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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圍魏救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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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絳紫塗金粉帳車急行駛在了略有些顛簸的山路之上。

一夜風,天地間彷彿瞬間變了樣,山間的四月,已是桃紅柳綠,芳菲無垠。煙落隨手起車窗帳簾,但見窗外錦繡如織如畫,彷彿凝了一天一地的明媚雲霞,燦爛繁盛到了極點。令她幾乎不敢相信,只短短兩天,意已是拂遍了人間大地。

遠遠望去,山下平野漠漠,盡是青翠稻田與燦爛如金的油菜花,或青或黃錯其間,如一大塊斑斕絢麗的錦幛,綿延不絕。只是,再美的景,煙落也無心去仔細欣賞,她雖是方向不甚強,可也知道他們此時正在往北趕路。這與她之前與風離清相約的定城見面,是背道而馳。

一路夜兼程並無多些休息的時候,馬車顛簸,夜不得安枕,也是十分辛苦。此刻,清晨時分的山野仍有些寒意,她披了件披風在身仍不覺有些瑟瑟。

“呀”地一聲響起,馬車嘎然而止,突然停了下來。錦布門簾被人輕輕起,清晨深重的氣與莫尋一道入來,他惹目的丹鳳眼中滿是笑意盈盈,隻身擠了進來,緊緊挨着煙落身側坐下。

趕路用的輕便馬車,原本里面空間就十分窄小,也只夠煙落一人坐而已,莫尋這般身量高俊的男人也坐進來,一時間,馬車之內更是擁擠得無法伸展分毫。

車伕揚鞭一揮,馬車徐徐啓動,又繼續開始趕路。

煙落秀眉緊蹙,如羽睫微垂,清晰能聽見她狠狠咬牙的聲音,字字道:“莫尋,哦,不,是完顏皇子,你一個大男人怎的不去騎馬?也學姑娘家坐馬車?”莫尋大刺刺地往後一躺,整個人慵懶舒展着,狹小的空間內,盈滿了他身上所散出淡淡男子清的氣息,而煙落已是被他擠至角落之中。

他轉眸,勾起媚眼,語意輕佻道:“我騎馬累了。咦,你幹嘛坐在角落中?過來這裏一些。”言罷,他竟還一臉地向煙落招一招手,指一指自己伸展平放的修長‮腿雙‬,示意她坐在自己腿上。

煙落不由咋舌,神情微惱。騎馬騎累了,這是什麼理由,竟然還有男人耍賴至此,當真是無賴之極了。她嗤笑一聲,眼角微微彎成一帶新月,問:“無憂呢?”這句話,趕路的這兩她已是問過他數次了,他每次只是避而不答。

“到了涼州城內,很快你便能見到她了。”他微微闔眸,似是小憩片刻,仍是敷衍煙落道。

“我要去的是定州,不是涼州!”煙落心中一急,已是低吼出聲,青藍斜錦袍上有着綿延的蓮花紋,此時已是隨着她的氣息浮躁而似泛起粼粼水波。生氣令她嬌美的臉上盪漾出一圈又一圈的紅暈,如窗外朝霞般燦爛。

莫尋陡然睜開雙眸,對上煙落清澈的眼底。

她只覺眼前華光一閃,彷彿是一隻小憩的豹子陡然睜開了它如金線一般的藍眸,而那樣的顏湛藍如水晶,卻深沉不見底。她狠狠攥緊衣袍下襬,秋水般的眸子直直盯着他,心中卻並不害怕。

莫尋卻突然朗笑了,那樣豔麗的笑勝過窗外的光明媚,他徐徐道:“難道你不想見你的女兒了?”煙落驀地收緊手,不動聲的握緊拳,亦是笑了笑,心中卻暗自將他罵了千遍萬遍,莫尋手中握着她的軟肋,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低頭望着自己衣袍的下襬,只覺得那上面的金線彷彿正一絲一絲地纏繞上她纖柔的脖頸,漸漸令人窒息不已。

