換,我也沒找他。”孫志軍咧嘴笑了笑,這笑也是冷笑,他雪白的牙齒在路燈的光線下一閃,像是頭猙獰的獸。他語氣森森,湊近來,身上的氣味更加難聞,談靜只好儘量往後避讓,可是胳膊被他抓着,動彈不得。
“你起碼花了一萬多吧?叫你給兩萬塊錢給我,你不肯,等我打了人,你倒有錢賠人家醫藥費,你哪兒來的錢?”
“我借的錢!我借錢把你贖出來難道我還錯了?”孫志軍仍舊是咄咄人的口氣:“你找誰借的錢?你那羣窮朋友哪有錢借給你?”談靜被他這麼一,口説了句謊言:“我找小王借的錢!她本來打算辦嫁妝的,我找她借的錢!”孫志軍愣了一下,不由得放開拽住談靜的那隻手。談靜卻覺得崩潰了,這幾天來她已經受夠了,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到處看人臉,我到處想辦法錢,我把自己的臉都丟盡了,去求馮家的人,求他們不要告你!我到醫院去被人家趕出來…我給錢人家都不要…我費這麼多功夫把你出來我究竟為什麼啊?你這幾年一分錢也不給我,家裏樣樣都要開銷,每次下班回來,不是欠了人家賭債就是喝得醉醺醺,孫志軍,這種子我受夠了!我湊不齊孩子的醫藥費,醫生説平平活不到十歲,我這輩子已經完了,還眼睜睜看着孩子受這種罪…我什麼辦法都想盡了…救不了平平的命…我求求你放過我吧,讓我和孩子多活兩年…”孫志軍停了一會兒,倒像是輕鬆起來:“説得可憐的,説來説去,你不就是要離婚?”
“我們現在離不離婚有區別嗎?”
“那好。”孫志軍冷笑了一聲,“你去找姓聶的,拿十萬來,我就離婚。”
“這事跟聶宇晟沒有關係。”
“誰説這事跟聶宇晟沒有關係?”孫志軍從兜裏摸出皺皺巴巴的香煙盒子,拿了支煙出來點上,一派好整以暇,“你不願意找他開口,那我去找他好了。”談靜擦了擦眼淚,説:“你不願意離婚就算了。”
“別啊,話都説到這分上了,咱們索説開了好了。”孫志軍的臉就像抓到耗子的貓,雖然是一臉的笑意,卻看得談靜心裏發寒。他説:“你不是愁沒錢給孩子看病嗎?聶宇晟有的是錢,聶宇晟的爸爸就更有錢了,你為什麼放着兩尊財神爺,就不肯想想辦法呢?”談靜低下頭,聲音也低下去:“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也不想怎麼樣。談靜,你可記清楚了,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
直到第二天,這句話仍舊在談靜腦海裏,嗡嗡作響。
她已經累了,疲力竭。孫志軍説完這句話,也沒有上樓回家,轉身就走了。讓她驚惶萬分,不知道他會到哪裏去,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可是她追不上孫軍志,等她回過神來,追出小區大門的時候,兩側巷子裏仍舊在熱熱鬧鬧地吃着大排檔,可是孫志軍早就走得沒影了。
她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洗了個澡。出來看到窗台上的那碟豆芽已經長得有一寸來長,明天接了平平回來,他肯定要問,豆芽都長出來了,為什麼爸爸還不回來呢?比起平平的追問,孫志軍最後那句半是威脅半是警告的話語,更讓她覺得揪心。孫志軍那個人做事情本就不分青紅皂白,她真的擔心他會闖出什麼禍事來。
所以第二天在店裏,突然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的時候,她簡直是心驚膽寒。
對方很隨意地確認了一下她的身份:“您就是孫平的家長是吧?孫平的病歷在我們這裏做過登記。”
“是。”
“您當時簽署過一份協議,同意如果是因為教學或研究目的,可以對孫平的病歷公開討論。”
“是的。”這是當初李醫生幫她的忙,李醫生看她帶着孩子可憐,就讓她簽了這份協議,説教授們講課的時候,如果引用孫平的病歷,就算是會診了,一般這種病例會給出最權威的治療方案。她當時想了想,就同意了,連同造影一塊兒給了醫院,後來石沉大海沒了音訊,她本來也想着這事肯定沒下文了,誰知道醫院會突然打電話來。
“是這樣的,我們醫院馬上要進行一項新的課題研究,選中孫平作為案例。麻煩您來醫院一趟,詳細的情況,將由我們課題研究小組的負責人向您解釋。”
“謝謝!”她不盡,不論如何,這也算是一線曙光,“太謝謝您了。”
“不客氣。麻煩您到我們醫院的住院部c棟,就是靠近門診樓的那棟白新大樓,三十樓心外科,到時候您來,直接找聶宇晟醫生就可以了。”談靜呆呆地重複了一遍:“聶宇晟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