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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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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喬家書房內,致庸一身孝服,面窗而立。曹掌櫃站在他身後,不時看他一眼。半晌,致庸轉身沉沉道:“這就是説,哪怕賣掉這座老宅,我們欠的債也還不清?”曹掌櫃點頭。致庸又問:“這個家裏現在還有多少銀子?”曹掌櫃嘆道:“據我所知,銀庫裏早沒了銀子,前幾天進了一萬兩,那是大太太為您出門應試拿陪嫁玉器典當的,這幾天致廣東家過世,又花了一些。”曹掌櫃看看他又道:“東家,致廣東家過世後,我們一直瞞着外頭,不敢發喪,為的是維持局面,等您回來。現在您回來了,老這樣下去不行,消息早晚會出去,那時所有的相與都會一起找上門來要銀子。因此到底該怎麼辦,只怕您今天就要定奪!”致庸心中接連幾個沉重的“咯噔”過後,總算徹底明白了家中此刻的險境,反而鎮定下來,開始了冷靜的思考。過了好一會,曹氏出現在門外,致庸上前去:“嫂子,你不歇息一下,怎麼又過來了?”曹氏心中一顫,眼含期待道:“只怕兄弟今就要定下些方略,我怎麼能不來呢?”致庸沉思半晌,突然下決心道:“我想好了,立即給大哥發喪!”

“立即發喪?”曹氏和曹掌櫃互看一眼,吃驚地問道。曹掌櫃道:“東家,您想過沒有,消息一旦傳出去,喬家大門口,連同祁縣大德興總號裏外,就不只是現在這些本家爺們兒和相與商家找上門要銀子了!”致庸鎮定道:“曹掌櫃,大嫂,大哥已經去世,我不能總讓他躺在冰冷的銀庫裏。大哥去世你們秘不發喪,替我們喬家贏得了時間;現在我要立即發喪,也是要為我們喬家贏得時間。眼下對於我們來説,時間就是息之機!”曹掌櫃立刻醒悟,道:“東家,您是説,立即發喪,那些本家和相與就是想上門討銀子,也不好得太緊了。畢竟我們家裏有了喪事,就是要還他們銀子,也要等我們把喪事辦完!”致庸道:“對,就是喪事辦完,我大哥的靈柩入了土,還要過個三七呢。三七二十一,我們有整整二十一天的時間想辦法,讓喬家渡過這個難關!”曹氏動地點頭道:“致庸這個主意好。大爺死後有知,也會高興的!”曹掌櫃有點擔心道:“東家,這樣好是好,可那些本家和相與還是會來鬧的,到時怎麼跟他們講?”致庸冷冷笑道:“這件事你甭管,到時我自有話説。曹掌櫃,現在聽我的吩咐,眼下家中剩下的這不足一萬兩銀子我全給你,給大哥辦喪事。記住,七天後出殯,務必花光,一定要把我大哥的喪事辦得風光、體面,不要讓過世的人再受委屈!”曹掌櫃有點猶豫:“可是東家…這些銀子都花在這上頭嗎?”致庸帶點憂傷又微微一笑道:“曹掌櫃,喬家如果要敗,這些銀子也救不了它。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把這最後一件事辦得漂漂亮亮?大哥也辛苦了一輩子。”曹掌櫃看了曹氏一眼,曹氏點頭道:“現在二爺是一家之主,二爺一定要這麼辦,就這麼辦吧!”曹掌櫃不再多説,應聲而去。

很快,在中堂一片雪白,曹氏帶景泰及眾丫鬟老媽子在靈前哭聲動地。院裏所有的紅燈籠都糊了白,一條條孝布扯起了天棚。長順忙着分派眾僕人去各位親戚家報喪。曹掌櫃帶着一羣僧人走進堂內,做法事超度亡靈,唱經聲如天樂般一波波旋裹着越過屋頂,飄上天空。

近中午時,大門外達慶果然又來打門,他自己一腦門子官司,沒看見大門上剛剛被糊了白。致庸接報,想了想道:“我正想請他呢,開大門讓他進來!”長順接到吩咐去開門。達慶一頭撞進來,倒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長順哭腔道:“還沒來得及給您老報喪,我們家大爺,他去世了!”達慶大驚:“什麼,致廣他死了?”長順哭着點頭,達慶連聲哎呀:“我的天哪,這個節骨眼上他怎麼能死呢!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恰巧看見曹掌櫃走出來,立刻發作道:“老曹,致廣啥時候死的,這事你們是不是一直都瞞着我們?”曹掌櫃看了他一眼道:“四爺,您甭害怕,您不就是擔心您的股銀嗎?致廣東家沒了,可致庸東家回來了,現在是他當家!”達慶又一驚:“噢,現在是致庸當家了,好哇好哇,致庸在哪裏,我這會兒就要見他!”曹掌櫃冷笑一聲道:“四爺,您去吧,致庸東家正等着您呢!”達慶到底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道:“不行,我和致廣到底是兄弟,他死了,我怎麼着也得先哭他兩聲!”曹掌櫃哼了一聲,將達慶引向靈堂,唱聲道:“二門的四爺弔孝來了,孝子侍候!”靈堂內的曹氏和景泰聞聲跪拜相

“致廣兄弟,你怎麼説走就走了哇?丟下這一攤子可怎麼辦啊…”達慶在致廣靈前拜了幾拜,嚎了幾嗓子,接着在靈前焚紙,總算也掉了兩滴清淚。曹掌櫃在一邊又唱道:“孝子謝孝,叩頭!”景泰恭恭敬敬向達慶叩頭。

