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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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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言若水而言,搭乘大眾捷運系統,是他三十二歲的人生裏,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決定。

換言之,如果不是他那輛奧迪房車送廠保養、他落拓不羈的大哥接連兩天泡在女友家過夜未歸、以及他那理萬機的父親一大早便讓司機送往機場跋赴上海,他的行程裏是不會出現“搭捷運”這件事的。

三個同時發生的“偶然”讓他生平第一次與這個城市裏多數的上班族及學生通勤族一樣,為了避免車,選擇最直線、最便捷的通工具,在初冬明亮的晨光中,搭上捷運新店線,揭開他變化有限的上班序幕。

他住在新店郊外半山的別墅社區“漱石山莊”中,離碧潭很近,下了社區巴士後,他徑自在總站上車,開始不短的上班路程。

他看看錶,八點十分,估計九點前可以到達辦公室,便從容不迫的從公文包中拿出工作參考用書翻閲起來。

總站的人並不多,寬敞明亮的車內空間使他心情十分舒暢,由於沒有受到太大的干擾,所以頭也不抬,耳邊只稍加留意所播報的中英文停留站名。

約五、六站後,上車人漸增,他略微一瞄,車廂座位幾乎已滿,理所當然的,他身邊的空位是被揀擇的對象之一。

空間變狹窄,手腳也開始侷促起來,他目不斜視,神仍勉力集中在字裏行間,一向嗅覺鋭的他,鼻端漸被身旁隱約傳來的女發香所引逗,是一種介於青草與甘橘之間,頗令人愉悦的味道。

他保持着閲讀的姿態,忽然有些心猿意馬,因為一片波狀的黑髮,棲息在他的手臂上,讓他右手背酥癢微刺。他眼角餘光一瞄,身畔的女剛好側傾四十五度上半身,撿拾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他耐心地等她直起身,不由自主的掃視那截黑波,當她重新直起背,將長髮甩開,那特殊的髮香再度撲鼻而來,直竄心脾,讓他心緒有些浮晃。合上書本,先探窗口外不斷穿梭而過的大幅廣告招牌,再直視前方,兩位穿着制服的高中女生大膽的盯着他瞧,沒有半分羞澀,習慣被異注目的他也不掉開視線,朝右手邊隨意一瞥。

然後,他的視線被定住了,不太容易被引發好奇心的他睜大了眼,仔細辨視着身邊女人手上正在閲讀的書本封面字眼。

女人手指纖長,有三隻橫過中間兩個關鍵宇眼,其餘頭尾分別是“完全”、“手冊”他不太能確定方才自己是否一時眼花,因為大刺刺的在公眾場合閲讀這本書有些不可思議,於是,他的視線停駐在她的手上有好一會兒,久到他眼眶都痠麻,好不容易她在翻動紙頁時,手指移動了一點--他見到了那兩個字,頗為怵目驚心的在她手指間閃爍。

他別過臉,兩個高中女生的小頭顱湊在一起,不時的在竊竊私語着。他應該早已習慣異的注目,然而如此不掩飾的被打量,令他不由得皺起那兩道像經過修剪的羽眉,眉心因主人慣的攏起,有兩道淺淺的褶線,讓那張過於光滑的臉上添加了些歲月的痕跡。

公館站車門一開啓,上下車的人便擁擠、混亂了起來。一羣年輕人急着要下車,在經過他這排座位時,身後背的沉重的登山包擦撞過身邊的女人,害她身體不得已往他傾靠。連手上的書也被打落,直掉進他大腿間。

女人很快地恢復原先的坐姿,卻猶疑着不敢探手直取書本,他拿起那本薄巧的書,遞過去,再確定一次那本書的書名正如所見--“完全自殺手冊”女人偏過頭,説了聲謝謝,語調平板、無生氣,略微低緩沙啞。

他眼皮一抬,迅速掃過那張一直被波髮絲遮住的面容,心底暗自一驚--那張臉,白得不象話!緊繃的皮膚使瘦削的顴骨稍高,鼻樑細直,鼻頭卻似小孩般嬌圓,下面配了一張在巴掌臉上略嫌豐厚的,眼睛大而無神,橫過的兩道細黑的眉並沒有振奮神的作用,渾身散發着慵懶、頹廢的氣息,老實説,他還覺得更似毒後虛幻恍惚的面容。

女人穿着單薄,上衣是一件薄薄的雪白軟衣,下着膝蓋破的淡藍牛仔褲。如果不是她身上散發着清新的味道,他簡直就要認定她才剛從整夜狂歡的搖頭派對中歸來,還看着一本對人生充滿絕望的書。

對了,絕望!那對無神的大眼,閃過的疲憊神情中還包含了對周遭的淡漠和絕望。

女人似乎累了,收起書本放在膝上的軟布揹包裏,閉目養神起來,他收回注意力,不再打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列車通過台北車站時,他的肩頭有些沉重起來,而且頸側刺癢無比,他不再觀看窗外的景緻,回頭往旁一瞧,女人竟然睡着了!她半邊臉貼着他的右上臂,合上的兩排睫直而長,沒有施脂粉的五官在寧謐狀態下顯得幼稚許多,頭頂上的細發搔着他的頸子,他不自在的扭動肩背,想拂去皮膚上的不適。女人渾然不覺,似乎在他肩頭找到了能讓她徹底休憩的好所在。

他沒有試圖推開她,剛才那一眼他清楚的受到她的疲累,這樣的舉“臂”之勞他並不介意,他們是很快就要錯身而過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車行經圓山站時,她揹包裏響起了悦耳的手機鈴聲,是一首免費歌曲,響了數聲,她仍沉睡夢中,沒有反應。

他按耐不住,終於伸手輕拍她的肩。

“小姐,小姐,-的電話!”她蹙了蹙細眉,眨動一下眼皮,倏地直起背脊,慌忙地從揹包裏拿出手機,按了開關,急促地喊着:。

“我就快到了,這裏是--”她向窗外張望着,似乎一時認不出地標來。

“劍潭站。”他在一旁接口道。

“對,劍潭!我快到了,你等我一下,別走--”她眼睛瞬間亮起,懶勁一掃而空。

“你説什麼?”不到兩秒鐘,光明乍逝,她垂下兩肩。

“你本還沒出門?!為什麼?”熱切的語氣明顯的冷卻。

“你再説一遍!我沒聽清楚。”女人握着手機的手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