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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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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蔓用短刀支起窗葉,探身而入,滿面驚喜地低叫:“雲遲,你別怕,我會救你!”你別怕,我會救你——這話入耳,我莫名地心中一酸,眼中有些濕潤:對我説這句話的人,本不該是他!

這念頭電閃而過,高蔓已經俯身拉住我的手,準備將我從窗口抱出去。

就在這時,身邊睡的翡顏卻被驚醒了,翻了個身,眼尚未開,喃喃地問:“雲姐姐,你還不睡啊?”

“我就睡…”我本想抬袖將她眼前的光掩住瞞過她,不料她驚醒得快,一睜開眼來,便意識到不對,倏地坐起,便要大叫。

高蔓見勢不妙,立即反手去掩她的嘴,身體就勢竄窗而入,來擒翡顏。

他這下動作兔起鶻落,靈至極,翡顏呼聲未出,嘴已被高蔓掩住。但她也學過武藝,卻非文弱女子,立即揮拳相

高蔓不放開捂她的手,硬受了她一拳,到底還是搶到了先機,和身撲下,將翡顏壓住,回頭叫我:“捆住她!”我明知今夜並非逃跑的好時機,高蔓的出現更是意外,但事已至此,卻也別無他法。

不料我還沒拿到繩帶,高蔓那邊又起變故,卻是翡顏以膝蓋在他下一頂,痛得他鬆了手。

翡顏的嘴已經不再受制了,但她卻也沒有大聲呼叫,悶聲去踢高蔓。高蔓一時起不了身,顯然傷得不輕,但他卻也忍住了不呼痛,只抬手去格翡顏的腿腳。

我和翡顏本來睡在窗邊的矮榻上,高蔓和翡顏這幾招都是在榻上過的,此時他連捱了兩腳,便被踢下了榻。翡顏還沒完全睡醒的時候遇襲,一時忘了身處的環境,高蔓被踢下榻後,她收腿不及,踢了個空,重心不穩,也一頭栽倒。

這兩人都倒在地上,彼此都是未及起身便出手攻敵,想將對方制住。

這兩個滾地葫蘆糾纏在一處,我體力又未恢復,想幫誰都無餘力,只急在眼睛都要冒出火來,生怕因為他們的打鬥引來使隊中巡邏警戒的人。

想到巡邏的人,我再看一眼出手潑辣大有恨不得將高蔓撕成碎片的翡顏,突然明白她遇襲卻沒有叫人的原因——她睡覺貪涼,沒穿裏衣,身上只着抹和半褲,突然遇襲,抹竟在糾纏中被扯掉了!雖説滇國女子不似關中姑娘有貞節觀念,但叫了人來看自己跟一個男子滾做一堆,也實在不成體統。

此時高蔓和翡顏打在一處,僅以別而論,高蔓是佔足了便宜,把人家的名節毀得一塌糊塗!一念至此,我突有瞠目結舌之,説不出是想氣還是想笑,只覺得這番賬實在是爛得無法再爛了!

心裏念頭幾轉,那廂高蔓卻憑着體力將翡顏壓住用衣裳捆成一團,躍起來將我扛在肩上就跑。

他跟翡顏打鬥,雖然兩人都沒有出聲呵斥,但撞榻碰案的聲音卻還是將外面的人驚動了。高蔓剛帶着我跳出窗外,便傳來兩聲滇語的喝問。

高蔓拔出支窗的短刀,拔腿便跑,哪裏還管人家問什麼。

可他肩上扛着我,又沒有什麼絕世武功,哪裏跑得快?只跑出二十幾步,就被人攔住了。劈面兩刀砍來,他招架躲閃不及,手臂立即見了紅。

我心中大急,叫道:“快放我下來,你走!”

“這怎麼可以!”高蔓間又中了一刀,扛我不住,退了幾步,我摟住廊柱,就勢從他身上爬下來,心裏又急又氣,罵道:“我中了毒行動不便,憑你一人本救不走!”高蔓悶不吭聲,就像本沒聽到我的話似的,只管揮刀向前,一副拼命之勢,竟將頭前攔他的兩人得退了兩步。

可這使隊再不像樣,護衞者也有二十幾人,他殺退了兩人便有兩人了過來。我看追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高蔓若還耽擱,有死無生,心裏更是着急,叫罵:“蠢材,你還不快走!”

“我要救你!”高蔓執拗的聲音一如既往,這時候卻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勇敢還是愚蠢,我心頭一緊一痛,跺腳叫道:“高蔓,我不需要你救,你走!”這世間有個人應該救我,他也有能力救我,但他不救;高蔓沒有救我的責任,他也沒有救我的能力,但他卻在為了救我而在拼命。這算什麼?