“罷了罷了。”達慶抹去淚滴,又恢復了本相,四下張望起來。曹掌櫃皺皺眉,將他引向書房。一個老媽子在他身後嘀咕道:“瞧他這孝吊的,一張紙都沒帶,還是舉人老爺呢!””致庸,致庸在哪兒?”達慶大步走進書房,一路上嚷嚷着。書房內的致庸遠遠望着他,上來拱手道:“四哥,請坐。”達慶也不客氣,進門就一股坐下:“致庸,真沒想到,致廣這麼快就過世了…我聽説現在是你管這個家了,這樣也好,我明人不説暗話。今兒我來,是想找你要個準話,這兩天我都跑了好幾趟了,我那一萬兩銀子的股銀,你的什麼時候給我?”致庸默默看他,沉思不語。曹掌櫃生氣道:“四爺,東家剛打太原府回來,您就是要銀子也得等等呀!”一聽這話,達慶毫不客氣地回頂過去:“哎老曹,這是我們家自己的事兒,我在跟我自個兒的兄弟説話,管你什麼事兒?”曹掌櫃一愣,倒給鬧了個大紅臉。

致庸突然開口:“四哥,你和大門外頭鬧騰的那些人,就只想要回銀子?你我也算兄弟,你看着我家大門上糊了白,也沒想着暫時體諒一二?”達慶一驚,但仍強詞奪理道:“兄弟歸兄弟,銀錢歸銀錢,可別攙和到一起,我不吃這一套!”致庸冷冷一笑,沉聲道:“四哥到底聽了什麼傳言啊,這般苦苦相?你若是急了我,我可就只撂給你一句話——這會兒家裏頭沒銀子!”達慶聞言大吃一驚,當下口氣不覺放緩:“哎我説老二,你也別瞞我,包頭復字號的十一處生意是喬家的本,當年喬家先人就是靠包頭的生意發起來的,沒了它喬家就不再是喬家,要是有銀子,喬家怎麼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包頭的生意崩盤!包頭的生意崩盤,那就是説喬家銀庫裏的銀子已經用盡了,所以喬家破產定不是傳言!我知道你大哥去世了,包頭的生意垮了,別處的生意也要垮,現在我立着你拿出這麼一大筆股銀,是有點難為你。可是兄弟你也要體諒哥哥和那麼多本家,這麼些年,大夥都是靠着咱們家生意上的紅利過活,要是一下子沒有了,連本錢也拿不回來,大夥靠什麼過子呀?”致庸背過身去,一言不發。達慶遲疑一下,突然道:“哎老二,你要是真拿不出銀子來,四哥我這裏有個主意!”致庸轉過身來,意外地看着他,緩緩道:“四哥,果真你有主意,説出來聽聽?”達慶一不做二不休,放膽道:“喬家的生意完了,我聽人説,就連這座老宅恐怕也得頂出去。真是這樣,四哥可以幫你找個買主,人家立馬給現銀!價錢上絕對公道,我保證不讓你吃虧。這事辦成了,你債也還了,你們家的子也還有得過!

你覺得我這主意怎麼樣?”致庸雖不指望他真能説出什麼好主意,但也沒料到自家弟兄竟然赤説出這樣一番話,當下心頭一痛。曹掌櫃在旁邊未,心裏也不黯然。

致庸深一口氣鎮定道:“四哥,告訴我,這主意是誰想出來的?想頂我們家這座老宅的人又是誰?”達慶到底有點難堪,支吾道:“這個這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曹掌櫃漸怒:“不是水家,也不是元家,元家一向有祖訓,不頂相與商家用於破家還債的宅院;水家與我們有親,自然也不能幹出這種事,能幹出這種事的一定是達盛昌邱家,對不對?”達慶有點慌亂:“這個這個…老曹,你怎麼這麼説話?這是生意,你賣人家才買,又沒誰着你,你管他是誰呢!”曹掌櫃忍不住斥道:“託您來做説項,到底給了您什麼好處啊,同門相煎,四爺,別忘了您也姓喬啊!”達慶一時支支吾吾説不上話來。

