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酷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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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公公”
…
琴書似是突然失了平嚴謹的分寸,幾步上前,拽住了劉公公的衣袖,神焦急的問道:“可知是誰下的令。婕妤小主身子這麼嬌弱,怎經得起去慎刑司走一遭,究竟是出了什麼大事?”劉公公一下拂去琴書的手,出滿臉的鄙,哀嘆一聲道:“雜家只是下人,主子的事,又怎能知道得詳細。這次可是皇上親自下的令,誰都救不了她,你還是多擔心下自己罷,許是要不了多久便會一起受牽連。”語中有着刻意的遠避,是了,誰也不願在這種時候引火燒身。
煙落本不知何為慎刑司,可再是懵懂不知,看着琴書遮掩不住的驚慌失措,她也能猜到事情的嚴重了。冷汗薄薄一層沁在背上,彷彿有無數冰涼的小蛇吐着紅信子,蜿蜒遊移在了她的背上。望着琴書整個人若狂風肆後枝頭的殘葉般孤寂顫抖,她強自鎮定,微微沉道:“可否容我換件衣裳,稍作梳妝?”心中想着,如果此去不能回來,她亦不想留有遺憾。
許是劉公公心生憐憫,也並未難為她,揮手讓她入內更衣。
煙落換了一件平裏最喜的素衣裳,重新綰了髻,簪上了那支她一直珍藏的白玉梅花簪,一臉沉靜的隨着劉公公步出了雲華宮。
“小主!”琴書又是急急奔來,神情眷戀不捨,上前幾步附在她的耳邊,小聲説道:“你一定要撐下去,奴婢這就去找七皇子想想辦法,你一定要等着我。”
“琴書…”煙落方想再説些什麼,卻被劉公公急急打斷,一把將琴書扯開,拉至一邊。
他眉間盡是不耐煩,催促道:”快點快點,別再磨蹭了,去晚了雜家不好代。”此狀,煙落只得揮手與琴書作別,彼時剛好是夕陽西下,太陽早已隱匿至瓊樓玉宇之後,最後的一抹餘暉把那一角的天空的白雲染得血紅血紅,暈出一道道詭異妖氣的痕跡,漫天的妖之,似一雙雙魔手不知伸向何方^出了雲華宮,煙落上了一輛極為簡陋的馬車,路途顛簸的十分厲害,使她陣陣頭暈。走了很久,才到了慎刑司,甫一下馬車,只見兩扇冰冷的大銅門高聳立於眼前,門上雕刻了緻的獸,各銜着一個銅圈,細看之下,只覺得那獸暴突的眼珠,有着攝人的陰狠。
“吱呀”一聲,隨着銅門透開了一條縫隙。煙落只覺得裏面似有鋪天蓋地的陰氣席捲而來,直冷得她陣陣瑟縮。而劉公公似乎不願意太靠近這晦氣的慎刑司,只站在了台階之下,不願上前,吩咐了煙落自個兒進去。
牙冠咬緊,她拖着略有些沉重的腳步走入其中。一名黑衣官服男子,間別着一把森冷的大刀,對她寒聲道:“快些走。讓大人等急了,等下有你的苦吃。”
“砰”的一聲,身後的銅門緊緊關上,將生的氣息盡數擋在了銅門之外。一室陡然黑暗了下來,只餘牆角之上如鬼火般幽幽跳動的火燭,卻燃燒的彷彿久病不愈的垂死之人般顫顫巍巍。
煙落方想跟上步子,不料那名黑衣男子已是不耐煩的上前將她一腳踹至地上,口中魯的大罵道:“都到了這兒了,還當自己是主子啊。走的那麼慢,要不要給你去找個宮女來服侍?”言語之中盡是不屑的輕蔑與嘲笑,世態炎涼,趨炎附勢,不過如此了罷。
