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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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發,二月已是奼紫嫣紅開遍,漫山錦簇,粉蝶翩飛。
自曲靖通往牂柯的馳道上,我領着白芍和十名學生一路東行。有采雨前茶的當地百姓在茶山上對歌,輕快的歌聲婉轉,伴着鳥鳴風動逶迤四散。引得一眾正值少年的學生忍不住嗓子發癢,呼嘯一聲,也扯開了嗓子對歌:“什麼花開天下寒?什麼花謝天下暖?什麼花隨風天下揚?什麼花不落抱枝香?”隨我遊學的學生五男五女,正好打擂台,男同學們出了謎,女同學便應和回答:“雪花一開天下寒,棉花一謝天下暖,楊花隨風天下揚,花菊不落抱枝香。”接着便是女同學們出歌謎:“什麼圓圓天上掛?什麼圓圓漂水中?什麼圓圓懸樹上?什麼圓圓結蔓梢?”
“太陽圓圓天上掛,蓮葉圓圓漂水中,桔子圓圓懸樹上,南瓜圓圓結蔓梢。”白芍因為怕被燒壞的臉嚇到別人,在被我植皮修整好以前很少出來見人。所以雖然在南疆已經住了六年了,卻還是頭一次隨我出遠門,聽到他們對歌對得熱鬧,也忍不住湊熱鬧,加了進去。
我坐在象兜裏,靜靜地聽着他們的唱和,心裏輕鬆愉悦。正神思外遊,突然有個女學生跑了過來,叫道:“老師,都是我們唱,您也唱一曲吧!”
“我不會唱!”一干學生齊齊道:“不會唱也沒關係,我們教您。”
“我是你們的老師哪,讓你們教,我還有面子可言嗎?”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可是老師您常説的喔!”我六年前留在南滇,得了南州刺史徐恪的推薦,受天子詔成為南州撫民使,兼領南州祭酒從事一職。祭酒從事是掌管一州教化的文職,我開辦學院能得到官方的支持,大理學院以外,十郡的郡治所在都辦有學院,招攬了一批在中原不得志的士子文人教導百姓,編纂教材。這幾年下來,也算小有所成。
而為了使學生的眼界開闊,保持探研學習的好奇心,我每年都會挑選學生隨我在南州十郡遊學研習醫藥,瞭解巫蠱秘術,採集物種標本,勘探各地礦產水文…這些隨我遊學的學生畢業後都是能在南州獨當一面的人才,才能膽識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調皮了些,讓我也不好下台。
“反正我不唱!快走,我還要趕到牂柯去檢查南疆大營的醫衞系統,要是誤了時間,我就罰你們…將這次出行的見聞在十天之內整理成集!”眾學生作悲憤苦惱狀,慘號怪叫,哀聲一片。
我“哈哈”大笑,十分享受師長身份在給學生們施罰裏的快意。
南疆大營初設時總營盤設在曲靖,近年隨着大軍的東進,漸次取得名屬夜郎國、實際已經被楚國控制的許多土地,將營一移再移,直到現在已經到了牂柯。
經歷六年的洗煉,南軍已經整合成了百戰之師。而原期門衞出身的張典在南軍中因為才幹而受倚重,也備受打壓,雖在南軍整合中居功至偉,但卻只是個鎮南校尉。
我這幾年撫民遊學,習慣從北而南,自西東來,每年都會在南疆大營停留一些子,除去檢查南軍的醫衞所以外,也與舊識的原期門衞眾將士敍舊,今年自不例外,一應公務辦好,便帶了白芍去尋張典的府邸。
鎮南校尉是與護烏丸校尉同級的武將職銜,名份不高,但領兵的數目卻多,也算權重。張典的府邸雖然隨着南疆大營的搬遷而時時變動,但規模卻不小,演武場是一定有的,許多與他好的將士都喜歡跑到他的府邸來演習兵法武藝,十分熱鬧。
我還在張典府外,就聽到了後院陣陣呼喝喊叫、兵刃擊的聲音,其中有不少聲音聽起來悉。
我上前扣住門環“鐺鐺鐺”敲了幾聲,便聽到裏面有人應:“來了!”輕重不一的“篤篤”腳步聲快速靠前,開門的老兵也是識的,一面領着我往裏走,有些奇道:“雲姑,往年你都是三月底才東來檢疫的,怎的今年才開就來了?”