涼州,南轅北撤,那將離定州有多遠啊。也不知風離清會有多着急,兩來,連連在山中,也不知慕容成傑是否出兵定州,外邊情況究竟如何了。

深深嘆了一口,煙落心念一轉,目光一爍,突然灼灼盯着他,道:“完顏皇子,風晉皇朝已然變天,而我不過是一名慕容成傑四處通緝追殺之人。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要帶上我這個累贅去做什麼。該不會是?”她頓一頓,扯下幾縷門簾之上的金黃蘇,層層細線繞在纖長的手指上,緩聲又道:“該不會你是不想你的父汗與慕容老賊同盟,所以才帶上我去遊説罷?”煙落的話,彷彿在平靜的湖中投梆入一枚細小的石子,而那樣輕輕的漣漪,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她撇一撇,似笑非笑的神情越來越深。

他似是一怔,只靜默不語。她確實聰慧無雙,他的確是不願父汗與慕容成傑同盟,所以才急着趕回雲瑤城。

眯起狹長的眸子,他的沉默仿若浩瀚的海,讓人無法揣度下一秒是驚濤駭還是波平靜。片刻之後,他突然伸出修長一手,只一瞬便擒住煙落的下頜,修長的手指有着略略糙的觸,摩挲着她左臉頰處的淡粉的疤痕,微微皺眉,他疑問道:“難道那神仙玉女草沒有用處?怎的你的臉傷還沒有治好?”長眉一軒,他低低的嘆息縈繞在她的耳邊“這麼美的臉袋,真真是可惜了。”突然將她拉近自己幾許,炙燙的鼻息一噴灑在了她的臉上“為什麼會毀了自己的容貌,是他,傷害了你麼?”煙落緩慢移開他鉗制住她的手,搖一搖頭道:“都過去了,我的事,無需你心。”莫尋緩緩向後靠去,反手枕住自己的後腦勺,眸光帶着一絲玩味看向煙落“女人之於男人,不僅是生兒育女,更要能有所助益,自然,能讓這個男人喜歡就更好。煙落,你已是滿足我後兩個條件,至於一條麼…”他沒有繼續説下去,只是一臉戲謔地瞧着煙落。

他的眸子如深邃的鳥潭,倒映出她嬌美的容顏,又道:“況且,你在他身邊實在太累太辛苦,他不能給你的幸福與專情,我自信都能給你。”煙落屏息凝神,她未嘗聽不出他話中情意,只是聽他這樣突兀説出,心內難免震動不已,面容不改,她只作不解,輕輕別轉頭去“完顏皇子説笑了,煙落是有夫之婦,還有一雙兒女,又是殘容陋顏,配不上的。”

“殘容陋顏?”莫尋見她並不正面回答他,隱隱有失望之,忽又輕鬆一笑,道:“其實我瞧着這樣好,省得旁人總惦記你的貌美,倒是省了不少事。”煙落只是回以一抹訕笑,不再搭話。

各自再無言語,僵滯的氣氛在狹小的馬車之間漸漸蔓延,周遭靜的只餘馬車行駛時偶爾碾過石子出的“咯噔”聲。

愈往前走馬車愈是顛簸,緩慢行駛在了羣山峯巒的峽谷之中,兩旁山勢險峻,峯險林茂,景觀雄奇。一直這般顛簸着,直到眼前出現了一條僅容一輛馬車通過的窄路,路的兩側蒼勁松蒼翠,怪石嵯峨,呼嘯的北風穿梭迴響其間,不由令人覺着森冷可怕。

可想不到過了此峽口後,前方竟然是一大片的開闊草原。

煙落以前多在深閨之中,甚少出門,只是曾經與風離御一同去過靈州而已。同樣是地勢天險,涼州卻與靈州大不相同,靈州是圍繞在羣山峯巒之中一處峽谷州縣。而涼州卻建在一片平原之上,它的北邊屹立着高聳綿延、無法攀越的山脈。