煙落強忍住間被踹的隱隱疼痛,掙扎着從冰冷的地上爬了起來,也不瞧他,只是作勢撣了撣衣服之上沾染的灰塵。淡漠的神情,再也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懼怕。既然來了,她便要泰然處之。強大的冰冷的氣息自她身上陣陣散,一時間倒是將那名漢子震懾了住。她幽冷開口道:“只要一本小主還活着,沒有被廢了封號。哪怕是入了這慎刑司,我也是主子,還輪不到你來作踐!”側眸橫掃過他一眼,她抬步離去。
一路之上,是一個個鐵欄杆圍成的牢房,腐爛黴的味道混合着濕陰暗一齊撲鼻而來,直令人作嘔。強忍住胃中一陣陣翻攪的難受,儘量不去聽耳邊那一聲聲垂死的低與嚶嚶哭泣。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皇上…冤枉啊…”悽慘的叫聲此起彼伏。有幾個淚滿面之人,正緊緊揪着鐵桿,伸出形容枯槁的手拼命的向外抓着,想要抓住一線生機般。那萎黃枯竭的臉,瘦得只餘凹陷的大眼,此時正目光渙散的空地注視着一切。突然,似有一人抓住了她裙子的一角,煙落受驚一跳,嚇得是魂不附體,心撲通撲通的直跳着。好不容易捱過了這長長的監獄,有獄卒上前將一扇小小鐵門打開。
彷彿已是適應了慎刑司裏面黑暗的光線,鐵門之內小房間的耀眼光明一時使她無法適應,眯起雙眸,身後似被人推了一把,用力將她推入房中,並反手關上了鐵門。
屋內點了數十盞長明燈,竟是照耀得比白裏還要明亮刺目,她看清楚了,眼前端坐在高高主位之上的主案大人,是一名穿着藏藍官服的男子,約摸四十歲上下,四方臉,濃眉疵目,瞪若銅鈴,此時正面無表情的瞧着他。
“堂下所立是何人?還不招來。”陰冷的語調在窄小的室內反覆迴盪着,如鬼魅之聲般懼人。
“從三品婕妤樓氏煙落。”她垂平靜地答道。
台上之人因着她的鎮定,傲氣不跪,顯然略微一怔,口中仍是繼續問道:“你可知犯了何罪?”
“不知!”她如實答。
“來人!”那中年男子厲聲喚道。一旁的獄卒立即會意,上前將一襲方帕及一包針線丟至煙落腳下。
她垂身默然拾起,只見是一方雪白空白無一物的絲帕,懵懂不解其意,她抬眸疑惑的望向主案大人。
那男子眯眸覷她一眼,只冷道:“隨便繡朵花來瞧瞧,快些。”雖是心中疑惑重重,但她仍是穿針引線,只三兩下便繡好了一朵桃花,一旁獄卒忙接了去,卻轉身出了房間,少刻又進來,幾步上前,湊至主案大人身旁,在他耳旁低了幾句。只見那名主案大人邊勾起陰冷笑意,朝着煙落厲聲道:“大膽賤婦,竟敢與皇子私通,還不跪下。今你若是從實招來,或許能給你個痛快,若是有半句假話,必定教你生不如死!”煙落凝眉嗤笑,只道:“我自入宮以來,克己自持,甚少外出,又何來私通皇子一説?定是他人誣陷於我,還望主案大人明察,莫要冤枉了好人。”
“大膽!強詞狡辯,竟然如此冥頑不靈!任你從前是再風光的主子,到了我這,都是一樣的疑犯!”主案大人然大怒“砰”的一聲將桌子拍得震響,案几之上的茶水已是抖了三抖,溢出少許。
一旁獄卒瞧着主案大人的臉,即刻會意,上前便是朝着煙落膝彎出重重一踢,煙落她一介女子何曾經得起這般重踹,當下便跪倒在地,即便萬般不情願,可人為刀俎,她也是無計可施。
一襲柔軟的錦布似包裹着一片堅硬之物陡然砸至她的臉上,伸出微顫的一手,她輕輕執起,只見大紅的枕巾光華奪目,一雙栩栩如生的鴛鴦正在層層金柔柳中濃情意的對望着,愣是教誰都看得出那眉目間的綿綿情意。枕巾間包裹着的,赫然是七皇子贈與她的那枚蝶形玉佩。