高蔓身上的傷又多了兩道,但他攔在廊柱前,卻不肯退開,將我讓出去。

我心中絞痛,腦中一片混亂,終於忍不住擊柱大叫:“救命啊!來人哪!快來救救他!”四周依然無人相救,我只覺得心頭有股怒火直衝上來,實在剋制不住,厲聲尖叫:“我知道外面必定有人,你們聽着,今高蔓若死在這裏,我不會原諒你!”這個時候,我心裏一陣寒涼一陣熱,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到底叫了什麼,自己都不清楚其中的意思,只覺得聲帶因為喊叫得太大聲而生痛。

這顛倒混亂的威脅,卻真的生了效,院子裏的暗影裏竟真撲出兩條人影來,疾閃的刀光似曾相識,比起高蔓那股全憑意氣不肯後退的狠勁揮出來的刀勢不知毒辣了多少倍,幾聲刃鋒入的悶響,攔在高蔓面前的四個滇人護衞應聲倒地。

那兩人直奔過來,一個去抓高蔓,一人卻來拉我。

“不必!”我厲喝一聲,瞪着那人的眼睛:“你們走!”自從老師的朋友出現,我便知道自己被困的地方不難尋,連高蔓都能找上門來,他怎會毫無察覺?

他不救我,是跟滇國的四王子有什麼約定,還是有別的考慮,我不知道,但他既不出手救我,我也就不強求。威脅他派來的人救高蔓,是不得已之舉,但我自己卻不願承這種非他自願的援手。

拉我的那人聽我一説不必,更不多言,立即收手後退,護在高蔓和他的同伴身後,殺出一條血路,迅速地消失在暗影裏。

我過去仔細一看被他們所傷的四個滇人,發現都是一刀斃命,無法救治,不了口涼氣:這天子身邊的近衞,武藝之高強,下手之毒辣,不是親眼目睹,實在令我難以置信。

“傷得怎麼樣?”

“全死了。”身後火光漸近,我答了問話,轉頭一看,幾個僕役打扮的滇人擁着個黑衣金冠玉帶的青年正向我這邊走來,這人似乎比我還矮寸餘,但眉濃鼻,跟翡顏有點兒相像,頗有英氣。

他想必就是困我多卻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滇國四王子刀那明瞭。他快步走到四具屍身旁邊,仔細一看,一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雖未見過他,但想到上午翡顏餵我的那碗藥,對他卻無好,靜靜地站在一旁,並不出聲。

好一會兒刀那明才起身看我,問道:“雲姑娘,你有沒有受傷?”我料想雙方都知道事起的原因,也不急着這時清算,略略欠身道:“承四王子洪福庇佑,我未曾受傷,只是有些驚嚇。王子如不怪罪,我便回房安歇去了。”刀那明眼裏怒火一閃,終於有些沉不住氣,開口道:“慢!”

“四王子有事?”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心中詫異,面上卻不動聲,回答:“我是太醫署祇侯,太后娘娘的近人。”

“你是太后的寵臣?”我暗暗細察他的神,發現他的神情無偽,卻是真的不知道羌良人抓我為質的初衷,微微一愕,突然意識到羌良人雖然擄了我,但不可能將自己與齊略的糾葛告訴族人,定會託詞遮掩。如此,她擄我的本意她也只會告訴心腹,絕不會大肆宣揚。

刀那明不可能從羌良人口中得知我真正的“用處”他困着我,有可能是在不清楚情況的時候,出於政客的政治直覺,以我為奇貨,扣住不放。

難怪他讓妹妹寸步不離地陪着我,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控制手段,只怪我這幾天受制於人,又被他有意幹晾着,先入為主,才有這樣的誤會。

一想到這裏,我頓有啼笑皆非之,點頭回答了他的問話,心思一轉,微笑道:“我前些天受人暗算,身中劇毒,多虧四王子施以援手,才僥倖逃。四王子身份高貴,普通的錢財物想必不會放在眼裏,但救命之恩不能不報。您有所之物,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當盡力而為。”刀那明面陰晴不定,既有喜,也有怒,至於懊惱後悔等種種情緒不一而足,一時卻沒有説話。我望着他,也不説話。

剛才的話,固然是我為了引他放我而説的,但也是出於誠心。在他果然不知道我與齊略的糾葛,拿我去要挾齊略的情況下,即使他視我為奇貨可居,也沒有觸及我的底線,報答他替我解毒的恩情,也是應該的。