致庸盯着達慶,突然朗聲大笑。達慶見狀有點目瞪口呆:“老二,你怎麼啦?你笑啥?”致庸還是大笑,直至笑出了淚花。

“哎哎,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你還笑!有什麼可笑的?”達慶怒道。致庸一邊努力止住笑,一邊道:“四哥,我真要謝謝你!不過這件事鬧成這個樣子,實在太可笑了!”達慶起疑道:“怎麼可笑?”致庸突然臉一沉:“四哥,外頭盛傳喬家的生意完了,要破產還債,別人信這話也還罷了,沒想到我們喬家的本家爺們也信了!”他然變,猛拍一下桌子道:“以為喬家這回真撐不住了,連你們的幾兩股銀也還不起?你們這些人,也太小瞧我大哥了!”達慶變,小聲問道:“怎麼,難道家裏還有銀子?”致庸冷冷道:“就説你四哥,不就是區區一萬兩銀子嗎?還有長門的達庚大哥,他們家在咱們家生意裏,連兩千兩銀子的股銀也沒有了,十萬兩的股銀,讓他一年年坐吃山空,這會兒也來要股銀,我大哥生前還讓他的銀子呆在生意裏,那是可憐他!”達慶有些糊塗了,囁嚅道:“致庸,你等等,莫不是不像外頭説的那樣,喬家的生意還有救?”致庸對他的問題理也不理,冷聲道:“四哥,正好今天你也來了,回去告訴這些要退股的本家,不是要銀子嗎?好!我大哥去世前,已經派人去東口拉銀子了!現在我大哥過世了,我要辦喪事,沒有心思理會這事,等我大哥過了三七,東口的銀車一到,我立馬就還他們銀子!”達慶一聽趕緊道:“哎哎,致庸你把話説明白了,你們家在東口還有生意?”致庸瞪他一眼道:“四哥,誰都知道我年輕,不會辦事,我今天可是醜話説到前頭,前兩天你們這個也來鬧,那個也來鬧,我不在家,也就算了。現如今我大哥停喪在家,我把話撂在這裏,三七之內,誰也不準再到我們家來鬧;誰要敢再鬧,我就翻臉不認人!”説着他“啪”的又一拍桌子,厲聲道:“我還要挑明一句話,過了三七,某些人不要銀子都不行,我一個一個全給他們清賬,以後誰再想把股銀留到喬家的生意裏,年年坐吃紅利,沒那個子了!”曹掌櫃吃了一驚,看看致庸,要説什麼但又住了口。

達慶被鎮住,緩聲道:“哎我説致庸,你這話真的假的?等致廣過了三七,我們這些本家爺們真能拿到東口的銀子?”致庸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愛理不理道:“信不信由你!要銀子的,三七以後再來。這些子,除了給我大哥弔孝的,我一概不見!誰還想這時候來要銀子,我將大子趕出去。大家都姓喬,莫怪我翻臉不認人!”説完他猛一轉身,毫不客氣道:“長栓,送客!”達慶尷尬地看了一眼曹掌櫃,曹掌櫃急作鎮靜狀。達慶又看看致庸,有些情急道:“行,老二,你話説到這地步了,我就等你給致廣過了三七,三七以後我們再來!”見致庸本不搭理他,達慶轉身朝外走,出了門又回頭:“哎,我説老二,致廣過了三七你要是還沒銀子,就別怪四哥和這些本家爺們兒了!”門外送他的長栓直轟他:“四爺,走吧走吧。”曹掌櫃見達慶走遠,馬上關上書房的門,並氣憤道:“真不像話,東家,達盛昌他們竟要趕盡殺絕!”致庸一腔怒意,但並不説話。曹掌櫃狐疑地望了一眼致庸道:“東家,您剛才説致廣東家在東口還開了生意,這件事是真的?”致庸仍舊不語。曹掌櫃意識到了什麼,跟上去道:“東家,如果只是緩兵之計——”致庸突然大聲道:“曹掌櫃,難道我大哥經商二十餘年,在這麼多相與的大商家裏,就沒有上一個朋友?你今天告訴我,只要有區區二十萬兩銀子.把包頭的局面穩下來,其他地方的生意也就跟着穩下來了,達盛昌也就沒有了把喬家趕盡殺絕的機會。我就不明白,我大哥和你當初為什麼就沒想過去別處借這筆銀子?”曹掌櫃為難道:“東家,不是沒有去試過,您想想,連年戰亂,不管是誰家都沒有生意,可又都要維持局面,年年坐吃山空,誰家的子也不好過,這種時候,誰還敢一口氣借給您二十萬兩銀子?不管您出多大的利,到時候您還不起,光有一紙借據頂什麼用,誰不怕這麼一大筆銀子打了水漂兒?”致庸呆怔了半天,絕望道:“這麼説,我就是為這個家爭取到三七二十一天,也還是沒救了?”曹掌櫃心中一痛:“這個…東家,您甭急!”致庸想了一下又堅執地問道:“曹掌櫃,你和我大哥當初總沒有借遍晉中全部商家吧?祁縣不行,就去太谷、平遙,再不行就去榆次,我就不信,憑喬家幾輩子的商譽,競沒有一個人願意在危難時幫我們一把?!”曹掌櫃一時無言,隔了一會道:“是,過了頭七,致廣東家出了大殯,我就出去借銀子!”致庸果斷道:“曹爺,此事關係到喬家的生死存亡,一天也不能耽擱,你把家裏的事放下,明天就去,我也去!以後就是我經管喬家的生意了,這些大商家,總是要結識的!誰家有銀子,你幫我安排一下!”曹掌櫃看着他那雙年輕有神的黑亮眼睛.當下也有點振奮,道:“好,我聽東家的。東家親自上門借銀子,説不定事情會有轉機…”他話未説完,卻見致庸垂下眼簾,似乎心事重重,已經不在聽他的話了,曹掌櫃暗暗嘆了口氣,悄悄退了下去。2“曹爺,太太要見你。”院子裏明珠已經等候他半天了。曹掌櫃點點頭,隨她走去,不知怎麼,第一次有絲絕望像蟲子一樣爬上他的心頭。在中堂內,曹氏默默站立着,她連哭靈,打擊重重,聲音已經嘶啞不堪,見他進來,勉強啞聲道:“曹爺,致庸和你商量出了什麼辦法?”曹掌櫃一邊搖頭一邊説:“回太太,二爺讓我明天就出去借銀子,不等致廣東家出大殯,他自個兒也要親自出馬,去借銀子!”曹氏默然,半晌道:“曹爺,你覺得你倆真能借到銀子?”