如輕揚的羽帳緩緩灑落,草原的夜是深深的藍,星垂平野,明亮地閃爍着銀亮的光芒,彷彿銀漢迢迢,伸手可及。

他們的馬車卻並未駛入涼州城中,只是走在了曠野之上。煙落出神地凝望着深藍天野,前邊隱隱看得見似有房舍的點點燈火。漸行漸止,他們停在了一處圍屋之前,莫尋先下馬車,而後又扶着煙落下來。

夜風漸漸大了,拂起她的衣角在深夜裏如一雙巨大的比翼的蝶兒。月明澈如清霜,落在她的身上,莫尋只滯滯凝望着她,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她要自由地翩然飛起一般,而他,也許終究是留不住她的。

屋內之人似聽到了外邊的動靜,有一名中年男子打開門出來接,見是莫尋,忙俯恭敬道:“盟主!”莫尋擺一擺手,示意他噤聲,旋即冷聲吩咐道:“只宿一晚,替我收拾一間乾淨的屋子。還有我的馬,替我餵飽,明還要趕路。”那人連連點頭,轉身便進屋去打點。

煙落緩步跟隨在了莫尋身後,空曠的草原之夜,四處皆是透風,屋中並不怎麼暖和。她輕輕微涼的手腳,挑眉覷一眼他,似笑非笑道:“想不到,閣下竟是大名鼎鼎的月盟盟主。”頓一頓,她笑意薄涼,似是微微嘲諷道:“不過,你多年苦心經營的月盟已是落入他人的手中。眼下已是被慕容傲收編整飭,成了慕容成傑麾下的一支軍隊而已。引狼入室,為他人做嫁衣裳,恐怕便是指的你了。”莫尋在前廳之中擇了一張椅坐下,面稍霽,寒聲道:“你這麼聰明,還不是一樣中了他的圈套。從慕容傲的落崖開始,這便是一個圈套。”煙落微嘆“想來慕容傲的落崖,徹底博取了你們的信任。”莫尋輕哼一聲“他算得可真是,若不是我親眼所見他不敵風離御,墜落山崖,也不會那麼容易相信他。”

“親眼所見?”煙落微訝,記憶自塵埃中凸起,她憶起那慕容傲墜崖之後,那羣黑衣人是羣龍無,便各自散去。當時好似有增援之人正在急靠近。莫非,當便是莫尋率人前來增援。如此説來,慕容傲當時放出明綠的信炮,其實便是召喚莫尋前來,親眼見他演那樣一出好戲罷了。如此説來,莫尋的確是在她入宮之前就見過她的,不然也不會在宮中他們一次見面時就説出“果然是與眾不同,難怪七皇子對你如此上心”這樣的話來。畢竟風離御待她如何,他如何會知道,除非是親眼見過,原來如此。莫尋一定是親眼見到風離御那攜她飛快下山躲避冰雹了。

煙落凝重的神情陡然生出幾分凜冽來,慕容傲,想不到他竟然連墜崖之事都是做戲的,極力壓制住心中怒氣。腦中似有電光一閃,照亮了她心底最幽暗之處,霎時一片雪亮。

記得慕容傲曾經説過,他並沒有參與將自己送入宮中沖喜一事,因為彼時他墜崖昏了好長一段時間。如果慕容傲連墜崖一事都是在做戲,又怎會昏了好長一段時間呢?這顯然是不合理的。如果是這樣,那麼…

倏然自椅之上起身,煙落眼皮突突跳動着,心狂亂得彷彿要躍出喉口,會嗎?會嗎?即便是慕容傲欺騙了她,誘使誤導她與風離御反目,她也不曾懷疑過他會殘忍地害她,畢竟,他們相識一年多,總會有些情分,不至於無情如斯罷。

雙肩狠狠一顫,她驚望向莫尋,顫聲道:“當,構陷我入宮給先皇沖喜,那生辰八字!”美眸圓睜,她幾乎説不下去,怔怔道:“難道這一切都是,慕容傲的主意?!”生辰八字,一般人不會輕易知曉,可她與慕容傲曾有過婚約,是合過八字的,所以慕容傲一定知曉。而她,竟然沒有想到。