蝶形玉佩的事,在她的意料之中。自從七皇子提醒她要妥善收好玉佩時,她便一直貼身佩戴,因為她覺着唯有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放在宮中,才是真正不妥,一如她以前所藏的媚香,還不是輕易就被有心人給找到了,倒是貼身放置,隨時留心妥當些,因為不會有人輕易去搜身的。她細下回想了當時丟失玉佩的情形,反覆推敲,最可疑之人便是司天監莫尋,當時他自稱替她撣去了衣裙之上的落花,動作輕浮孟地自她間拂過。這枚蝶形玉佩可是稀世珍寶,那天氣頗熱,她穿得略微薄了些,也許即便是隔着衣料都不能遮掩它的熒光,是以引起了莫尋的注意,而他,就這麼輕易將它取走了。一定是自己問了他那句“可否聽過‘月盟’,”一語中的,是以,他對她,起了殺心。
只是,她尚且不明,這繡有鴛鴦枕巾,又是如何落入慎刑司的?猶記得自己在離園之中已是遍尋不着,也不知紅菱收去了哪裏,當時因着自己突然有孕,心中無所適從,煩亂不已,是以也沒有去多加留意。不想現下竟然會在這裏瞧見,濃濃疑惑如密雲般掠上了心頭。
正想着,頭頂之上已是傳來如雷般的厲喝“方才獄卒已是將此枕巾拿出去與你現場所繡的桃花,差了錦織局的人,仔細比對過了針腳線跡,確實是同一人所繡,鐵證如山,這點,你可有異議?”
“沒有,此繡枕確實是出自我手。”煙落凝眉答道。原來他們方才讓她隨意繡一朵花,便是要去比對針腳,坐實證據,其實她也不會否認這枕巾出自她手,因為這“亂針”繡法是她自創,旁人如何能會?看來這慎刑司還算規矩,注重證據。
“賤婦,那你還矢口否認與七皇子之間的姦情?這枕巾是今中午自七皇子的景仁宮中所搜出。七皇子贈你他的貼身玉佩,你贈他如此婚嫁所用的鴛鴦枕巾,這是何意?可真是郎情妾意,璧人一雙。如此鐵證擺在眼前,你還不從實招來?當真是要本官動用大刑?”主案之人爆喝。
從景仁宮中搜出?這枕巾原來是被他拿去了,心中悚然一驚,此事竟是鬧得如此之大,竟然連七皇子的景仁宮都前去搜宮了。如今她身在這慎刑司,想必這宮內的七皇子也已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電光火石間,心中百轉千念閃過,紛繁雜亂間唯有一念愈來愈清晰,便是,她絕對不能承認。亡齒寒的道理,她當然懂。
盈盈向主案之人掬了一禮,她輕聲道來:“世人都知我原是七皇子的侍妾,我與七皇子之間嫌隙早生,他更是一怒之下將我休離。後我有幸奉詔入宮,伴駕皇上身邊,即已得此殊榮,可享榮華富貴,又為何還要與七皇子藕斷絲連呢?這枕巾不過是早些子手邊無事,隨意一繡而已…”語未必,那主案之人哪有耐心去細聽,厲聲吼道:“冥頑不靈,大刑詞候!”見狀,煙落亦不再言語,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是有心人慾置她於死地。
少刻,兩名黑衣獄卒入來,手中端着一隻木盤,裏頭赫然是穿了細線的竹夾,蒼白的竹片似乎都有些磨得舊了,偶爾的縫隙間似乎還凝着久乾透了的血跡,只看一眼,便教人心中寒顫直怵。那二人亦不多説,上來便是擒住了她,按了她的雙手,再套上刑具。
頭頂之上傳來了主案之人森冷的語調“你於宮中何時與七皇子私會,私會幾次,都做了些什麼,還不快一一從實招來。”煙落咬緊牙關,雙如火的眸子有幽暗的隱忍光芒,只默不作聲,再多説無益。