“回太太,説實話,我心裏一點兒底也沒有。”曹氏嘆口氣道:“那就只剩下咱們商量的那個辦法了!”曹掌櫃拿出一張紙小聲道:“太太您看看,這兩,我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祁縣、太谷、平遙三縣有待嫁女兒的大商家都寫在這上面呢。”曹氏接過細細看一遍,問道:“平遙王家,榆次原家,太谷陸家…平遙王家的姑娘多大了?”曹掌櫃豎起三個手指頭,曹氏嚇了一跳:“三十?”曹掌櫃點點頭:“聽説有點殘疾,高不成低不就。”曹氏搖頭,又問道:“榆次原家呢?”曹掌櫃微微搖頭道:“這個小點,今年才十四。”曹氏嘆道:“太小了恐怕不成,説成了是要馬上娶過來的,致庸給我們爭取到的時間可只有二十一天.咱家現在是在唱空城計!”曹掌櫃道:“那就剩下太谷陸家了。陸家的小姐名叫玉菡,聽説又漂亮又聰明,今年十八歲,不過…”曹氏抬眼看他,曹掌櫃繼續道:“太太,陸大可這人是有名的山西第一摳.恐怕以前您也有所耳聞。陸小姐是他的掌上明珠,聽説這兩年他帶着這位小姐走州串府.不少富商大賈家送上少爺的庚帖,他都沒有中意。喬家眼下這種處境,明擺着做了親就要借銀子,恐怕…”曹氏看着手中的名單接着問:“這剩下的幾家呢?”曹掌櫃微微有點氣道:“剩下的幾家年齡、門第倒都合適,只是沒有太大的實力,這種年月,家家都做不成生意,和這些人家結了親,我怕也不一定能借出銀子!”曹氏盤算道:“平遙王家的姑娘是個殘疾,我怎麼能讓致庸…這個斷斷不可;榆次原家的小姐年紀太小,就是我們願意,人家也不會答應馬上把這麼小的小姐嫁出來,這個也不行。”曹掌櫃點點頭道:“這樣算下來,年齡合適又有銀子可借的,也就只剩下太谷陸家了。”曹氏沉思了一會.當機立斷道:“眼下喬家處在生死關頭,就是死馬也得當成活馬來醫。曹爺,你剛才説致庸要和你一起去借銀子?”曹掌櫃點頭,曹氏果斷道:“明天親戚們都來弔孝,致庸不能離開,後天…後天你就給致庸引路,去太谷陸家借銀子!”曹掌櫃吃驚地望着曹氏:“太太,您是説讓二爺直截了當地去陸家借銀子?”曹氏帶點傷道:“對,喬家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瞞是瞞不了人的!不管我們去誰家提親,人家都會明白這是變着法兒借銀子呢。一開始我和你兩個走的就是一步死棋,可是讓致庸親自去,這步棋説不定就能走活!”曹掌櫃擊掌道:“太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致庸東家無論人才、品貌、學問,都是不錯的,以借銀子為名,讓陸老東家看看這個人,然後咱們再託人上門求親,説不定就…”曹氏嘆息道:“不錯。我們家缺的是銀子,太谷陸老東家千挑萬選,是要為他們家的小姐挑一個一等的好女婿。要把這步死棋走活,只有靠致庸自個兒了!”曹掌櫃動起來:“太太,我明白了,今兒我就打發人去太谷陸家預約,後天我和致庸東家一起去拜見陸東家!”曹氏頓了頓,又啞聲道:“曹爺,有件事我要再説一遍,致庸心上有個人,就是我們能把這件事説成,他自個兒願不願意還難説呢。我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救喬家,盡人事聽天命。事情沒眉目以前,一定不能讓致庸察覺到半點蛛絲馬跡!”曹掌櫃愣了一下,佩服地看着這個飽受命運打擊,卻依舊不屈不撓的柔弱女人,應聲退下。

曹氏依舊一個人站着。過了一會兒,張媽悄然進來.有點擔憂地看着曹氏,小心道:“太太,您有事找我?”曹氏轉身温言道:“張媽,你坐下。”張媽趕緊道:“太太有事就吩咐張媽,我不敢坐。”曹氏嘆了口氣道:“張媽,你跟我多少年了,現在有件事我要託付給你去做,除了你我兩個人,誰也不能知道。”張媽連連點頭:“太太,只要您吩咐…”曹氏從腕上取下一隻玉鐲道:“明兒你當着眾人給我告個假,就説孃家有人病了要回去看看,然後出去把它當了,能當十兩銀子,你去北面山裏幫我尋一座草屋小院,不要好,能遮風避雨就行。”張媽大驚:“太太,不是要給二爺娶親了嗎?據説東口還有銀車要回來…我們家真到了那個地步?”曹氏竭力忍住淚道:“你就先去辦吧,有這個準備總比沒這個準備要好。如果這個家一定要敗,我也不能不給致庸和景泰留一個藏身的地方。記住,萬一有人問起來,不要説買主姓喬。子孫不孝,辱沒了祖宗,我們不配再姓喬!”張媽含淚接過玉鐲道:“太太,我記住了。”曹氏輕輕咳嗽了兩聲道:“還有,要給致庸娶親的事,你知道就是了,再不要透出半點風聲!”