刀那明愣怔許久,揮手讓他的手下給族人收屍,然後望着我道:“雲姑娘,請隨我來。”兩人在前院花廳裏分賓主坐了,客套一番將話題扯到了這次的戰事。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巴郡太守徐恪平川入滇的始末:原來巫教在巴郡也有傳,官府每為之所苦。今年五月,徐恪以治下巫教祭司偷竊良家童男童女、以活人祭祀神靈違反漢律為由,出兵征剿治下巫教。教民作亂,竄入滇,郡兵銜尾直追,才有入滇陳兵麗水北岸,威脅王廷和教廷之事。

王廷受教廷所制之苦,久有怨言,這次因為巫教的祭祀飛來橫禍,更是對教廷惱恨不已。我附和着刀那明的意口伐巫教,心裏卻是又驚又笑:原來藉口宗教事務動兵,竟在這時候就已經有了。

“雲姑娘,你既然是太后娘娘的近臣,還請你在娘娘面前替我王廷美言幾句。王廷願意將肇事的巫師獻出來,平息上國天子的怒火。”我明知這場政治鬥爭中二者的身份差別,但卻沒有“鋤強扶弱”的俠義之心,認真地説:“四王子,您應該知道當戰爭到了這個地步,已不僅是兩個巫師的事,而是這個巫教——它引誘皇朝的子民走向惡,用童男童女來做活祭,謀求私利,又教唆百姓作亂。這樣的事,僅是兩個巫師,怎能安撫天子之怒?”刀那明默然無語,他雖然出身於滇南那樣文化經濟落後的地方,眼界有限,但身為王子,這樣的政治悟還是有的:“難道上國是想將巫教完全摧毀嗎?”

“正是。”這個目的顯而易見,本不必多作推測。但刀那明在聽到這肯定的回答後,卻不憂反喜,坐直了身體,問道:“雲姑娘,假如王廷願意配合上國剿滅巫教,上國的天子會如何對待滇國?”我一愕,試探着説:“王廷光是應允剿滅巫教,那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剿滅巫教的戰爭皇朝能派兵監督,確定王廷確實沒有包庇餘孽,我想天子應該會對王廷褒獎的。”刀那明臉上的喜掩之不住,居然眉飛舞地問:“如此説來,假若剿滅巫教,王廷的兵力不足向上國請求協助,天子會予應允?”我無比錯愕:原來引狼入室,借外國兵征剿本國宗教這樣的事,慈禧並不是頭一個!再轉念一想,目前漢遠強於周邊諸國,西域等小國在發生內亂時常有借兵平亂之舉,刀那明不像我有那麼強的國家觀念,有這想法不足為奇。

如此一想,我本想快出口答應的話反而停住了,目前這情勢,齊略最希望的定是王廷和巫教自相殘殺,卻未必會肯派兵呢!

心思轉了幾轉,我才定下神來,回答道:“如果王廷準備征剿巫教,朝廷肯定會相助,但派兵與否,卻不一定。”

“聽説上國如今掌軍政的不是天子,而是太后娘娘。你是娘娘身邊的寵臣,難道不能説服太后派兵協助嗎?”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正回答:“四王子,我如果想騙取你的信任身,你這要求我大可答應。但我不願騙你。實話明説,出兵協助他國征剿教這樣的大事,只有經過朝廷決議通過了,才算定局。我雖然是太后身邊的近臣,也不能肯定能説服她答應,只能儘量影響她做決定。”刀那明怔了怔,看着我發了好一會兒愣才問:“雲姑娘,你真的不騙我?”我不是什麼老實人,跟他説的話十句裏總有那麼一兩句關鍵句是假的,他這一問,我心中自然有愧,但嘴裏卻不鬆口,回答:“這件事,我自然沒有騙你。”刀那明點點頭,嘆道:“我到長安十幾天,就碰到你一個人肯對我説實話,不騙我!”我無比汗顏:“難道有很多人騙你?”

“嗯,長安城那些王侯公卿,一個個話説得比唱的還好聽,可託他們辦的事卻一件也辦不成。只有你説話之前會先想一想,然後才告訴我你什麼事能辦到、什麼事辦不到。”想必他在長安城這些天受的騙實在不少,我心裏內疚,表情卻不敢表,微微一笑,道:“你救了我,我怎能騙你?”這個救命之恩,本來就是我為了拉近關係而給他扣的帽子,裏面水分多多。刀那明先前端着架子生受了頂帽子,但現在聽我提起救命之恩來,他臉上卻有些尷尬,十分不好意思。

我看在眼裏,心知他已經不再將我視為可以利用的物件,而是有了幾分對待朋友的義氣,不暗暗歡喜。

刀那明不説話,我看他臉變幻,顯然在想什麼難以決斷的事,便靜靜地坐着。

許久,他才抬起頭來,問道:“雲姑娘,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南滇?”什麼?我無比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