“用刑!”凌厲的爆喝聲與鑽心的疼痛一齊洶湧而來,一波又一波,十指連心,果真如此,有如千萬只蟻蟲在啃咬,又有如千萬把鋒利無情的小刀,不停地割着、剮着,她咬緊下,想要抵抗這無邊的疼痛,卻現,嘴牙齒都在不停的顫抖,那種無法停止的顫抖,上的血腥味渾然不覺。只覺得有體熱熱滑到衣襟之上,一滴,又一滴,腥熱的,落在暗灰的衣袍上像是一朵朵猩紅的小花。終於熬不過這劇痛,意識漸漸渙散,視線亦開始模糊,眼前騰地一黑,昏厥過去。
“撲”地一聲,意識一片混沌的她突然只覺得自己全身一陣冰冷,強烈的痛意伴隨着蝕骨的寒意再次清醒的襲上來,如巨海般洶湧將她沒,全身不停的顫抖着,原來,是他們用冷水潑醒了自己。
“你説是不説,嘴可真硬,還沒有本官問不出的供詞呢。來人,再上大刑,用竹籤!”煙落此時全身已是疲軟無力,只得任由他們抓住了纖長的手指,看着那一雪亮的竹籤,有若鋼針般,朝着她的手指狠狠地紮了下去,更是朝着本已是開裂皮爛之處紮下去,一針又一針,扎得那麼深,疼痛的已是接近麻木,她看着暗紅的血汩汩地滾出來,眼前一黑,又是痛得昏了過去。
也不知昏了有多久,她彷彿是被人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在茫茫雪地中行走,愈來愈沉重的腳步,再也邁不出去,直至癱倒在地,耳邊是誰?似處處有人在説話,也不讓她安靜地休息片刻。濛濛間,細聽有人説着:“她還是真是嘴硬,這般酷刑,就是大男人都受不住了。”
“是啊,連鑽手指的竹籤子也扎斷了好幾極…”
“合着總是沒有人能活着從這慎刑司出去,她這又是何苦?早些招了,死的也痛快些,不必受這樣的罪。”説話聲愈來愈遠,最終四周歸於一片平靜。
“婕妤小主,婕妤小主…”是誰在叫喚她,聽着聲音,像是琴書。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陡然睜開了雙眸,卻現自己已是身置牢房之中,身下是腐爛霎的稻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直撲鼻中。抬頭處有一極小的窗,此時正照下一縷金光芒,原來已經是早上了。只見琴書正抓着牢房的鐵欄杆,一臉痛心的瞧着她。
掙扎着,煙落努力地朝她挪動,邊帶着一絲悽絕的笑,只道:“你怎麼來了。”
“小主…”晶瑩的淚水洶湧地自琴書眼中不斷地湧出,無法抑制,哽咽道:“你受苦了…”
“他,怎麼説?”清醒的意識告訴她,琴書一定是去找過七皇子了,不然又怎能入得這慎刑司。
“他…”琴書似言又止,最終咬牙説道:“他説,他説,他的清譽可都系在小主的身上了,慎刑司一向注重證據證詞…只要能熬…相信小主的家人也一定盼着你活着見天…”是了,他竟是這麼説的,無窮無盡的絕望一瞬間淹沒了她,她早就知道了,他不會救她的,不會的。他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為了她的家人,她不能招認,就是想求死也不能,因為死了便再也説不清楚了…會連累他的清譽,亦會連累她的親人…只有硬生生的熬遍這重重酷刑,才是唯一的出路!
卷二深宮慼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