“太太,我懂!”張媽連聲答應,接着匆匆將玉鐲藏起退出。曹氏雖面容剛強,儘量不讓眼裏的淚水溢出,人卻如虛般連連搖晃,只得趕緊坐下。3江家內宅中,一貫慈眉善目的江母,正對着由兩個家人扶進的江父大發雷霆。瘦竹竿般的江父喝得酩酊大醉,癱在躺椅上幾乎動彈不得。江母一邊和李媽收拾他的嘔吐物,一邊怒道:“看看你,生意也不正經做,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大中午的你就跑出去喝成這樣!”江父突然大睜着眼睛尋找,哈哈大笑道:“雪瑛,雪瑛在哪裏?”江母嘟噥道:“雪瑛不是讓你關在繡樓上了嗎?你找她幹嘛!”江父醉醺醺道:“我要給我的閨女道喜!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雪瑛也不小了,今兒我這個爹給她應下了一門好親事!”江母大驚,趕緊讓李媽退下,問道:“老爺,你説什麼呢!”江父大着舌頭道:“我説我今兒給雪瑛應下了一門好親事!”江母聞之氣急:“你,你又在胡説什麼?”江父灌下一口濃茶,哈哈笑道:“你知道今兒我碰上了誰?我碰上了財神爺!我碰上了榆次的何老東家!何老東家你們知道嗎?專做大煙生意,光一個山西太原府,用他家本錢開的煙鋪就有二十多家!你説好笑不好笑,就這麼個了不得的大財主,榆次的首富,今兒竟然專程來到祁縣會我!”江母心中大為不安地問道:“老爺,何老東家來見你幹什麼?”江父拍拍脯,得意道:“天下姻緣一線牽!何家的老太爺看上了我們家雪瑛,説她有宜男之相,為了下一輩子孫繁盛,巴巴地跑來,為他的大少爺何繼嗣求親!何家,那可是花不了的銀子!我女兒嫁到他家,一輩子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只怕我這個爹也能跟着沾光!”江母上前抓住江父,搖晃着生氣道:“老頭子,你説什麼胡話?你不知道自小雪瑛和致庸就是一對。致庸説了,這次只要他考中了舉人,喬家就上門來提親!”江父將一杯茶一氣喝下去,啐道:“你才是説胡話呢!外面的事什麼都不知道!告訴你,居中給我和何老東家牽線的謝掌櫃已經説了,喬家敗了!喬家包頭的生意、祁縣的生意,還有別處的生意,馬上都是別人的了!就連喬家的老宅,也有人盯上了,要花八萬兩銀子頂下來呢!別説喬家這會兒還沒人來提親,就是來了,我也不能再讓我的閨女嫁過去!讓我的閨女跟着喬致庸喝西北風?不成!”他越説聲音越大,最後幾句幾乎是跺着腳惡狠狠地嚷出來。江母急捂他的嘴,低聲道:“老爺啊,你先小點兒聲,讓雪瑛聽見就麻煩了…”可沒等她説完,門已經被推開了,雪瑛面蒼白地出現在門前,江父江母吃了一驚,一時間江父的酒也醒了不少。雪瑛顫聲道:“娘,爹的話我都聽見了!爹,您的話不是真的!”江父先是退縮了一下,繼而口氣強硬道:“你,你聽見了也好,誰説不是真的?就是真的!你等着,過兩天何家就要來下定了!”

“爹,不,我不願意——”雪瑛哀懇起來。江父看看她,作勢厲聲道:“自古以來,女兒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是你爹,你嫁給誰,得聽我的!”雪瑛大急,趕緊又爭了幾句,沒料到江父藉着酒勁,説話口氣越來越硬,毫無任何迴旋餘地。雪瑛被到最後,乾脆也不説話,只盯着他,接着身子一晃,昏倒過去。江母大呼“來人”翠兒、李媽跑了進來,三人扶雪瑛躺下,亂成一團。器兒趕緊端過一杯水灌進雪瑛口中,雪瑛悠悠醒來。

“女兒,你可醒過來了——”江母拉着她的手哭了起來…

正忙亂着,忽見一老僕急急跑進來道:“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江父的酒完全醒了,喝道:“又出什麼大事了?”老僕道:“喬家堡來人報喪.説喬家致廣東家過世了,三天後出大殯!”

“你説什麼?你説我致廣大侄子過世了?”江母聞言變,跟着差點暈過去,李媽和翠兒又是一陣忙亂。

剛剛悠悠醒轉的雪瑛突然道:“娘,致廣大表哥去世了,致庸他也一定回來了!我要去見致庸!我要去見致庸!”説着她猛然站起就要向外跑。江父跺腳急道:“你們是死人呢?趕快給我拉住她!”翠兒和李媽上前死死抱住雪瑛。雪瑛掙扎着道:“放開我,我要見致庸——”她一陣眩暈,又暈了過去。江父氣急敗壞道:“快,抬到她自個兒樓上去,給我看好了她,要是她跑了,你們誰都甭想好過!”好不容易在繡樓暫時安撫住女兒,江母回到內室,看見江父躺在牀上,嘴裏噴着酒氣,已經呼嚕聲大起。江母大怒,上前搖晃他,大聲道:“老頭子,你可向何家承諾過什麼?快給我説出來!”江父蒙嚨着眼睛道:“我給你説啥?這會兒説啥都晚了!”江母氣不打一處來道:“你知道不,你若把雪瑛許給榆次東胡村何家大少爺何繼嗣,就是把我閨女送到火炕裏去!”江父沒好氣地嘟噥道:“你瞎説啥?好好一門親事…”江母道:“你還在扯謊,我們家大閨女雪珏,婆家是不是也在榆次?上回她來跟我説過,她們家跟何家是遠親,何家大少爺是個大煙鬼,一年四季抱着個藥罐子,都説他的病沒法治了。你把雪瑛許給他,不是把孩子往火坑裏推嗎?”江父一聽,打着哈欠道:“噢,你説這個呀,我問過謝掌櫃,謝掌櫃説這都是妒忌何家有錢的人瞎嚷嚷的,何家大少爺身子骨是不大硬朗,但也不至於我的閨女嫁過去他立馬就死。再説了,何家有的是銀子,何大少爺又是單獨苗,啥樣的藥人家不能吃,啥樣的好大夫人家不能請!只要有銀子,這天底下還有治不好的病?”