“徐使君來檢查駿工的曲安馳道,我隨他東巡,就提早來了。”我回答一聲,笑問“大劉,子籍兄在不在府裏?”
“在的,正和一羣將士在後面推演兵法,練習武藝呢。”大劉轉身招呼府裏的僕人“快過來替雲姑把大象拉到廄裏去,行李收拾好,通報張校尉…”才走到前堂,便聽到一陣喧譁,自後院湧出一羣軍士來,早寒峭,這羣私下演兵法武藝的南軍將士卻個個滿頭大汗地出來招呼我。
雲姑、雲撫使、雲阿嬤、雲郎中…等種種叫法不一而足,叫我雲姑是長安舊識的期門衞,叫我郎中的是南軍改建時認識的南軍將士,叫阿嬤的多是原來的滇人,叫最正式的撫使的人則必是十分注意官銜的中原士族出身的將士。
這四起人能夠在張典家裏一起出現,演兵練武,證明他的統率能力十分不錯,派系在他手下能夠融合。
我微笑着跟他們打過招呼,發現去年曾經見過的人有好幾個沒有再見,問起來才知除了五人派在外面輪值沒來以外,其餘的四人都是在去年東進的征戰中陣亡了,心裏微黯。
寒暄過後,我才發現作為主人的張典不在,不奇怪,喬圖笑道:“大哥知道雲姑你來,回屋整理衣冠去了。”我不理會他故作曖昧的腔調,笑道:“子籍兄注重禮節,你們應該學着點,將來給孩子樹個好榜樣。還有,你們常起居訓練,可都遵守了醫衞所制定的衞生守則?”
“守了,守了…大部分,雲姑,軍中都是些漢子,誰個跟姑娘家似的講究哇?你也別太苛求了不是?”我瞪了他們一眼:“跟你們説過多少遍了,衞生習慣不好,是傳染瘟疫的重要原因,我訂那衞生守則並不是有意苛求你們。”
“是是是,雲姑關懷兄弟們的心,我們知道的。”
“我可不是用人情關心你們,是訂了規則請你們遵守。”
“明白明白。”説笑一陣,張典一身整潔地走了出來,英姿發,于軍人的剽悍之外更有一種文雅之氣。他是一年更比一年穩重,氣度越見高華了。
他遙遙拱手,我也肅禮回拜,笑道:“子籍兄英姿發,芳華清遠,想是讀了什麼好書,經歷了什麼奇事,才能養成這一派氣度。”張典一面揮開眾將士,將我進客堂,一面朗聲答話:“我這些年戎馬倥傯,戾氣不小,什麼芳華清遠那是想都別想,雲姑卻來取笑我。不過説到好書,年前我倒是得了套手抄的《蒼山集》全卷,其文醫藥巫蠱,農耕格物,民生氣候,算術教義等無所不包,無所不有,讀來十分有趣。”《蒼山集》是我得了徐使君之助,彙集南州百工長者,儒生墨客七十人,歷時三年才整理出來的。裏面的文章由易而難,由淺到深,既適合學院教學,也適宜有志者自修。這是我做的系統教材,本來是想付版發行的,可惜太學的博士們説《蒼山集》是雜學,又涉及機要,連手抄卷都限制了通。
“子籍兄,那《蒼山集》傳在外的抄本都是被刪節了的,我這裏帶了被刪減的那部分過來。”張典大喜,笑道:“果然如此?這可太好了!”我從隨身攜帶的挎包裏取出五本手抄書,張典接過來翻開看了兩頁,面微變,嘆道:“原本朝廷不允許《蒼山集》刊行,我還道太學院的老夫子們因為不忿南州近年造紙印刷術推行,文風大盛,不重視尋章摘句的經學,所以心懷妒忌。現在才知道它確實不能刊行…雲姑,這書是你編的?”
“我整理的,許多儒士墨生工匠商人藝伎一起出力。”我笑了笑,正道“子籍兄,這書的刪節部分我只抄了兩份,一份是去年赴長安給我三個侄兒加冠時抄給了家師,他不喜歡,我便託鐵三哥送給了嚴極大哥;一份在你這裏。現在朝廷和楚國的政治角力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動武是必然之勢,這節骨眼上,你可不能讓楚國得了這東西去。”張典點頭道:“我知道這集子傳的後果…你放心,就是我命不在,也絕不能害了你。”兩人聞聊一陣,話題自然轉到了與南疆大營對峙幾年的楚國。我這幾年涉入了政局,瞭解到楚國的制度,對它已經實施暢通的三省六部制和科舉選才制十分敬佩,言談自然便了出來。
張典聽在耳裏,突然問道:“你言下之意,是説楚國在行政架構上強過了朝廷?”