莫尋低,徑自取過身側茶盞,不疾不徐飲啜起來,難掩眸中鄙夷神“不妨告訴你,這確確實實就是他的提議。我只是調製了一味能令人昏睡不醒的藥而已,其餘的事皆是由他暗中使人打點。”煙落纖弱的身形狠狠一怔,旋即不可遏制地笑起來,她起先只是輕笑,後來轉為大笑,笑聲淒厲不止,直震得整個人似枝頭繁花簌簌掉落,如下着一場繽紛花雨,輕揚在了莫尋的眼前。

他從未見過煙落如此悽惶脆弱的一面,印象之中的她,一直都是那樣的淡然與冷靜。慌亂寫滿了他美豔的容顏,清晰可見。他上前緊緊擁住煙落,用力止住她的顫抖,聲音有着自己難以想象的嘶啞與破碎,道:“煙落,你怎麼了?怎麼了?”涼州偏僻貧瘠之地,自然是沒有那許多蠟燭的,屋內只一盞油燈,顫顫巍巍地燃燒着,燈已是黑的頹敗。她突然死死揪住莫尋的衣領,眸中飽含無盡的痛楚,厲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道,那時我已經有了孩子。為了你們的計劃,我的孩子,沒有了…”她陡然鬆開了他,雙眸愣愣瞧着自己的雙手,可眼中的光芒卻像是熄滅了的燭火,漸漸黯淡了下來。早就沒有了眼淚,她只是恍恍惚惚,低喃道:“血,好多好多的血…我只睡一覺醒來,孩子就不在了,不在了…”頹然垂落的雙手,緊緊擁住自己的頭,她緩緩屈膝蹲下,痛苦得將自己深深埋入其中。

慕容傲,那樣一個清逸温潤的男子,自萬燈節相識以來,他們畢竟有過一年的迤邐時光,她無法想象他竟會殘害她至此。

報復!他一定是在報復!他是那樣愛着梅瀾影,他這一定是報復風離御,當年將梅瀾影送入宮中。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只是可惜了她那未成形的孩子,就這般夭折了。

莫尋默然無語,只得再度將她擁入懷中,這是他的錯,的的確確是他的錯,他的心中再清楚不過了。

如果不是自己輕易相信了慕容傲,又怎會生後面的一幕又一幕。只是當時,他確實不知道她已懷身孕。所以,入宮之後,她在宮中不小心撞到自己正在樹下小憩的那次,他無意中探得她的脈息,竟是不前曾經小產。那時,他便心知她必定是因為入宮沖喜而被迫落胎的。

對於她,他一直是愧疚的。他的野心,他的無心,才造就了她的悲劇。所以,他才替她封脈醫治,在她難產之時出手救她。還有他最終選擇抱走了無憂,其實,他一直不忍心告訴她,無憂生來便患有心悸之症,頑疾難治,恐怕終極此生他也未必能將無憂治好。他不忍帶她去看無憂,只怕無憂那蒼白的小臉會讓她心神俱裂。

不忍見她如此哀傷,一直沉浸在過去的苦痛之中。

他輕輕揚起衣袖,袖間飛出無數細小的白粉末,濛濛如香霧輕卷,很快便籠罩了煙落悽怨哀慟的面容,她緩緩閉上雙眸,無力的頭輕輕依偎入他的懷中,如羽雙睫顫動着,沉沉睡去,眼角似有一滴晶瑩,在微弱昏黃的光線之下閃耀着潤澤的光芒。

温柔撫摸着她如絲緞般的長,為她一一理順,指尖緩緩劃過她面容的細膩線條,温熱的在她冰涼的額上落下一吻。

也許,只有她這般恬靜睡着了,他才能如此肆意,一親芳澤罷。

屋外是廣闊深遠的天地,可是她卻彷彿是那飄蕩在茫茫大海中孤零零的一葉,無邊無際的原野,彷佛永遠都不能走到盡頭。

他多麼希望,能陪着她一起漫步之人,會是自己。

卷三殘顏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