“真的?”江母瞪大眼睛問,江父見她不信,急道:“雪瑛也是我的閨女,我幹嘛要騙你?我騙你不是坑我自個兒?”江母想想也是,但一轉念又犯起愁來:“那她和致庸怎麼辦?雪瑛這會兒在繡樓上,死活非要去見致庸呢!”江父一聽急道:“不能讓她去!你們給我看好了她,一步也不能讓她出這個家!連繡樓也不能給我下,吃的喝的全給她端上去!打這會兒起,她就是何家的人了!”江母一聽這話,氣得顫抖,道:“你…”江父回瞪太太一眼,對她也不放心起來,跳下牀道:“不行,還有窗户呢,我得把窗户給釘死了。防止她半夜裏跳窗户跑了,誰家的閨女誰知道!”説着他朝外面喊道:“江福,拿錘子,拿釘子,要大個的,我要釘窗户!”江母攔了幾下沒攔住,跺跺腳,趕緊又去了女兒的繡樓。

不多久,雪瑛就聽到外面“咚咚”釘窗户的聲響,她氣憤已極,大聲道:“爹,您釘死了窗户沒有用,只要您釘不死我的心,我一定要去見致庸!”江父在外面跳腳喊道:“什麼?都這會兒了,你還想見他?閨女,你還甭拿死了活了的話嚇唬你爹,你爹自小在這祁縣商街上長大,活了幾十年.我可不是被人嚇大的!你想見喬致庸,除非你爹我先死了!”雪瑛一把拿起身邊的剪刀,隔窗喊道:“爹,您也聽好了,您要是不放我出去見致庸,我立馬就死給您看!”一聽這話,江母、翠兒和李媽趕緊上前抓住她“小姐”、“閨女”地喊着,亂成一片。江父不知情,依舊在外面喊道:“好哇,你死吧,我看着你死!你這會兒死,你爹立馬就給你賒口薄皮棺材!反正咱家和棺材鋪離得近!”説着他又用力在釘子上砸了幾錘子。繡樓內.翠兒終於從雪瑛手中奪走了剪刀。江母撫着自己的口,着氣道:“翠兒,趕快把它藏起來!”雪瑛滴淚道:“娘,你們可以拿走剪刀,但我要想死,可是容易得很呢。”她後面的聲音很大,擺明是説給外面的江父聽的,可江父已經離去。

是夜,江家內宅中,江父在榻上躺着,一個勁地哼哼,大半天和女兒折騰下來,他多少有點招架不住了。這時江母氣哼哼地走來坐下,看也不看他一眼。江父哼哼了半天,睜開一隻眼道:“她怎麼樣了,還在鬧騰嗎?”江母心疼道:“你閨女打中午起就沒有喝過一口水!她爹,你要是不讓她去和致庸見一面,她可鐵了心要絕食而死啊!”江父一聽這話,哼哼道:“好哇,她一定要這樣,那就這樣。我可不管,只當沒生養她這個孽種。”江母氣憤地站起道:“江東陽,你這個老東西,你還是不是人,你還是不是孩子的爹?就是你鐵了心要拿閨女換一個大煙鋪,我勸你這會兒也改改主意,讓你閨女和致庸見最後一面.不見到致庸,她是説啥也不會回心轉意的!”江父翻身坐起道:“讓她去見喬致庸?不行!她要是和你那個孃家堂侄子一起私奔了呢?我到哪兒找人去?不準去,明兒弔孝也都不準去,就説我們家裏人都病了,一個個全在牀上躺着呢。”江母大怒:“江東陽,你説的是人話嗎?我們家死了人,這麼大的事,你連弔孝也不讓我們去.以後你想把江家的大門朝天開是吧?”江父想想好像確實過分,再一轉念,又搖起頭來:“不行,準保看不住她,我的女兒我知道。”江母啐道:“呸!你以為我們喬家的男人都像你們江家呀。再説不是還有我,還有翠兒,還有李媽嗎?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明天我都要去喬家弔孝,哭我那死去的堂侄子一場。我一輩子沒有當過家.這回就硬當一回家,讓雪瑛跟我去一趟,讓她再見一見致庸;我覺得,只有讓她親眼看見喬家已經一敗塗地,她才會信你的話,回心轉意嫁給何家!”江父聞言一骨碌坐起,奇道:“你怎麼知道她見了喬致庸,就會回心轉意?”江母道:“別家的男人我不知道,可是喬家的男人我知道。喬家要是敗了,像你説的那樣連老宅都要頂出去還債,致庸絕對不會耽誤雪瑛的終身,他自個兒就會勸雪瑛嫁到別家去!”