“楚國從三十年前的諸侯爭位之後,就開始改革圖變,現在摸對了路子,臻於完善。而天子雖然能取楚國的教訓直接走正確的變革之路,但時間上畢竟慢了幾步,加之朝廷的政局比楚國複雜,諸多掣肘,行事不可能像楚國那樣利,落後些是理所當然。”張典叩着椅子的扶手,一面點頭,一面笑問:“雲姑,你對楚國的制度這麼欣賞讚嘆,是不是想到楚國境內去考察一番?”我聞言一笑:“楚國的制度從字面上來看,那是十分完善了。但推行到地方,卻不知實況到底怎樣。我確實有些想帶着弟子去考察一番,不過那要等朝廷平了楚國以後再説。要不然,我去楚國可是半點安全保障都沒有。”張典替我倒了杯茶,笑道:“雲姑如今在南州聲名遠播,就算去了楚國,他們也肯定敬禮有加,怎敢加害?只是千金之子,不立危牆之下,你現在還是不要去的好。”我點頭,不去想還遠着的地方,問道:“牂柯是舊夜郎國國都所在,也是繁華熱鬧之地,我初次來這裏,不知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張典聞言忍俊不:“我知你季會來查察南軍醫衞所,這些好去處,我早替你打聽好了,吃過午飯就帶你出去。”我大喜,笑道:“既然外面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我們還在府裏吃什麼飯?出去吃就好了。”張典大笑起來:“午飯你還是得在我府裏吃,畢竟南軍裏中原籍的兄弟已經久不歸家了,難得有故友來訪,我若不留你在府裏吃頓飯,讓他們敍敍同鄉之誼,不免叫人説我小氣。”説話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道:“子籍兄,説起來還有件事…”我轉頭對跟在我身後的白芍點頭示意,張典這才注目看我身後的人,留心細看,有些驚訝地笑問:“這是阿芍哥兒?七年不見,可長成英俊俏的大丈夫了。”白芍踏前一步,拱手道:“見過張校尉,去歲家兄雲萃生在蒙山行商時得校尉相助,才保得貨物不被雷雨淋濕,他十分。我隨姑姑東行前,他特意囑我前來向校尉道謝。”張典擺手道:“不過舉手之勞,何必多禮。”
“子籍兄高義我得很。不過兒有志從商,需要培養他的公平理念,不能讓他以後養成只取不予的惡習,所以他的謝禮你一定要收下。”張典出手救助黃,大半是看我的情面,我本應親自道謝,但為了少欠他的人情,我只能故意讓白芍出面答謝,將這份人情儘可能地轉到黃和他身上去。
張典客套一番,見白芍執意,便將謝禮收下了。
三人再敍了陣話,便有僕役來報,請賓主用膳。
張典雖然設了府邸,但還是以軍法治家,飯菜跟軍中的習慣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大盆菜大盆,擺在大堂上由眾人自由取用。只有張典作為主人,喬圖作為陪客跟我和白芍一樣另外設了坐席,照禮制擺好案几上座。
這別開生面的宴會卻不是遊樂宴,不拘先酒後飯的宴飲規則,加上眾人都是經歷過戰爭的老兵,深知體力保持的要訣,都是吃了飯以後再禮儀地過來敬酒。我拿的是一杯只一口的小瓷杯,他們卻是拿大碗,量不對等,但我意思到了,他們也不會計較。一輪正式的獻酢過後,眾人隨意自取其便,討論着牂柯的風土人情、異事異物。
我知道這羣常年從軍的將士其實不擅與女相處,能針對我的興趣發起討論已經是他們向我示好的極限,當下儘量淡化自身的別,含笑聽他們講話,偶爾發言詢問。眾人興致,一時場面熱鬧無比,殘席被僕人收拾下去,換上了清茶和豆乾等點心。
原夜郎國偏安一隅,不知天地之大,但其境內的鬼怪神話卻多,我聽得入神,吃了幾塊豆乾,覺得口渴,便摸着茶杯喝茶。
那茶一入口,我頓覺有異,抬頭見眾人聽故事正聽得眉飛舞,便將那茶含在口中,暗裏了手絹,側側掩袖,將茶吐在手絹上,懷進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