“這話當真?”江母“哼”了一聲道:“你不信我也沒法兒。反正為了我閨女,明天我就是要她跟我一起去!”江父想了想道:“那好,既是這樣,我明兒也跟你們一起去!”

“你?”江父理直氣壯道:“對呀,你以為我真是去喬家弔孝哇,我是去看好我的閨女,我不能讓何家這門好親事找到了我門上,半道上又出了岔子!”江母呸了一聲,不再和他理論,轉身走出。

喬家院裏喪棚高張,哀樂遍地。弔孝的人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各種紙紮的祭物從院子裏擺出來,擺滿了大街。江家一家人走進來,長順一邊,一邊喊道:“裏面的人侍候着,祁縣東關江家姑太太來弔孝了——”江母一進門就哭着喊道:“致廣侄兒,致廣侄兒。”雪瑛一邊拭着淚,一邊在進進出出的人中尋找致庸,江父則緊張地盯着女兒.又壓低嗓子對跟着的兩個男僕道:“你們一個前門,一個後門,給我看緊了,看見二小姐出門,就給我攔下來。”兩人趕緊去了。進了靈堂,曹掌櫃照例在門口喊:“裏面的孝子侍候着,江家弔孝來了!”曹氏和景泰轉身跪向江家人。江父、江母和雪瑛走進去祭拜如儀,江母扶靈大哭不已。江父乾嚎道:“致廣侄子,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呀…”雪瑛也在含淚拜祭,但裏裏外外遍尋致庸不着,不免有點焦急。曹掌櫃在門口喊道:“孝子還禮!”小景泰連天守靈,早已累得不堪,這會還是搖搖晃晃向江家人磕下頭去。

一時禮畢,曹掌櫃道:“江家姑老爺、姑太太、小姐請節哀,後堂奉茶!”江家人依言退出靈堂。雪瑛掐掐母親的胳膊,江母會意,一把抓住江父,忽作昏倒狀,四下立刻亂成一片,雪瑛乘機閃身離開,奔向喬家書房。

喬家書房內,致庸正在一一分派幾個家人辦事:“出大殯那天,扛棚要最好的,儀仗也要最好的,還有施給沿途餓鬼的饅頭,一定要大!”眾人答應着陸續離去。

“致庸——”致庸聞聲猛一抬頭,卻見雪瑛飛快地跑進來,她好容易等到房內僕人們都離開,再也忍不住,撲到致庸懷裏,緊緊抱住他哭起來。致庸一時千言萬語不知如伺説起。半晌,雪瑛抬起臉,痴情地望着他:“致庸,你還好嗎?”致庸傷心起來,仍掩飾道:“我沒事兒。”雪瑛帶點責怪道:“喬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為什麼不打發人早點告訴我?我現在還是外人嗎?”致庸將她輕輕推開道:“雪瑛.我大哥去世了,家裏家外,事情這麼多…我不想這種時候讓你替我心!”雪瑛固執地衝上來,淚抱住他道:不!自從太原府一別,我回到家裏,天天都在等你回來,天天都跪在佛前燒香禱告,盼着你鄉榜得中,請人去我們家提親,可是——”致庸心中難過,含淚輕聲道:“雪瑛,今年我無法中舉了,來年也不能再到京城參加會試和殿試,只怕我要讓你失望了!”雪瑛幫他拭去眼角的淚花,含淚帶笑道:“致庸別哭。男子漢這種時候不該淚。你告訴我,事情真像人説的那樣嚴重?”致庸看着她,半晌突然點頭道:“看樣子你什麼都知道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瞞你了。雪瑛,喬家轉眼間就有可能一貧如洗,喬致庸説不定馬上就會落街頭,無家可歸!”

“致庸,要真是這樣,你…你打算怎麼辦?”雪瑛大為焦急起來。致庸表情變得剛毅,從容道:“人生天地之間,本是造物的頊偶,今天錦衣玉食,明天沿街乞討,上天既然要玩這樣的把戲,那也沒有什麼,我受得了!”雪瑛急道:“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問你我們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你可是在財神面前對我發過誓的,這會兒不會全忘了吧?”致庸仰天長嘆道:“雪瑛,幾天之間,喬家已經不是原先的喬家,喬致庸也不再是原先的喬致庸了。萬一喬家過不了這一關,喬致庸去向何方,我自己都不知道,萬一將來連一三餐都沒有着落,怎麼還能連累你?我要是娶了你,不是要讓你跟着我受風霜雪雨、飢寒迫之苦嗎?我不能害你!”雪瑛一聽這話,趕緊握住他的雙手,連聲熱切道:“不!致庸!我今天來見你,就是為了這個,你不要小看了我,不要小看了你的雪瑛妹妹!不管喬家是個什麼樣子,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今生今世,我非你喬致庸不嫁;就是嫁過來要跟着你沿街乞討,我也不悔!致庸,無論你落到哪一步,我都會陪着你,跟你走,一生一世!”

“雪瑛,別説了!你的心,我都明白了!”致庸大為動,猛地將她抱起。雪瑛臉上現出笑容道:“你明白了就好,我心裏也踏實了,我可以回去了!”致庸心中大痛,抱緊她不鬆手。雪瑛略略推開他道:“致庸,現在我要走了,爹孃都在外面等,你相信我,我回去以後,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坐等着喬家請人去我們家提親。這會兒喬家遭了難,我也不想再等你中舉,中狀元,當什麼狀元娘子了。你記住,只要提親的人上門,只要你還是原先那個你,雪瑛立馬就跟你走!”致庸又是動,又是難過,捧住她的臉,深情地喚道:“雪瑛,好妹妹…”門外,長栓帶着翠兒趕到。翠兒敲着門低聲急道:“小姐,老爺到處找您呢,快走吧!”雪瑛推開致庸,含淚微笑道:“致庸,我不能久留,我走了,我等着你來娶我!”致庸看着她一步步向門外退去,突然喊住她,從書櫥屜裏取出鴛鴦玉環遞了過去。雪瑛拭去眼淚,小心接過,一時驚喜加。致庸柔聲道:“這是我在太原府商街專為你買的,你收下它,我要説的話.我的心,都在這上頭呢!”雪瑛將玉環戴上,滿面喜:“致庸,你甭説了,我什麼都明白了,這隻玉環,就是你送給雪瑛的聘禮了!我會一直戴着它,直到你娶了我!只要我不死,我都是你的人了!”翠兒又在外頭叫起來:“小姐,快走吧,讓老爺找到這裏就不好了!”雪瑛摟住致庸,大着膽子親了他一口,接着猛地推開他跑出去。致庸追了兩步便站住了,看着雪瑛和翠兒一起匆匆跑遠.神情一時又變得嚴肅和沉重起來。

院裏弔孝的人仍絡繹不絕,雪瑛從他們中間飛快地跑向大門。在中堂前,曹氏遠遠地看到了她,眉頭一皺,問長栓:“是不是雪瑛?”長栓猶豫着點了點頭。曹氏道:“剛才她見了二爺?”長栓趕緊搪了幾句,曹氏也沒再問,她一直望着雪瑛跑出大門,目光漸漸冷峻起來。

雪瑛在江父的訓斥與嘮叨聲中到了家,一下車就“咚咚”地上了繡樓。江父追了兩步沒追上,扭頭在樓下對江母喊道:“哎,哎,怎麼就這樣上去了?想去喬家,我讓她去了,她想見的人也見了,這回到底死心了吧,怎麼不給個痛快話呀!”江母恨恨地看他一眼,也趕緊上了繡樓。一進門,只見女兒從大櫥中取出一匹紅緞.“譁”一聲鋪開在桌面上。江母心中七上八下:“雪瑛,這是為你做嫁衣準備的.你…”雪瑛扭頭道:“翠兒,拿剪刀來!”江母一把將翠兒擋住,急道:“雪瑛,你要做什麼?你也去了喬家,見了致庸,你們是怎麼説的?快告訴娘,讓娘心裏有個底!”雪瑛下腕上的鴛鴦玉環,含淚微笑呈給江母:“娘.致庸向我求婚了,這就是喬家的聘禮!”江母、翠兒皆一驚。江母打量着玉環道:“什麼?這就是喬家的聘禮?這是什麼聘禮,不就是一隻玉環嗎?”雪瑛有點不樂意,拉長聲調道:“娘,別小看它,喬家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致庸還能拿出這樣的東西做聘禮,女兒我已經滿意了!”江父一直在樓梯上聽,這時終於忍不住“咚咚”地踏響樓板衝上來,一把從江母手中奪過玉環,怒道:“這就是喬家給你的聘禮?這算啥聘禮?不行!你是我閨女,我是你爹,我不答應你嫁給喬致庸,你就不能嫁!”雪瑛冷冷道:“爹,你可小心,別把它摔壞了,你摔壞了它,你就沒有閨女了!”江父氣得發抖道:“你…你還想用死拿你爹一把是吧?這是啥聘禮,這是喬致庸用來勾你魂的東西!你看我敢不敢把它摔了?”江母趕緊一把將玉環從他手中奪下來,好言勸道:“他爹,你下去吧,有話不能好好跟閨女説?”江父一跺腳,怒道:“我下去就下去,你好好跟她説,除非我死了,否則她橫豎不能嫁給喬致庸,她只能嫁給榆次何家!’’説完他“咚咚”地衝下樓去。雪瑛也不理,徑直拿過刀尺,麻利地在紅緞上剪起來。江母和翠兒對看一眼,江母擔憂道:“閨女,雪瑛,你這是幹啥呀!”雪瑛望望母親,柔聲道:“娘,我聘禮都受了,説不定哪一天,喬家就來娶人了,我要給自己做嫁衣!”江母心下大驚,只覺得此事難以善終,但又不知如何勸説,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兒大哭起來。

雪瑛不為所動,回身幫她拭去淚水,柔聲道:“娘.您甭哭,今天是您女兒大喜的子,我的終身已經定下來了,我受了致庸的這一隻玉環,這輩子就不打算和他分開了,您該為女兒高興才是!”

“雪瑛,可是你爹他這一關咋過呀?”雪瑛毫不介意:“娘,等會兒您就下樓去告訴爹,從今起,雪瑛的心已經成了鐵石.沒事我不會再下樓了,我也不會再去見致庸。我既受了喬家的聘禮,就是喬家的人了.所以我只需天天坐在這裏,等喬家上門來娶!”江母和翠兒都沒料到她竟然心志如此堅定,甚至透着些許瘋狂,她們驚駭地望着她,一時都説不出話來。